浓墨重彩的夜,沉默的火光。
我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战场上的罗刹终于支撑不住,双膝跪了下来,跪在被冲刷得格外透亮的青石。
千琅坠崖,紫陌又早已被我遣回京城,这次没有人来救我了。
原宿主记忆里的那个襁褓里的女婴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我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连唯美的星星好像也变成了魔鬼,狞笑着。
可怕的。
人间。
“把她带回去。”
西舒夜懒懒扫了一眼,整整被雨水淋湿而皱乱的衣摆,纵马离开。
“大人,公主被抓进了琅琊东宫。”
“嗯。”
手中的笔仍然没停,看得小童一愣一愣的。以往公主要是丢了一根头发,他家少爷必椎心泣血的啊,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素闻琅琊大王子又是异常残暴狠虐,少爷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愣什么愣,快把这封信给安国公府的人。”
男子水青色的衣袍从衣领到衣角,线条无比清新流畅,好像工笔白描的墨线。
小童仍然如被雷劈了一样傻站着。
似乎知道了什么,紫陌幽幽叹口气:“她那样的人,千琅那样的人,怎会输的如此彻底,其中必有蹊跷。那琅琊东宫,她若想逃,也不是难事。”
朝堂之上,隆庆帝被千琅大军惨败,千琅坠崖的消息震惊。
朝臣纷纷哀叹国将不国,闹得不可开交。
幸好颇有声望的安国公进言,细细陈述此事的蹊跷之处,又想到千琅万战成名断断不会有此一战,才险些放下心来。
“父皇,此事虽有蹊跷,但为以防万一还是另遣良将接管兵权为好。”二皇子上官子於上前一步。
“臣附议。”兵部、工部尚书等亦纷纷进言。
“二哥此话差矣,临阵换将,此乃败亡之兆。”四皇子上官子墨开口道。
“四殿下此话不错,臣愿以官职作保千琅将军必在一月内现身,届时皇上可再做决定。”
相国靳紫陌义正言辞。
“也罢,就这样办。”
退朝时二皇子叫住相国,两个同样绝代的男子站在一起,金光四射的金銮殿也黯淡了几分。
“二殿下有何指教?”
“靳大人,本殿真怀疑你是父皇的人呢,还是四弟的人?”
“都不是,下官乃是真理之人。”
“靳大人应该想好,路可以走错了再来,若是上错了船就只能,”英俊男子的声音略略一停,瞳孔里折射出殿内的金碧。
“沉尸鱼腹。”
白衣卿相一笑,安然退出朝殿。
“少爷,四皇子的拜帖是不接呢,还是不接呢?”
“小呆又顽皮了。”小童的头被轻轻一点。
夏季炎热,靳大少的折扇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数摺聚清风,一捻生夏意。
长安的贵公子们均换上婀娜的大袖衫,绵绵纱裤,繁复的花纹潇洒而霏迷。宽衣博带,细纹流水,大袖开口,袒露衣襟。唯有他一人,长襦广袖,丰形俊体;纸扇青巾,气定神闲。
大王子从战场上将我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知道这具身体的容貌甚美,可东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若说是敌人,仇人,西舒夜待我却比谁都好,好吃好喝地供着,怕我吃不惯琅琊的饭菜还特地在全流光城招募天朝的厨子,只要我稍微皱了皱眉头有任何的不顺心,西舒夜能立刻把我身边的人除了自己全杀了。
我刚进宫的时候便遭到某位得宠侍妾的刁难,我只是冷冷看着,那侍妾在我眼睛的注视下也失了嚣张气焰,正打算放过我,突然眼前天旋地转,感到一阵急速的痛苦。西舒夜在我面前,竟生生扭断了那个侍妾的脖子。
若说是大王子看上了这个来路不明的我,西舒夜却偏爱折磨我,每次杀人作乐的时候都抓我到身边,逼着我看那些俘虏和奴隶抢着去拿武器,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倒了下来,这些应该在战场上杀敌的奋勇汉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们自己互相砍杀。有些吓昏了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不知所措地在战斗中乱窜。
暖热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下。
我极不舒服,想吐却拼命忍着,脸色已是极致的铁青。
我咬着牙:“你这个疯子!”
西舒夜脱下了玄黑的王袍,一身红衣,配着碧绿的妖眸却并不显得媚俗,反而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大笑起来,浑身的肌肉都跟着抖动,异常苍白的手轻轻挑起我的下颚。
“疯子……好,从来没有人叫我疯子,哈哈哈!我疯了,也带着你一起疯,我们一起疯……”
我看着笑得惊艳了全场的妖异男子,却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
苍白的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我从铜镜里看到了自己,脸色越来越像他手一样苍白,可是漆黑的眸子尽是悲悯的光,就像世外的仙人看另一个世界垂死挣扎的可悲的人们。
“你在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
短暂挣扎后,我的脖子终于得到了解放,而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卫兵被西舒夜生生用指戳瞎了双眼,鲜血扑哧地洒到我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血红一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花如雨。
大王子这几日比以前更加疯狂了,东宫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司命本来不是轻易动情绪的人,此时也忍不住要叹口气。
她跟了西舒夜十年,是最得力的宠臣,武功不说练至臻境,琅琊上下也少有人敌。可西舒夜如今竟然派她去给那个天朝女子选厨子!
越想越气,一手打碎递来的金盘。
那个胖子厨子扑通一声跪倒,他没做什么啊,司命大人还没尝他做的菜呢,怎么如此盛怒。完了完了,他小命多半是不保了。
身后等待的众厨子见此情形,以为是那胖子做的菜不合司命大人胃口,纷纷吵闹起来,拼命把自己手中的金盘往前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