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翻腾来翻腾去,好像总离不了一个念头:原来她没有收到那些信。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心中终究还是高兴的,但当想到二人之间那般深重的家仇时,月光下的白衣刀客,心情又难免变得沉重起来。
但无论怎样,总是有着那股“原来她是没有收到信”的念头撑着,再怎么沉重却也总不至于沉重到哪去。
静谧山路上,马蹄声蹄蹄哒哒,极有规律,但从某一时刻起,突然纷乱了起来,却不是天刀的战马受了惊,而是从对面的山坡上,又施施然地走来一人一骑。
那人骑乘的骏马走的比之墨声的战马还要悠闲惬意,而蝴蝶兰般紫红色的长袍衬的他那本就因月光而显得更加白皙的面庞,显得极为妖异。
当然,最为特别的,是那人的身后背着一个长方的盒子,盒子被与长袍同色的绸布紧紧地包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这幅打扮,配上身后的长盒,若是被江湖中消息比较灵通的人看到,必然已经对此人的身份脱口而出:邪阳——宋子墨!
墨声恍若全然不知对面有人走来,只是依然慢悠悠地前行,而宋子墨也是一样。这两人好像不处于同一时空似的:一个看不到对方,一个听不见对方。
终于,当两匹马的马头相距只有十来步远时,宋子墨勒住了缰绳,墨声也控制住战马停下。
十步,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高手而言,已是念头初起,长刀便至的距离。
“久闻天刀墨声武功盖世,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宋子墨率先开口。至于他是怎么看出墨声武功盖世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语调,只是比之那天,距离要近了不少。
“阁下是……”
宋子墨堆满笑容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黑线。
自己在这给人抬得都快要高出天外了,合着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也对,两人先前只是碰到过一次,他只是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自报名姓,这家伙又是个瞎子,不认识自己也是正常。
想到这里,宋子墨略微僵硬的笑容又舒展开来,“我嘛,不过是个景仰天刀风采的无名小卒,得知您来了这月神古城,连忙不远千里赶来,就为见您一面。如今一见,真真是人中龙凤,天上仙人一般,比之那些市井的传言还要来得丰神如玉,英俊潇洒。”
这一番猛夸,饶是墨声这些年来养成的冷漠性子都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但他毕竟不是个被人夸两句就高兴的身子发飘的三岁小孩,一个人,半夜三更的独自一人来这山路上,看样子还是专门为自己而来,是敌是友很不好说啊!
“你要是还不愿意说自己是谁,那就请让开道路,容我过去吧。”墨声声音淡淡地说道。刚刚奔波了一整天,中途又被煞气侵扰,他现在一点打斗的心情都没有。更何况,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一个人来找自己,纵然不是自己的对手,至少也是绝对自信可以从自己手下逃脱的。
毕竟,这个江湖上,可并没有多少个傻子。
“别呀,我千里奔波,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怎么也要多让我瞻仰一下天刀睥睨天下的风采,还有白衣飘飘的风流啊!”宋子墨仍是不知进退的耍嘴皮子。
墨声这下子是真的有些腻歪了。
他横了横手中的赤冢,犹豫着要不要给这家伙来上一刀,反正估计也是个高手,一招应该是砍不死的。
见墨声有拔刀的念头,宋子墨连忙挥手道:“唉,别别别,我说我自己的来意还不行吗,您可千万别拔刀,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可经不起您这天外飞仙般的刀法!”
墨声握紧赤冢的手又松了松,等待着对方的下文。若是换了几年前的他在这,铁定会伸手使劲抹一把脸,然后称赞一声“马屁功夫了得!”
“好吧,我其实只是好奇居然有人莫名其妙的背了一个几百条人命的大黑锅,但却旁若无事地一点也不去辩解。”宋子墨的声音悠扬而温暖,让人如沐春日阳光。
其实若是抛开那件紫色的长袍,再加上不是月光之下,单论长相,宋子墨也可谓是俊秀而朝气,人间难得。
若非如此,他的外号里也不会有“阳”这个字了。
“几百条人命……遏云山庄?……邪阳宋子墨!”墨声终于是回忆起了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
不久前,墨声行路时,曾与一人相遇,说是相遇,但其实两人隔着挺远,只是那人看见自己就非常热情得打了个招呼,接着嘻嘻哈哈地纵马去了。
连姓名也没有报出来。
墨声当时并不在意,只是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路过一个叫遏云山庄的地方,这本是坐落深山中的一个以音律见长的江湖势力,但当他到达时,却发现整个庄子充满了血腥味,数百口人全都被杀!
墨声查看了伤口,有人身上有着如细线般的切痕,有人则是表面根本就没有伤口,但五脏六腑却都被震碎了。
这种杀人方法,非刀剑所能。
墨声却也并不在意,天黑路远,他仍然是安然地在遏云山庄里留宿了一晚,次日继续赶路。
但兴许是被不知什么人碰巧看见了踪迹,于是江湖上就有了无怨无仇,墨声却屠人山庄,灭人满门的传闻。
墨声少有朋友,他也不可能专门找人去解释这些,更何况他也不在乎这些,于是便坐实了这桩血案。
此时宋子墨提起,他立刻想起那天远远传来的就是这个声音。
再结合当天山庄那些人的伤口状况,和江湖上对于宋子墨的描述,墨声基本确定面前这人应该就是那恶名昭彰,令人闻虎色变的邪阳宋子墨了。
邪阳宋子墨,江湖中的顶级高手,使一把名为七殇的古琴,其人长相俊秀非凡,眉清目朗,好似晓月星光。且此人性格极其开朗,永远都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让人如沐春风,其人如温润朝阳。
但偏偏这轮太阳却充满了邪气、妖气、血气!
抚琴奏曲,谈笑杀人!如果说墨声的行为还有迹可循,只要你不犯到他的手上,他就懒得管你,那么宋子墨的作为就完全是随心所欲,抬手杀人了。
连一言不合都不需要,上一刻谈笑风声,下一刻还是谈笑风声,只是变成了宋子墨对着一个死人谈笑风声。
更甚者,有传言称,他始终钟爱的紫红色长袍,所用染料中的一大成分就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的鲜血。若他哪天需要重新制作衣衫,那就需要立时去杀一个江湖高手,取血染布。
“不是我杀得自然就不是我杀的,我无需跟任何人解释!”墨声霸气的说道,多年来的心性变化,他早已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说得好,”宋子墨忍不住大声称赞道,他本就是个行止随心,不受世俗言论约束的人,但这些年来,要么就是碰不到类似的人,要么就是对方武功太差,看似洒脱,真遇上了事,却是身不由己。如今听墨声这样的话语,竟有一种人生知己的感觉。
“可惜山野相逢,没有上等佳酿,否则定要对饮三大白。要不我们现在去找一个酒家,对坐畅饮,也算我偿还一下你替我背锅的恩情。”宋子墨这种人,端的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必!”墨声语气淡漠地拒绝道,他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何况也不想和一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有过多瓜葛。
再者说,三更半夜,对方刻意而来,还是个武功不下于自己,行事乖张的邪道巨擘,初次相识,就去对坐畅饮,墨声的心还没大到那一步。
“若无其它事,那你我就此别过。”
墨声在马上拱了拱手,接着也不等宋子墨答应,双腿一紧,就催促着战马向前踱步。
“可惜了!”宋子墨微微叹气道:“本还以为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山路狭窄,待两马相错时,墨声与宋子墨相隔不过一臂的距离。
“唉,我说……”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墨声悚然而惊,全身肌肉瞬间紧绷,电光石火之间,赤冢已然出鞘,猩红色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起一层层血雾般的光晕。
宋子墨本意只是想拍一下对方的肩膀,他行事散漫惯了,何况以往许多被他这样拍着的人,全都是满脸堆笑,浑身僵硬的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姿态,根本不敢轻动。
他却忘了,那些被他找上门去勾肩搭背的,基本都是上了他的死亡名单,且早已被他的凶名吓得肝胆俱颤的人。
墨声岂会和那些人一样。
墨声出刀何其之快,何况距离仅是一臂之隔,眼看着这边刀光刚现,那边锋锐的刀刃就要劈在这位邪道巨擘的脑袋上,千钧一发之际,宋子墨却也并不慌张,只见他先是身子微微倾斜,稍稍拉开些与刀锋的距离,接着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如秋天落叶般飞了出去。
赤冢去势不减,直接劈在了宋子墨所骑健马的头上,将马头削作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