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上千块钱的电视送错了型号,这是大事故。老乡怒气冲冲的质问,其实多赔赔笑脸、马上更换也可能就过去了,偏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对方骂骂咧咧、不依不饶让他实在挂不住脸,话就说的不好听,对方一怒之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他冲上去和对方拼了命。对方人多势众,蜂拥而上,这边几个人怕他吃大亏,也冲上去拉了偏架。偏偏吴飞当天带着另一路人马在另一个村镇贴广告、发传单,这几个人和天天种田收地的庄稼汗子动手,太高估了自己的年轻力壮,几个人全进了镇里的卫生所。
周一围找到小满:“王小满,马上跟我走。”他开了一辆黑色的奥迪。
小满是在路上听他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看看表,快六点了。
周一围侧脸看看她:“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晚上六点被你抓着就走,连个解释都没有。不累才怪。她心里说。
自己还有一堆千头万绪的工作,不得不全放下。
他车子开的极好。开到高速,他长长的伸一下腰,叹一口长气。小满瞟一眼时速表,他已开到180迈。
下高速七拐八拐,不知怎么车子就停在一处庭院门前。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这处庭院,大门前高高挂着四盏红色灯笼,门两侧青色砖石铺就的围墙染上腥红的色彩,大门正中牌匾上“书香苑”三个字。
“先吃个饭。”他自顾自走下车。
小满跟进去。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走过青石铺就的甬路,店内清一色原木桌椅,青色砖石隔成半包围的雅座。若有若无的音乐低回。生意出奇的好,几乎个个雅座都有顾客,却寂静无声。
周一围熟门熟路,七拐八绕,径直走到最里间的一间包房。等小满从卫生间回到座位上,他微微地笑:“没征求你的意见,菜我点完了。”
“我已经很惊喜了。”小满左顾右盼:“这地方真好。能安安静静的吃顿饭真是奢侈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好几个月都没吃饭了。”
“今天你可以安心的吃、尽情的吃。”他盯着她,又笑出一双月芽形的眼睛,好象有了些温度,桔黄色灯光的功劳。
小满有微微的不安。这样的一个男人,开几个小时的车,把她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他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带着温度,从容、淡定。这样的晚餐,是令人犹疑的、忐忑的。
“我们不是着急赶路吗?怎么有时间吃饭?”
“即使不吃饭,今晚事情也处理不了。都得等到明天。所以,还不如好好吃一顿。”
那你十万火急把我找出来,明天一大早赶路不也来得及?有这个时间,今晚她可以熬一个通宵,赶出下一季度的活动通告。这样,出来的几天,也不至于把工作落下太多。
急巴巴赶出来,好象倒成了专门为了这个晚饭。小满在心里翻白眼,话到嘴边,警告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这么放肆了,他是你的顶头上司。
“工作是做不完的。”他慢吞吞的看穿了她所有的心事:“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不能太拼命。你要适当的放松自己。”他看看她,目光深沉:“你比我初见时瘦了好多。”
“这顿饭是什么由头?”她强笑一下,不要关心,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人,关心是毒药,会让人上瘾。
“下乡时欠你的。”
“那您便宜占大了。”她的话又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您欠我们十几个人的,请我一个人就算了?真是无商不奸。”
他哈哈的笑起来。“你这也相当于骂了自己。我倒是无所谓。”
“不是说回来庆功吗?”王小满,功是自己邀的吗?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
“老板的期望值哪有达成的时候。”他往座位里缩一下,眼睛里的笑容又变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变得深邃,好象穿越千山万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老板对我们的成绩不满意吗?我们每个人都尽力了。”
“王小满,永远不要在背后评价老板。尽力不够,要尽全力。”他眨眼就成了那个目光沉静、遥不可及的上司。语气却温柔,没有责怪的意思。
菜一道道端上来。卤清虾、臭桂鱼、清笋炒腊肉、白灼菜心。一小碟爽口泡菜。
小满呆呆地盯着造型摆成艺术品一样的菜品,主菜赏心悦目,配菜用色雅致。她吞一口口水。
周一围脸上的笑回来了。“尝尝看,是不是你需要的口味。”
他的语气怎么这么温柔?小满怀疑的抬头看他。是的,那个温暖的笑挂在他的脸上。小满眨眨眼,再眨眨眼。“您怎么点的全是我爱吃的?”她有些哽咽。“您怎么知道我的口味?”离开家这么久了,再没人知道她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她一日三餐的对付,她要应对那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应对房租、日常开销,应对千军万马一样的工作,已经多久没放松过,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吃一道喜欢的菜、和好朋友挽着手去逛个街,这个年纪的女孩轻轻松松得到的东西,对她全是奢望。她选择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甘心情愿过成这样所为的那个男人,他知不知道她爱吃哪一道菜?
“怎么了,早知道一盘卤清虾可以让天天笑逐颜开的小姑娘掉眼泪,我就天天请你吃,看能不能把房子淹了。”他笑着说。
小满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笑:“对不起,周总,我只是有些想家。”话一出口,眼泪断线珠子一样,稀里哗啦的滚下来。
他抽出纸巾给她。完全的不知所措。“真对不起,害你想家了。我只是那天在锦华酒店看见你点的这些。”
锦华?白帆为自己接风那次?他也在?他看到了讽刺性的一切?看到入侵者如何嚣张的质问她这个有实无名的原配的画面?看到了她的男朋友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态度?卫生间里那个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是他?她在卫生间里哭到不能自持的画面一定惨不忍睹,他都难为情到落荒而逃。如果不是今天她的眼泪让他失措到口不择言,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被揭晓。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掉,纸巾越擦越多,她干脆双手捂住脸,痉挛似的双肩抖成一团,抽噎的不能自已。
不知怎么一来,周一围就抱住了她,他轻轻的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好了,好了,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坐直了身子,才惊觉到周一围站在她身边,她整个上半身都在他的怀里。她挣开他的怀抱,仰着脸看看他,难为情的笑笑,仍是止不住的抽噎。脸红成一片,鼻尖都是红的。
周一围搓搓手,转个身坐回座位上。他清清喉咙,故意大声说:“都是这些菜惹的祸,干脆全吃光。”小满偷瞄他一眼,他相当难为情。
“谢谢您,周总。”她由衷地说。由里到外的发泻了一场,她好受多了。
“那就多吃点。”他拿了一幅干净的筷子,夹菜给她。
他一定有强迫症加洁癖,小满想。
哭的通透。小满的食欲空前的好。她的好胃口让气氛变好。
周一围笑着叹气:“年轻就是好,吃什么都香。”
“您能不把自己说的多老似的吗?”
“是你认识我第一天,就说我老人家的。”他提醒她。
“真小气,这么久还记着。”话出口小满就后悔了,这是和上司说话吗?
周一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她,她吐吐舌头,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