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要来月神古城了!”
破败的客栈里,门窗紧闭,光线从木板缝隙和厚厚的窗纸中透进来,昏暗的环境里,摆着十几张老旧的桌椅。
地理位置的原因,这家客栈一贯客少,但如今却几乎坐满了人。有的人默默吃饭饮茶,一声不吭,有的人则吵吵嚷嚷,十分喧哗。
但当这句话响起时,所有人却都默契的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同时束住了他们的喉咙,而又拎起了他们的耳朵。
大家全都竖耳倾听,希望听到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你净会胡扯,就凭你,上哪能知道这些消息。”靠近木墙的一张桌子上,一人连忙打断了同伴的话。他似乎很不愿意提及那个人,或者说,不愿意由自己提供有关那个人的行踪。
“我哪里胡说,江北慕家飞鸽传书的消息,还能有错!”刚开始说话那人仿佛是喝醉了,全然不顾同伴的提醒,犹自抖露着自己无意间得来的信息。
“你看,我就说你醉了,江北慕家是怎样的存在,他们飞鸽传书的内容岂是你能够知道的。”他的同伴见他仍是胡言乱语,赶忙强行否定了一切,并且制止着不让他再说下去。
天刀!这种人的行踪,他们知道了就该装着不知道,哪里是可以透露出去的!
这个江湖,近来少有人愿意和天刀扯上关系。
那是一个独来独往,做事全然随心的人。他还有些嫉恶如仇,偶尔会打些莫名其妙的不平;但江湖人,有几个手上不曾沾染过无辜人的鲜血。
当然,这些倒也并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前不久,这位武道如日中天的大人物突然屠了一个数百人的庄子;而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客栈里其他人仍都不言语,都等着那人透露出更多的消息。但那人的同伴死死地制住了他,不让他再多说一句话。
未能得到更多关于那个人的讯息,众人都感到有些可惜;有些人更是目露寒光,似是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单独“拜访”一下醉酒大汉的打算。
“吱呀”一声,客栈门被缓缓推开,阳光趁机涌进,屋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阳光里,一个身姿挺拔,手握长刀,身穿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长得十分俊朗,如晓月星光,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男子的眼睛上缠着一条白色的布段
——是个盲人!
白衣男子一进屋,原本已经又要纷闹起来的环境又瞬息安静了下来,而且直接是寂然无声,落针可闻,仿佛所有人都同时被扼住了喉咙。
天刀墨声!
一个名字同时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
“墨声!”窗户下的一张桌子旁,一个身穿青色长服的女子轻轻呢喃了一声。
声音极轻,只有她所在桌子上的人听得到。
但墨声却好像有所觉似的轻微扭了下头。
动作十分细微,仿佛刚想转头就生生止住了。
他随即便不紧不慢地朝着一张空闲的桌子走去。
取下水壶,交于一旁的小二,墨声在长凳上坐下,手中长刀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把狭长的直刀,从刀鞘到刀柄都是古墨般的黑色。
小二目光不受控制地盯着那把长刀,直觉得头顶冒汗,身体发冷。眼前这把名为赤冢的杀伐重器,一旦出鞘,便有可能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噩梦。
墨声取出钱币,放在桌上,说了句“要一壶茶”。
这时,店小二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去拎茶了。
另有一名店铺伙计,在墨声坐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把被打开的大门又重新关上,从而防止风沙的涌入。
他关门关的很慢,并一直注意着墨声的态度,一旦墨声露出异常的神色,他就立马停止关门的动作,任多少黄沙吹进来,他也决不再碰门一下。
片刻后,店小二提着一壶茶来到桌前,手里还拿着墨声方才递过去的水壶。
拒绝了店小二帮忙斟茶的意愿,墨声缓缓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仿佛这炽热沙漠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压抑和焦躁。
一个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是那个身穿青色长服的女子。
“轻语!”女子同行的一位高大男子声音低沉而又紧促的提醒了一声。
青衣女子于轻语仍是坚持站了起来。
在客栈内所有人或诧异或惊恐的目光下,于轻语拒绝了同行之人的阻拦,走到墨声的桌前,坐在了他的对面。
随着青衣女子的坐下,墨声端起茶碗的左手顿了顿,手臂悬在空中,就那样僵在了那里。
若是细细观察,会发现,墨声悬着的手臂在轻微地颤抖!
作为天刀,而今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不知所起的紧张,墨声只是停顿了极短的时间,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茶碗递到嘴边,喉咙一收一紧地饮尽了碗中的茶。
整个过程,都完全落在于轻语的眼里,包括那手臂悬停时短暂而轻微地颤抖。
他还是没有完全放下!
这一念头在于轻语地脑海里不断翻腾,但她竟判断不出自己是感到高兴还是烦躁,或者说是不知道希望他放下自己,还是不希望他放下自己。
从内心最深处来说,她是不希望他放下的;但不放下又能怎样呢?徒然使他痛苦罢了。可那种贪恋和奢求,又哪里是说舍就能舍的呢?
于轻语嘴唇嗫嚅了几下,但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视线转移到墨声双眼的布段上,轻语感到心中蹙的一痛。
他真的是再也看不见了!
尽管在这之前,早就已听到了这一消息,但如今亲眼看见,于轻语仍是止不住的心痛。
怎么就看不见了呢?不曾见的七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有多少次是在生死中游走?
不敢相见,总想相见,却不料,再见已是再也不能见!
墨声喝完了茶水,又静静坐了一小会儿,两只手不自觉的握起松开,一时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是在等片刻,等她说话,还是自己主动开口?或者,提刀上路。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右手拂上那把相依为命的赤冢。但并未立即起身,他似是仍有所犹豫,或者是在等待着什么。
于轻语终究是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他已是再也不能见了。
问他的眼睛?是不是因为四年前的那场血战?她又怎么问的出口。
墨声拿起赤冢,另一手拎起水壶,起身向门外走去。
只是走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似是仍在犹豫,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他终究是开了口,语气有些沉重:“这里马上就会变得很危险,你不该来的!”
“嗯!”于轻语似是想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她不由得想起十六岁那年的事情来,那时,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族中校场的后山,一座老林子里。
——
于家,金陵地区的一个中等江湖世家。家族承袭了数百年,以一套看似轻柔绵软,实则杀力惊人的倚水剑法在江湖中小有名气。
和其它许多世家一样,于家有着一所属于自己的武学学院,类似于私塾,不同的只是只是教导的是武学罢了,当然也只是一些十分粗浅的武功。
这种学院存在的目的,一方面是可以借此给家族带来一些收益,也可以让族中许多成年的子弟有些事做,另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可以趁机吸纳武学奇才,揽为己用。
墨声就是于家学院的一名学子。
那天,练功之余,墨声突然有些烦躁。
他正在试图开创一门独属于自己的刀法,但他只是一个刚拿起刀没几年的毛头小子,哪里有底蕴和能力去开创一门刀法。
苦苦思索,但却毫无进展,墨声决定一个人去学院的后山走走,排解一下心中的郁闷,如果可以,再顺手打个兔子,连晚饭都一并解决了。
与此同时,后山老树丛生的密林里,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裙的女孩正在迷茫的四处乱窜。
这是于轻语不知道第多少次贪玩偷跑出来,每一次都有堂哥陪着,因此她从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们去的不再是市井,而是山林。
堂哥说带她来后山打猎,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打猎这种事,杀生,太残忍了。
只是堂哥说这一次带着她,就不打猎了,只陪着她在山林里玩玩。山林里有许多漂亮的飞禽,那些华丽到极尽的羽毛,是轻语在家里和市井间永远都不可能看得到的。
于是,于轻语就出来了。
那些鸟儿的羽毛确实十分漂亮,明媚艳丽、如梦似幻,看得她开心不已。
只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她和堂哥走散了!
当于轻语一个人在山林里待着的时候,这片山林就再也不是风景宜人,鸟语花香,而是处处阴冷、危机四伏,开始展现它狰狞的一面。
对于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它只需放出一条毒蛇,或是驱出一匹独狼来,就可以拿走这条鲜活的生命。
它可能也确实有这种打算。
阴翳的山林里,阳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光影斑驳,一片静谧的山林里,本应有一份恬然,但现在,却总是让人感到恐慌。
轻语感到越来越紧张,她已经在这片山林里转了有一段时间,不久应该就能走出去了。但越是即将走出去,她就越是紧张。仿佛这片山林里,有着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她一样。
“嗷呜!”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一声狼嚎打破了山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