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小区外,一群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大爷大妈在广场上蹦跶着,一边跳舞一边给一个保健药品喊广告词。
其中一个老大爷,脸上的腮红画得跟猴子屁股一般,戴着一顶滑稽可笑的帽子。人群里属他叫的最卖力,他叫刘为民。
广场旁边的一角,站着小千和委托人刘红逸,她们观察着这个跳得最卖力的老人,他是刘红逸的父亲。
刘红逸看着自己父亲现在的样子,想到了小时候的时光。退休前她爸爸,还是大学的教授……刘为民从小成绩优异,以本省状元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他人生的前几十年,潜心研究科技。把毕生的精力和热血都献给了科学事业,为国家甚至全人类都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他人生的后十几年,教书育人,受人敬重。
在刘红逸的印象中,她的父亲在工作时,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虽然他总是很忙,但回家以后,面对独生女儿,总是温柔又耐心。在她眼里,自己的爸爸是个接近完美的人。
这个小家庭直到刘红逸结婚,一直都很幸福。可自从前几年刘红逸的母亲过世,她和丈夫离婚,这个家好像就散了一般,越走越远。
她努力工作,没日没夜的加班,想给自己的女儿和父亲更好的生活。等她回头一看,自己的女儿也不似往日活泼,父亲更是迷上了保健药品。
他曾是意气风发,不苟言笑的天之骄子。可现在呢?他不惜花光养老金,买这些夸大其词的保健品。还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在广场上喊叫。
刘红逸不忍再看下去,擦了擦眼泪对小千说“麻烦您了。”
小千微微点头,见刘红逸的情绪波动较大,摊手示意刘红逸先上赤原的面包车。
她俩刚刚坐好,刘红逸就着急的说“我爸他,该怎么办?你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吗?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叫他不要买这些保养品,可他像中了邪似的,油盐不进。”
小千轻拍着刘红逸的背,像是在安慰她说“没关系,你找到我们,我们就来想办法解决。”
刘红逸感激的看着小千,哽咽的说“谢谢。”
“你母亲过世以后,你怎么没有把你父亲接过来一起住呢?”小千试探的问着。
刘红逸说“接来过,可是我工作忙,我女儿学业也忙,下课了还要上补习班。我俩每天很晚才回家,也不怎么见得到我爸。他可能住不惯,就回自己家住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孝,没能照顾好他。”
小千又拍了拍刘红逸的背,宽慰她说“刘叔叔的问题,不严重。我们想办法,可以解决好的。”
“嗯!”刘红逸点点头,自责地说“我公司太忙了,没能照顾好他,可我没有办法。我不工作,我和女儿的生活怎么办?我年纪大了,我只有比别人更努力。才不会被年轻人刷下去……哎。”
小千点点头,让老牛送她回家了。
这天晚上,刘红逸躺在自己的房间,担心着父亲的事。天黑了也没有开灯,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估计是女儿回来了。
刘红逸的女儿叫周姣姣,初二学生,一向成绩优异,懂事乖巧。
姣姣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蹑手蹑脚的溜进了刘红逸的房间,在房里的梳妆柜里,翻着什么。
“姣姣?”刘红逸突然叫她的一声,吓得女儿一哆嗦。
姣姣愣了两秒,依旧背对着刘红逸,应了话“妈,原来你在家啊,吓我一跳。”
刘红逸一边打开床头柜的灯,一边说“找什么呢?灯都不开。”
“我……”姣姣握着红色钞票的手,在抽屉里蜷缩的更紧了,脑子飞速运转着,怎么躲开这次的危机“老师要买辅导材料,我以为你不在家。就自己过来拿点……拿点钱。”
姣姣说到“钱”字的时候,很小声,很卑微。好像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一段时间,不好意思说到这个字。
刘红逸从床上下来,准备跟女儿聊聊天。
姣姣听到身后的动静,肩膀不自觉地缩了起来,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
“叮铃铃”
刚走两步,刘红逸的电话铃就响了,是小千。
“刘女士,你好。”电话的那头,小千用着房产经理人那种职业的声音,跟刘红逸说话。
“你好。”刘红逸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电话里,没再搭理女儿。
姣姣趁着刘红逸打电话的空档,把钱揣在兜里,背着刘红逸,轻轻走出了房间。
她踮着脚跑到自己的房间,悄悄关上门。虽然妈妈很少进自己的房间,谨慎起见,她还是反锁了房门。
姣姣这才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镜子面前,看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一边掉眼泪,一边拿出消肿药,熟练的涂抹在脸上。
这个时候,刘红逸的房间里,她听小千说有办法帮助父亲,高兴极了“真的想到办法了?”
“嗯。”小千慎重的说“麻烦你明天去一趟老爷子家里,和他聊聊天。再跟他说你明天有事,拜托他去你女儿学校,参加孩子的家长会。”
“参加我女儿家长会?”刘红逸怀疑的问“有用吗?”
“听说你的女儿成绩优异,老爷子或许能在孩子那儿,找到一些安慰。”小千耐心的解释着。
“哦,对对对。”刘红逸恍然大悟,高兴的答应“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你先别跟你女儿说,外公会去参加她的家长会。万一他老人家实在不肯,她就失望了。你就跟孩子说你忙,这次家长会,没人去参加。”
“好的。”刘红逸一口答应了小千。
小千挂断了电话,今天赤原兵分两路,小真去了姣姣的学校。回来时,给小千看了一个视屏。
视屏里,姣姣被一群社会装扮的女生,疯狂的扇耳光。并威胁她明天给她们带钱,不然就曝光视频。姣姣站在原地,既不还手,也不呼救,任凭她们打骂。
小真当场气得就想上去打这群女生,被雅门拦下来了。雅门思索了片刻,回到侦探所,想好了计划,让小千给刘红逸打了电话……
次日上午7点半,刘红逸上班前,去了一趟她爸爸刘为民的家中。
刘红逸一进门,赶上刘为民正准备出门,他戴着那顶夸张的帽子与女儿在家门口面面相觑。
刘红逸看着父亲的样子,鼻头一酸,尽量平复情绪,想先把小千交代的事情做好。
“爸”刘红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嗯。”刘为民的表情十分冷漠“我有事……先走了。”
“爸!”刘红逸一把抓住正准备下楼的父亲,带着哭腔央求着说“是姣姣……姣姣的事。”
刘为民听到外孙女的名字,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拿钥匙开了门,带女儿回家。
刘红逸已经半年没回父亲家了,她四处看了看家里的变化,电视柜上那一排花花绿绿的保健品瓶子,格外醒目。
她刚在沙发坐下,刘为民就催促的问“姣姣怎么了?”
刘红逸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爸,我今天下午要出差,姣姣今天要开家长会,麻烦您帮我去一趟。”
“不去!”刘红逸话音刚落,刘为民就决绝了她。
刘红逸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叭叭的掉了下来,这几年除了母亲过世,这是她第二次在父亲面前流泪,她是父母的独生女,是离了婚的单亲妈妈,她并不强大,却不得不逞强“爸,我过怎么样的日子都没关系。可姣姣她还小,我已经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我不想她的家长会,都没人去参加。”
刘为民耷拉着眼睑,没有看女儿,他知道她在哭。他取下帽子,抬头起头,看了一眼刘红逸妈妈的遗像。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她了……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刘为民开口了“都说人老了,听力会下降,你妈走了以后,我的听力却越来越灵敏了……”
是的,刘为民妻子离开人世后。这个世界与他而言,就安静了下来。他听得到客厅挂钟的秒针,每一次齿轮摩擦的声音。厕所水管的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楼上的脚步声,隔壁的电视声……他去女儿家住的那半年,才发现,他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他心疼女儿离婚,独自带着孩子,想照顾她,现实却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骄傲的活了大半辈子,到老了,却是个废物了。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是废物,他或许不在意在他老去的时候,废不废物。
若是一个人,像火把那样熊熊燃烧过,他便很难接受自己化为灰烬的那天。最后只敢逃避现实。
刘为民眼中的火焰消失了,他失落的看着女儿说“我没用了,帮不了你。”
刘红逸擦干眼泪,愤然离开。
到公司的时候,给小千发了一条短信说“我爸没同意去家长会。”
小千安慰的回复到“没关系,我们来解决。”
老爷子又戴上帽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家门。在红灯亮的时候,老牛假装打电话,靠近了刘为民身边。
“谁自杀了?”老牛故意一惊一乍的引起老爷子注意“我侄女儿自杀了?她才14岁,为什么啊?”
老爷子注意到了老牛,老牛更卖力的表演着“爸妈离婚就自杀?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谁也不管她?谁也不管她,也不能自杀啊。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医院。”
绿灯亮了,老牛慌忙的跑了过去,老爷子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挪一步。
这时,刘为民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是个热情的年轻人“刘爸爸,您今天怎么还没来?是有什么事吗?要我过来接您吗?”
“哦,不用不用。”刘为民笑着解释“我老家来亲戚了,今天先不过来,明天再来。”
“好的,刘爸爸。您要带亲戚出去玩,不方便的话,给我打电话,我来接送你们。”电话里的保健品销售人员十分亲切。
“好的。”刘为民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取下帽子,回家了。
下午6点,刘为民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早早的来了学校门口,等外孙女姣姣放学。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刘为民把自行车的脚刹立起来,往校门口挪了两步。踮着脚,伸着脑袋,左右张望。
终于看到了宝贝外孙女的身影,他带着笑脸,伸手准备和她打招呼。姣姣没有注意到刘为民,她刚出校门,昨天小千视频里的几个女混混就出现了,姣姣乖乖的跟着她们,往旁边偏僻的巷子走了进去。
“啪!”刚进巷子,姣姣的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是一个染着紫头发的女流氓动的手“MD,你怎么出来这么晚!”
姣姣一言不吭,从兜里掏出200块钱,给了她们。
紫头发看到钱,这才高兴了起来,她一边晃着扇姣姣耳光的视屏,一边用手指戳着姣姣的脑袋说“这还差不多!不然我就把这视屏放到网上去,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啪!”一根木棍,打在了紫头发的手上,她疼得“啊!”的叫了一声,手上握着的手机也摔了。
“外公?”姣姣含着眼泪,叫着刘为民。
“姣姣别怕,外公在。”刘为民捡起地上的手机,踹到了衣服兜里。
后面两个女混混见势不妙,准备跑了。动手的紫头发也准备跑,老爷子一棍子打在了她的腿上,这棍子可能是工地上剩的,顶部有一根钉子,这一下刚好插进紫头发的小腿里,她疼得一通惨叫。还没跑远的两个女混混,听到惨叫,害怕自己也挨打,屁滚尿流的逃了。
“哪里来的小畜生?敢欺负我孙女?”刘为民对地上的紫头发气急败坏的吼着。
紫头发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腿,嘴硬的说“我不怕,我未成年!”
“我也不怕,我70了!”刘为民扔下棍子,报了警。
看到这一幕,面包车上的赤原侦探们,笑了出来。
“这次的棍子是谁放的?怎么上面还有钉子呢?”小千坐在副驾驶,问着车里的人“要是她伤得重了,怕给老爷子添麻烦啊。”
老牛在驾驶座,用车靠背挡着自己的身体,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小真。
小真贴着窗户,看着刘为民安慰孙女的样子,嘴角露出了笑容。小真在姣姣这个年纪,也遇到过校园暴力。因为她的出身,学校的同学容不下她。她当年遭受的羞辱,比起今日的姣姣,真是小巫见大巫……
是小真故意放的那个带钉子的棍子。小千虽觉不妥,也没再多说。
紫头发的伤口并不严重,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被带去警察局了。经核实,她是一个留守儿童,半年前辍学。靠找中小学生收保护费过活。
警察联系了她的家人,半个小时后,一个衣着质朴的卖菜老人,挑着还没卖完的菜,进了警察局。他看到自己的孙女,先是一通脏话,劈头盖脸的朝她骂去,还作势要打她,被警察拦下来了。
卖菜老人,抓着警察的胳膊,顺势跪在了地上,求“官大爷”开恩。警察开导了半天,卖菜老人才拘束的坐在了椅子上。
卖菜老人说,他的儿子儿媳在南方打工,孙女生下来就是他和老伴在照顾。前年,儿子儿媳在南方又生了一个儿子,他俩以多生了一个孩子,生活费紧张为由,不再给他们老两口打钱了。他进城给菜贩子送菜,也是为了补贴家用。
紫头发抹着脸上的眼泪,不服气的看着姣姣的运动鞋“凭什么,她可以穿这么好的鞋子?凭什么她可以上这么好的学校?拼什么?拼什么?我不服!我不服!”
看见紫头发又闹了起来,卖菜老人又准备打她,这次是刘为民拦住了他。
刘为民走到紫头发跟前,紫头发恶狠狠的瞪着他。刘为民蹲在紫头发的身边,不似刚刚的愤怒,在她耳边轻声说“20岁前的日子是父母给的,后面的日子只能靠自己。你这样下去,永远都穿不了好鞋子。”
刘为民这句话,直戳紫头发的内心。她看着自己又脏又破的布鞋,就像她前十几年的人生一样穷酸。“永远都穿不了好鞋子”对她而言,是一句最可怕的诅咒。
警察局终于安静了下来。
警察看着姣姣挨打的视屏,对紫头发进行了批评教育,由于老爷子也动手了,最后两方签了和解书,各自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姣姣一个人走在前面,低头不语。老爷子隔了一米的距离,跟在她后面,也没有说话。
走到姣姣家楼下,姣姣才回头看了一眼外公,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爷子心领神会的笑着说“我不会告诉她的。”
姣姣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了楼。
老爷子看着孙女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瞒着妈妈,不愿她担心,一阵心疼。
老爷子骑上自行车,自言自语的念叨“不知随了谁,脾气这么倔啊!”
那天晚上,老爷子扔了所有的保健药瓶。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姣姣在楼下等外孙女,等姣姣下楼的时候,默默的跟在她后面,陪着她上学。在她放学的时候,陪着她放学。
好几天了,爷孙俩都没怎么说话。
这天,刘为民去接孙女放学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想到孙女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就买了一根。到学校门口就后悔了,孙女现在可能不爱吃这个了吧。
姣姣放学出来时,刘为民犹犹豫豫的把糖葫芦给了她。
姣姣接过糖葫芦说“我好多年都没吃这个了。”
刘为民有些抱歉,准备把糖葫芦拿回来时,姣姣已经塞进嘴里了。
她咬了一大口,脆皮糖衣,咔嚓咔擦响,香甜的糖渣,混着酸酸的山楂,在她的舌头上滚来滚去。这美味,足以滚走所有烦恼。
姣姣终于开心的笑了出来“还是这么好吃!谢谢外公!”
刘为民也笑出来了,妻子去世以后,他第一次笑了出来。
姣姣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外公自行车的后座,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一只手抓着外公的衣服。她担心的问“外公,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载得动我吗?”
刘为民使劲瞪了两脚自行车,车跑得快了些“外公现在别的不行,身体可好着呢!别说70!90我都载得动!明天我就去学摩托车,以后用摩托车载你。就是你们年轻人现在说的那个……拉风!我好拉风!”
“哈哈哈哈哈。”姣姣笑得更欢了。
老爷子看外孙女笑得这么开心,更来劲了。用手拧着车把手,模仿着摩托车加速的样子,嘴里发出“轰轰轰轰轰!”的声音。
逗得姣姣,“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外公,我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名呢!”姣姣开心的跟外公炫耀着。
老爷子臭屁的说“你随我,聪明!”
“哈哈哈哈哈。”姣姣包着糖葫芦的嘴,都笑酸了。
这天夜里,老爷子披着外套,在柜子里拿出许久没碰的钢笔和信纸。在第一行写下“保障留守儿童健康成长及遏制校园暴力的可行方案……”
第二天等他送完孙女,就骑着自行车,把信送去了当地教育部门。不久后,这封手写的书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关爱留守儿童,遏制校园暴力的一系列措施,相继出台。
或许,没有人喜欢不幸的降临。
那,不幸是什么?
与紫头发而言,穿一双破旧的布鞋,就是不幸。刘为民20岁那年,第一次在实验室取得重大研究成果时,他一出实验室就蹦了起来,脚上也是一双烂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