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抬头与云芊芊对视,粉粉嫩嫩的脸上充满了委屈。
“别这么看着我,姐姐可不是大老虎。”云芊芊决定改变策略,以诱导为主,“前车之鉴你也看到了,莫向他学。来,把这颗糖给姐姐喂下去,吃完咱们就去放鞭炮。”
小姑娘目光扫视两侧,知道左右是跑不了啦,接过“糖果”,心中不太甘愿,“大哥说过,晚饭之后禁止再食零食。”
云芊芊使劲指指自己,“那你不用吃了,给我,给我吃。”
小姑娘又摇头,可爱的嘴唇微翘,极有条理的分析着,“再有,这颗糖实在是卖相太差了,虽然表面裹了糖衣,却透着一股中药味,看你拿出来的这些都没有糖纸包着,可能并非是给人食用的。一定要吃的话,说不定会吃出病来。”
云芊芊唬人的架势保持不住了,哪想千选万选,能选个说话这么犀利的丫头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小丫头不可以肉眼衡量,一张开过光的嘴,活像乐安堂掌柜的亲孙女。
她这包药不就是从乐安堂买过来的吗?最新配方,传说中的鸡肉味、嘎嘣脆。
“还有,我并未在府中见过你。你这身红衣服的料子很好,后面拖着那么长一大截,不如裁下来给我做身新衣服吧?”
再听这小姑娘的话语,云芊芊的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似乎算是攻守易主,对方开始坐地起价了?
云芊芊翻个白眼,心说:这顾家孩子统统都不可爱,不是死憨死憨的,就是鬼精鬼精的!
偏生云芊芊是理屈的一方,说不过人家,便想舍出一身嫁衣也先要让她把毒药给自己喂下去。
好在上天垂怜,这时一道深沉的男子嗓音响起,“成夕,那是你新来的嫂嫂,要听嫂嫂的话。”
“好的,大哥。”顾成夕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点点头。
原来是顾若朝按照当年洞房那日的记忆,直接踱步到了后院。
顾成夕再次面向云芊芊时,已换了一派作风。小小的人儿,礼数却很周到,屈膝微福一礼,恭敬的伸出小手,面不改色的说,“成夕见过嫂嫂,请嫂嫂吃糖。”
为何有某经典著作里面“大郎,喝药了”的既视感?
云芊芊没看清顾若朝的身形,却能从声音判断出来,趁他还没走近,顺从的吞下这颗糖,也就是伸腿瞪眼丸。
一阵心火溶解的感觉传来,心道这是毒素起了效果,舒服得想打出一个饱嗝。
顾若朝的脚步稳如磐石,每落下去一步都以砖面上的尘土作为回应,他是特意保持如此慢速,因为生怕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云芊芊下一刻就会消散。
直到站定在顾成夕面前,他极不符合气质的扮出一副好大哥模样,“课业做得怎么样了?”
顾成夕奶声奶气的答,“今天是哥哥大喜的日子,嬷嬷准许我将课业留着明天做,还准许我在后院玩一个时辰。”
小姑娘不满十岁,一张俏丽的脸蛋,一双晶莹的眸子,倒也是个美人胚子,但云芊芊总觉得她有潜质成为一个江湖骗子。
“嬷嬷这么说的吗?”顾若朝都记不起顾成夕的嬷嬷是哪位了,被糊弄了一把,点头道,“但现在时辰已晚,你该回去睡觉了。”
“是的,大哥。”顾成夕婷婷袅袅的一转身,刚走出两步又回头说,“但嫂嫂答应过我要一起放鞭炮,还会剪了嫁衣送我一身新衣裳。”
什么时候!
云芊芊差点尖叫,放鞭炮就算了,可剪嫁衣赠衣服,听这语气,分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她嫂嫂嘛。万万没想到,这姑娘不是有做江湖骗子的潜质,而是已经出师了。
顾若朝目光扫向云芊芊,对着这双看似全然无害实际勾魂夺魄的眼睛,发自心底的捏了把汗。
自古以来,小姑子和嫂子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了相安无事,处理得不好,那灾难就堪比婆媳关系。古之婆媳关系处理最失败者,焦仲卿“焦作古”,便是因为在媳妇和亲娘的矛盾中一味纵着一方,没有权衡好,最后导致了夫妻全挂东南枝的悲催结局。
顾若朝如今笑他,是五十步笑百步。记得当年正是在这段时期因为对小妹关怀过少,以致顾成夕离家出走,再见时,她已是苦山派的小魔女,江湖上人见人怕。
顾若朝心中掂量,媳妇不管安不安抚,将来杀伤力肯定巨大,而小妹成夕年龄尚幼,还可以及早制止。这回定要看牢了,切不能再被那劳什子尼姑门派诓了去。
人生有第二次选择,顾若朝剑眉舒展,像解决新婚头一件难题般道,“答应别人的事确实要做到,明晚大哥和嫂子带你一起去放鞭炮好吗?至于新衣服……你嫂子家极有钱,改日给你另扯一匹红布,做几套更漂亮的衣服穿。”
“哦。”顾成夕很满意,朝云芊芊吐吐舌尖,一蹦两跳地跑开了。
云芊芊也想跟着跑,她本来就不打算跟小孩子斤斤计较,只是对顾若朝仲裁这个问题时苦大仇深的表情略微不满。不就添几身童衣嘛,至于考虑半天,好像顾家金玉其外家境中空似的,可恶的是最后真决定一分钱也不出,净往她这一头羊身上薅羊毛,这桩婚事一定是赔了。
“你还去哪儿?”
云芊芊脚底踩刹车,天杀的婚礼喜服叫她的拳脚施展不开,遮住脸说,“新郎新娘是不能在洞房外见面的。”
她若不提,顾若朝都快忘了今夜还有这等福利能享,鼻尖一哼,“亏你还知道这个规矩。”
“那你怎么不呆在洞房里等我?”
“我……”这天当即就聊死了,顾若朝若是回答,显得自己有病,若不回答,好像承认他犯了这个错误。
月光照在两张脸上,郎才女貌,其实大可相顾无言看着看着就结伴回去继续该干的事。可惜,再美的月色都不是万能的,能催出情愫,却吹不散人心中的防备。
先说顾若朝,按照原先的流程,是他单方面喜欢云芊芊,所以才上门求娶,今晚心情应该不会太差。但现在是他八年后的灵魂,一想到前一刻妻子还通红着眸子举着火棍欲要杀人,这份爱意就怎么都表达不出来了。
再说云芊芊,生来不是在金窝银窝,慢慢家境才富裕起来,在她的内心世界里,吃食第一,生意第二,父母安康第三,国家统一第四。感情?这东西在她的备选序列里就不存在。
万籁俱静下,只有松脆的果壳开裂声,那是云芊芊将手中的伸腿瞪眼丸又嗑下去两粒。
顾若朝挑起话头,“娘子,喜糖好吃吗?”
竟是要跟她抢吃的了?云芊芊全速将手里的布囊藏起来,对这种套近乎抱大腿的行为深恶痛绝,眨巴着嘴说,“味道不行,你不会喜欢的。”
就算喜欢也不能割爱,这东西寻常人只能舔一舔、尝一尝,然后最好迅速跑去呕吐,否则吞一粒提神醒脑,吞两粒明年清明请早。
顾若朝紧拽着新娘喜服的衣袖,云芊芊争啊争,差点争得袖子脱线。
顾若朝劝道,“洞房就该有洞房的样子,已经丢了头冠扯了喜帕,连仅剩的嫁衣你都想扯烂了?怎么,真想凭着这一点布料给我妹妹做一身小袄子吗?”
云芊芊身子顿时僵住,笑容尴尬,有想过嫁人后会比以前不方便,哪想到第一天就如此坎坷,“刚才我和你妹妹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没听到。”顾若朝故作不知,手臂极自然的理了理云芊芊散乱的发丝,竟无半点生疏。
这双手不似一般将军那样满是老茧,反而平滑有力,使人舒心。云芊芊也没拒绝,静静的喘着气。
顾若朝顺着头发扶到云芊芊腰间,嘴角微撇,“怎么,要我抱你回去吗?”
云芊芊刚想说不必,猛地头脑一空,两眼一白。伸腿瞪眼丸,发作了。
这具身子其实并非真正的不死之身,每次遭到死亡打击后,无论是断手断脚或是毒发毙命,云芊芊都要一一承受,跟真正的死亡一样。
所不同的是,这过程只有她自己知晓,只要死亡事实发生,她的神智就会返回到死亡进程发作前的那刻。也就是每死一次灵魂就会向前穿越一个时间段,在旁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动的瞬间,云芊芊会经历长达半柱香或一炷香甚至更漫长的死亡过程。
等过程结束后,在外人看来便是云芊芊身体未发生任何改变,一刀砍落,筋骨不折,毒药入腹,毫无效用。
就像如今,她只是身子微微摇晃,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继而就恢复了镇定,回答上一个问题,“不用。”
倒是顾若朝的反应出人意料了些,瞳孔扩张,仿佛被吓了一跳。在云芊芊经历死亡的同时,他脑中同样电光火石的多出一幕,便是云芊芊吐血身亡的场景。
“你嘴角的血呢?”
“什么血!”云芊芊下意识擦拭唇角,那里刚刚吐过血倒是真的,但现在却白皙无恙,她摸到嘴角才想起做了一个极为多余的动作,但话已出口,“不可能还有血啊。”
顾若朝环视四周,未见任何风吹草动,所不一样的就是这段突然出现的记忆。他终于意识到,这便是云芊芊死而复生的过程,自己居然能看见了。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这种由死而生的过程云芊芊竟每隔半个月就要经历一次。他心中对妻子稍微理解了一些。
“你这样多久了?”不顾云芊芊之前的反对,顾若朝将人打横着抱起。
云芊芊双脚离地,在他两臂夹持下,扬起头说话,“什么……什么多久?”
顾若朝如提一只兔子般轻松,边走边道,“我是说,你不按时吃饭,半夜乱吃东西的日子过了多久?才会让身体这般瘦弱。”
“也没有多瘦啊。”云芊芊捏起脸颊的皮肉,双指间厚达一寸,像是肉包子皮。这也算瘦弱,那侯府外面谋生的百姓九成九都该称为难民。
说话间,顾若朝已在众人目睹下抱着新娘重入洞房,他一脚踢上房门,把云芊芊放到床上,“身子抱起来太轻,体质也太虚。今晚开始,需加紧锻炼。”
“锻炼什么啊?”云芊芊很不明白,想抗议也找不到点。
顾若朝却在一旁吹灯拔蜡,并且缓缓的,喜悦的,剥下了云芊芊的几层衣物,贴耳问,“日月为媒,堂都拜过了,你说应该锻炼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