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只差一点。”差一点就阿弥陀佛灰飞湮灭的顾大元帅,在繁花宫的台阶前与命争先,“差一点,皇后娘娘便会陷入一个天大的陷阱。”
他诳得正义,尤皇后没想到他会一下子转变语调,心里准备好的措辞都忘到九霄云外。
顾若朝抑不住心头狂跳,曾经有一个女人就用爱得太深为理由把他给杀了,而现在这个女人,只用眼睛看他,就觉得寿命在“嗖嗖”的减。顾若朝一时有了“天下虎狼皆是小可爱,天下女人皆是王八蛋的”的顿悟。
顾若朝反复反复在确认皇后的怒气是否消退,却见她抬起手臂像要一掌劈来。
“娘娘自便,本侯先走。”顾若朝侧身移步,人生中就没有如此坚定的迈出过逃跑的步伐。
“现在就要走?你是耍着我玩吗?”一切来得太突然,尤皇后手底的劲道泄了大半,都不自称本宫了。
尤皇后如鬼随行,顾若朝只见了个影子就觉得汗流浃背,极像被戴上金箍的孙猴子见到唐僧双手合十要念紧箍咒的模样。
他阖上双眼,人生自此进入了张口就来的新阶段,莲花灿舌尖,真如唐三藏一样出口成经道,“一叶枯灯危楼点,万卷藏书绝壁展。”
尤皇后脑中如有轰天震响,这句诗文并不是时下流行的,而是一句暗语。再一次,她盯住顾若朝,想要重新看清这个人,“你是谁?”
顾若朝背覆双手,眼眸如潭水般深邃,期期反问,“这话不该是由您来问我,或许我才要问问,皇后娘娘的真实称呼,是否该是……万楼观主。”
尤皇后神情愣极,多年来身为皇后累积下的气势这一刻恍若全失,机械般的念到,“天地术数出九宫。”
顾若朝心下暗喜,嘴上郑重其事的接了下句,“白云深深入万观。”
先有万楼,而后有万楼观,在这个年份,万楼观还没有正式成立。顾若朝却曾在万楼观的地宫之中见到所供奉的尤皇后肖像,是以认定尤皇后即便不是前一任观主,也必跟万楼观有关联。
后来的一任万楼观主曾收顾成夕为徒,顾若朝与其交过手,武功路数和尤皇后一脉相承。再有那千年难得一见的用头发勒死人的招数,顾若朝曾见顾成夕使过一次,之后铭记在心,甚至产生过压着小妹去把头发剃光的想法。
一切所知,尽在顾若朝脑海中。但在如今的尤皇后记忆中,她和顾若朝只过了一招而已,断不能从招式上判断出她的来路。更何况还有万楼观的暗语,对她来说简直像见了鬼,连她自己这个万观楼创始人都不知道观内跟顾侯有联系,这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顾若朝斜睨着皇后,不咸不淡的说,“皇后娘娘,我由衷的替你感到悲哀。”
尤皇后顾不得再去怀疑什么,立马回嘴道,“本宫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要由你来悲哀?”
顾若朝掌心向地衡量高度,轻述到,“万人之上,可惜这万人不属于你。一人之下,可惜这一人也从未因你动过心。今日所见,便是你信心不足的明证。”
漆黑的暗夜令人感到压抑,顾若朝却已经转换了角色,像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引路者,侃侃说到,“皇后可以从北门走,你我当做没见过。只需留下一个亲信的小太监,治他一个谎报军情之罪,其余事件,微臣就概不理会了。”
尤皇后的满腔怨气转变不成愤怒,精神很是不振,“谎报什么军情?”
“谎称有皇上口谕,让宫中侍卫换防,造成繁花宫空虚。”
尤皇后抚额再问,像是在讨教一般,“那不是谎报军情,是假传圣旨。一个太监能如此胆大妄为,你当陛下会信吗?”
“也许不信,也许会信,皇后娘娘总归要给陛下留个说法。”顾若朝至为恶心的挽住她的胳膊,亲近的道,“死人尚且要争一口气,您在一个君王面前连一点借口都不留,只怕将来在太子的继承权上也有得商量了。”
尤皇后反而矜持的退开一步,责骂道,“行了,本宫莫非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皇后娘娘知道就好。”顾若朝对于让开的这一步甚为满意。谁知道皇后娘娘的毒掌是不是真正收回去了,万一跟她呼吸同一片天地的空气也要折寿,那他岂不是亏死。
两人并肩抵足走了一会儿,尤皇后回望繁花宫,不死心的问到,“皇上真的不在殿内?”
“便是在里面,您也不能进去了,皇上必定已经做好充足的防范。”
对于这个答复,尤皇后极度不满,怒道,“那不是你的错吗!”
顾若朝极有条理的说到,“唉,某家的三婶姓柴,某家姓顾,皇上姓裴,而我顾家又没娶任何姓裴的女子。这么一看,那不过是你们的家务事,某家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尤皇后蹙眉道,“你不出现,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
“君王有召,微臣怎可不来?只怕皇后就算成事了,将来也不会用这样的佞臣吧?”顾若朝呵呵一笑,直视面前的两道宫门,就像关系甚好的两位同窗上学分别时那样问到,“皇后娘娘,咱们是不是各走一边比较好?”
两人再不分开,就会进入更多侍卫和眼线的观测范围中。更重要的是,他们一男一女,看似就像深夜来这里约会一样。
……
这个夜晚对于元武帝裴垣来说,过得既欣喜又紧张。他远远没想到,自己都老到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居然还要跟年轻时的爱人携手钻了床底。
林戚和梁护看见元武帝搀着一个女子从繁花殿的大床底下出来时,直想挖去自己的双眼。
唯独顾若朝,仿佛见到最平常的事情,单膝下跪道,“微臣顾若朝拜见陛下,见过三婶。”
元武帝心里堵了一下,顾若朝既然也顺便拜见了自家三婶,此后必然不会像没见过一样单独离开。元武帝那身褶皱的龙袍被他丢在床底下,换了一身常服,正身问到,“皇后呢?”
顾若朝抬眉,还以一个惊异表情,“什么皇后,未曾见过。”
元武帝又问了问站立左右的两人,“你们看见刚才的来人是谁了?”
“啊,微臣看见了呀。”顾若朝这时又抢白道,“仅是见到一个易容成皇后的男子在殿门外出现,微臣追出去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元武帝捋了捋短须,脸上将信将疑,“易容成的皇后?你确定那是个男人吗?”
“嗯,是个男人,又或不男不女,总之不是皇后。”顾若朝双手抱月,面不改色的道,“微臣不敢欺君。”
柴奉宁与元武帝的表情则完全两样,柔和的叹了一声,“不必问了,看来她是派了别人来的。宴请百越国使臣的席宴如今也该散了,我也该回去了。”
柴奉宁自行宣布告辞离去,元武帝却也无可奈何。
顾若朝瞄了一眼一直低着头不敢吭声的林戚和梁护,声音微懒的道,“接下来的事,想必梁中书和林侍卫能替陛下代劳,微臣也该告辞了。”
“顾侯谨守本分,朕心甚悦。”元武帝强压下心中的尴尬感,显得像个客气的长辈,“那就劳烦顾侯护着你的三婶回去。”
“微臣遵命。”顾若朝淡定的起身退避。
柴奉宁与顾若朝一同出了繁花宫,咯咯笑道,“要不是你来相救,我就被那混蛋老不修困在宫里了。”她今晚并没有见到皇后,此时误以为都是元武帝的独角戏。
顾若朝恭敬的道,“三婶不必鸣谢。往日三叔曾经与我提起过,说与三婶的婚约里面有过一个约定,想必是与当今陛下有关。我不管三叔到底是与您如何说的,可您切莫忘了不管到了哪时哪刻都曾是我的三婶。”
“若朝是怕我和你三叔和离吗?”
“和离与否,当看感情如何。于我来说,只是一日为婶,终身敬之。”顾若朝就好像一个局外人,淡定自若的分析着利弊,“三婶将来若以曾经做过顾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入了内廷,我看也未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柴奉宁呆了一呆,半晌才道,“才不可能,我知道我现在是顾家人,往后也不会做那种荒唐事。”
顾若朝却不以为意的笑道,“顾家的荒唐人士,只怕多得很。三婶也不必太过介怀,与皇上一比,三叔确实算不上有多出色。我们幽武侯府,这点容人之心还是有的,往后您大可当做娘家走动。”
“这是你的心里话?”
“此时此刻,确实是我真心实意要跟您说的话。”顾若朝点头,随后看着向他走来的一群侍卫,指示他们放下所抬的仪仗,再度与柴奉宁说到,“事急从权,只准备了贵人用的仪仗,三婶移步吧。”
柴奉宁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准备过了,看来在面见元武帝之前他就已准备送自己回家了,连连摇头,“我哪需要什么仪仗,你这孩子想什么呢?”
顾若朝眯着眼睛躬身道,“三婶莫怪,我此次入宫原是想去璇玑阁一阅,哪知发生了这么多事,此时再去叨扰皇上只怕会吃个闭门羹。是以,只得由护卫们护送三婶回去,我今夜嘛,怕是只好不告而入璇玑阁了。”
柴奉宁挥退前来扶她上车的宫人,留在原处道,“去璇玑阁还不简单,我带你去就是了,省得被那老不修抓到了把柄,还要我来通融。”
顾若朝脸色微妙,轻咳一声道,“三婶竟知道璇玑阁在何处,还能自由出入?”
柴奉宁笑道,“呵呵,这话问的。那时你还小,当西戎这座皇宫建起来之前,璇玑阁就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