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六日。
天气,阴。
『某处峡谷』
冷殇躺在雪地上,想着三百年前的那件事。
这个神秘冷静的男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他的黑色战衣在亮晶色的雪里格外醒目。
那次,真的有点分神了。
平生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动心,可她竟是敌国的元帅以及公主。
那时候的她真是年轻,鼻梁是那样高挑,眉宇间有着贵族的骄傲与荣耀。
银白色羽翼在她身上是那样契合,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只能是恶魔。
在遇见她之前,我体内的物质发生着稳定的化学反应。
可遇见她,大脑的理性思维线就好像暂时停止了工作。
以前的我总以为权力和荣耀就是我的一切。
可遇见她,就动了归隐之心,只愿陪她终老一隅。
可是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赤裸的现实会将所有幻想都无情的扼杀在摇篮中,任其在黑暗里腐烂发臭。
记得那时我是真想杀了她的,那样就可以断了我的念想,继续麻木的活着。
天空永远是强者的主战场,因为地面上蝼蚁们的身躯会遮蔽视野和影响判断。
我们对峙了有三十秒。
都在试探对方的灵魂源力已到达何种地步。
深不可测。
两者都是。
然后,她挥剑向我而来,我挥动长戟迎面而上。
空间都扭曲了起来,呈现出波动态。
记得我们说了很多话,具体说的是什么我是记不清了。
我终究是下不了杀手,这一见钟情可真是要命。
她挥剑直逼我的心脏而来,我侧闪,左臂被洞穿。
鲜血喷涌而出。
我假装落败,一路逃回了帝都。
记得我说了句“后会无期”。
是啊,别再见了。这样那莫名的喜欢也会随时间逝去吧。
我不能回望,我害怕不能控制自己那洪水般泛滥的情感。
骏马的鬃毛在风中翻飞。
她没有追上来。
本来我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不屑与蔑视的。
可她的出现,做了这丑恶世界中的一丝甜。
汹涌的人潮之中,遇见已是不易。
你就在我的对面,可你我是对立面。
也只能如此离开,让你稍有欣喜之情。
风吹在冷殇脸上,他的墨黑色眼睛里有液体轻微颤动,不知是因为左肩伤的疼痛还是因为什么。
回到帝都一年多时间了。
冥帝当时也没问我为何回来。
他只是对我左肩的伤惊诧不已。
“殇,你可是银白翼。这片大陆上竟然还有人会伤到你?”
冷殇记得他是这样问的。
冷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包扎着伤口。
闲着的时候会和冥帝下棋、去猎场打猎。
听闻你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为你的帝国建立着功勋。
相隔千里,还是会留意你的讯息。
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轮廓不但未能消逝,反而在我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最好不要再见,那些想念就让它死在黑色深渊。
几百年就过去了。
前几天见到你了,你还是那般模样,高傲与冷艳。
还好是我们四个一起见面的,要不然我害怕我会在你面前痛哭流涕。
认识我的人,他们都说,我是那样的神秘与不可接近,曾经我也一度这样认为。
可是自从遇见了你,我逐渐发觉了自己的自卑。
原来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多面体。
这个不安定的时代,我们被洪流裹挟着。
若不然的话,我是多想深拥着你啊。
冷殇躺在雪地上,周围大片的雪都化成了水,静谧而又温润的渗入了土壤里。
他向来是不怕冷的。那样的冷让他的记忆愈发清晰。
就是这样一个阴天,我们在某一个坐标点遇见。
你就像这天气般不苟言笑。
剑直抵我胸膛。
只一眼。
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会在一个怎样的场合再次遇见,可这次的见面,只是为了给这个世界一个交代。
我终究还是把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了黑色披风下。
一同离开吧,希望我们的粒子形态能互相遇见。然后纠缠,形成新的个体。
在三维空间中的某个坐标点重聚,然后又各自离去,形成长短不一的线段。
我多想你走过的是一个圆,兜兜转转又回到我的身边。
可是线段让你驻扎在了离我万里相隔的地方。
我知道枫树是你们的国树,秋季那儿的枫叶很美。
我多想了解你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中。
那儿有云吗?
风冷吗?
你是否安好?
这些我都无法知晓,让风替我捎去思念。
你感受到了吗?
那吻你的,不是风。
是我。
铅灰色的天空中,雪花悠扬下落着。
冷殇把手背向了脑后,更接近天空一点,更接近自由一点。
他一口气飞出来好几百里,找了个僻静的峡谷。在这儿偷闲。
如果我们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枷锁,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是我们各有归属,各有职责,各有不同。
你上次离开的时候,我望着你的背影,怅然若失。
还好只是瞬间。
我可不想让冥帝发现。
你是我心底不能向他人诉说的秘密,每次想起你的脸庞,我冷静的面部表情会变得温暖柔和。
你的笑我是未曾目睹过的,一定美过冬季绽放的雪梅花,春季抽芽的细腰柳,夏季开放的牵牛花,秋季悠扬的火枫叶。
这片大陆它就在我的身下,我睡在它的怀抱中。它身上的那些冰冷、灼热、伤口,以及,战争岁月的痕迹,我都看得见并感受得到。
其实星球它也是有生命的,它也有意识,有自己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喜欢的你,有着怎样的灵魂。
我们这些独特的人类个体,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自你我生出翼的那刻起,不过成了傀儡和躯壳而已。
我们的手上,都有着累累的血债。
我们已不再年轻了。
我从小就有着黑色深渊般的灵魂。
你生活在平静而又安宁的帝都深府中。
在成年之前你的生活都是梦幻色,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几百个岁月,听人说是你哥哥让你出来历练的。
你也曾茫然无措无所适从吧,对那个满是鲜血流淌的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啊,要么生要么灭。
弱者注定是要被淘汰的,每个人都要变强,不如付出何种代价,甚至以生命作为最大的赌注。
我知道你也肯定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
你凭借着自己的天赋以及努力,一举成为了帝国史上唯一的一名女元帅。
那个陪你征战的女孩被我的弟弟杀了,我是万分抱歉的。如果是我的弟弟被人杀了,我想我也会控制不住情绪,想要手刃仇敌。
可是现在,风月,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啊。
这个世界。
就要终结了。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的面前逝去。
我望着天空,发呆。
峡谷里的积雪已经接近一尺了。
北风会在身体暴露的每一处肌肤上,生成刺骨的寒。
如果实在需要有人去承担叶娜死去给你带来的痛苦。
那么,就由我来吧。
冷殇的表情还是很自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生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们亲手毁了我们的一切,我们需要为我们的行为进行承担。
雪在寂静中融化成水。
渗进了冷殇的骨缝中。
忽的!
冷殇展翼飞向天空,雪花的下落轨迹一瞬间变得飘忽不定。
他的银白色羽翼仿佛散发着光辉,成了这阴郁里的一抹暖阳色。
他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中,闭起了双眼。
我相信在这几天中,我们迟早会再次遇见。
该以怎样的语气作为我的开场白。
而你又是否会像三百年前那样,挥剑直抵我胸膛?
我这次不会闪躲,我只会静静的看着你的眼睛,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
说一句,别来无恙。
冷殇在空中打了个口哨。
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落在了他的肩头。
“传令鸟,帮我给风月传几句话吧。”
“对于你妹妹的死,我深感抱歉。但我们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恐怕你还记得吧?况且当下又是多事之秋,希望元帅能以大局为重。”
“元帅若是非要取我弟弟的性命,三日之后来平坡谷取我性命便可。我绝不还手。”
“风月亲启。”
冷殇手指间黑色光笔流转,转眼间已写完。
“好了,去吧。”
“是。”传令鸟回答道。
冷殇喂给黑鸟一粒玉米,黑鸟窜入了铅灰色的云层中。
他终究是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感,只是平铺直叙的提供了解决事情的几种方案。
我总不能告诉你,你偷走了我的心吧?
那样的话你也许就会分神,打乱你的思维。可我并不想这样做。
我只想让你杀了我,替你妹妹复仇。就这样简单。
冷殇心里想着。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出来有一个时辰了。不然凌云那傻小子一会儿肯定会让传令鸟稍口信过来的。
冷殇向南飞了去。
不一会儿低头一看,刚才的那只传令鸟还在自己正下方飞着呢。
冷殇一个极速,将传令鸟甩在身后。不一会儿回到了营中。
“哥,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
凌云提着双锤,以为哥哥出了什么事刚要率部外出寻找。
“你这急性子能不能改一改?还有,我去哪儿也没必要向你汇报吧?”
凌云挠了挠头,站在那儿不说话了。
冷殇笑了起来。
在我面前他还是像个小孩子。
我们不要为这个世界悲哀。
记得有人说过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想我热爱生活的原因,大概是这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有你们吧。
我的弟弟以及我喜欢的人。
冷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