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禾满也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想的却是自家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家大哥能不能前去龙门镖局。
但他也依稀发现了家里父亲甚至是祖父的秘密:
龙神庙里来了客人。
所以,刚刚他才会条件反射地以为龙门镖局里也来了客人。
至于这中间有什么机窍,他却并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转了口风:“福寿桃包?”
那蒸笼里的是福寿桃包,厨娘端了出来,热气腾腾的。他瞧着小沙弥伸手接过,接着说,“你家今年的就出笼了,我们还有得吃么。”
大概是因着顾家老太爷英年早逝的缘故,顾家祠堂每一年孟兰节的晚上都要熬荷叶饭,蒸福寿桃包,祭祀先人。
当然,最后也进了他们的肚子里……但是,龙神庙的小沙弥怎么这时辰来了这里?
“悟性小师傅啊。”顾朝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全然不受夜里腾腾白雾的影响,接着说,“他那是素包子,每年都要特意蒸几笼送过去,豆腐皮包子。今年可巧悟性来了,不是我们的份例。”
悟性,是龙神庙莲堂的小沙弥,乔禾满这才认了出来。此地一直有一种说法:
山上龙神庙其实是前朝帝王庙。顾家老太爷当年以东朝巫山弟子的身份,代替师门向龙神庙下战帖。
帝王庙的规矩,向来如此。时和朝的开国皇帝据说还曾与龙神庙第一任住持慈心法师下棋,一子定江山呢。
原来,顾家老太爷赢了龙神庙一角,盖起了顾家祠堂。
然后,山下就有了龙门镖局。此后,云州顾家也需向龙神庙交租,据说这就是福寿桃包的前身。
顾家老太爷死后,就是福寿桃包了。
而之所以有这一种说法流传,是因为龙门镖局也会在这一天分银子花红。这是顾家老太爷那时定下的规矩。
顾家老太太则一直管着龙门镖局的账,当年龙神庙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据说,彼时的顾家老太太年近半百,正是女人性情古怪、神鬼莫测的时候。十三岁的乔禾满居然听懂了大哥调侃的言外之意:
顾家人临走之前,还狠狠摆了他们一道。
也就是那时,龙神庙注意上这个从来隐藏在顾家老太爷身后的老太太。
直到顾家人回了云州祭祖,才从他们那里辗转得知:
顾家老太太可不简单,还管着东朝与帝王庙齐名的神仙府的账,擅使暗器和下毒,素有“千手观音”之名。
千手千眼,手眼通天。
乔禾满听龙神庙的师父说过,帝王庙的雅号大多与师门功夫有关,神仙府也是如此。
“为什么我们没有神仙府呢?”
话音刚落,就被师父用木鱼敲了一下头:“因为我们千年之前就是龙神庙。”
和尚庙么。他揉着脑门接着问:“那千年以前呢?”
“自然是有的。”师父移开眼,接着说,“祖神创世造人,便造出了男人和女人,阴阳演化,神冢也有了帝王庙和神仙府。规矩都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那神仙府呢?去了哪里?”有师弟接着问。
“沧岚皇城,国师府。”师父敲着木鱼开始做晚课,还是告诉他们,“而我们龙神庙则是天师府。天命不彰,阴阳颠倒,还是各有侧重,只是不在一起了。”
乔禾满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被大哥一语道破。
——“也就是说,现在的龙神庙避世做着原本神仙府的事情,向天祈祷国运昌隆,而神仙府则做着原本帝王庙的事情。”
因为时和朝开国皇帝是个女帝。登基时,也正是女人性情古怪、神鬼莫测的时候。
乔禾满看了顾家阿九一眼。就在这时,小沙弥悟性已经来到门前,向他们点头示意。
“阿满,阿九。”
“师兄/悟性小师傅。”
乔禾满和顾朝婵双手合十回礼,近乎异口同声,目送悟性小沙弥走了过去。
一袭灰白僧衣月下也是醒目。
这时,又走过来一个无名指上佩戒的年轻男子。顾朝婵微微分神,和刚刚亭子里的锦衣男子一样,确是她眼中明玺镜里闪烁的一点萤火。
周围还有好些如他无名指上戒指般的萤火闪烁,星星点点,绵延至龙神庙的方向。
女孩子想起刚刚围着孟兰法会莲花座转圈的萤火,越来越多,如天上的星星落下来。
映在身前的镜子里,像了层叠的星空。
因为这些子子孙孙。她依稀能够察觉,这些人遥遥指向同一个方向。
正是她手中这枚明鉴戒来的方向。
“阿满,阿九——”乔禾满和顾朝婵刚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有人打招呼。
两人循声回头,是沈家兄妹啊。
沈庆珠朝他们挥着手,“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说是换到了天狗井,一起吧。”
其实,沈家兄妹已经来了一会儿,正好撞见龙神庙的悟性小沙弥走出顾家祠堂。
悟性是慈照法师身边的小沙弥。所以,停了一停。
顾朝婵和乔禾满便停了下来,等他们兄妹挑灯走近。
南疆人相信,葬龙地一百零八口水井正是为泄了前朝天子气而来,大多便在前朝龙兴之地的长生山上。这等水井落成,是需要祭祀的。
简单来说,就是将一些能够辟邪的瑞物杀死或者焚毁,以向苍天献祭祈福。
可以理解为,天狗井当年杀死了一只白色的狗,天马井可能就杀死了一匹白色的马,桃花井当年则可能焚烧了一株开满白色桃花的桃树。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能杀生见血,也不便言说他人是是非非,便只推说是淹死的。
更像是一脚踩空、一头栽进了井里的天命。
天彻底黑下去后,井边便亮起了萤火。
它们三三两两自藏身的草丛中飞起来,越来越多,也像了一条流淌着的银河,在他们的灯笼边蜿蜒而过。原本远离了祠堂的灯火,因此笼罩在一片星子绿的微光之中。
“来了,阿满和阿九来了,还有庆嘉庆珠两兄妹。”几个孩子看了过来,手里也都挑着灯,“就等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