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很黑,天空上找不到一颗星星,月亮在夜的掩盖下忽明忽暗。街区的楼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亮光,照出房间的家具,但看不太清楚,有些楼房的主人大概还在看电视,一家老小一起聚着,其乐融融。
有些房屋的灯灭了,屋里漆黑一片,有些则开了灯,照出另一种画面。在不同的时间里,一连好几户人家开灯关灯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在眨眼睛,一眨一眨,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地都是小星星。
在城市中的人们,被时间的快门按下,摄影出各种各样的画面,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映入这幅画上,再被岁月无情地撕毁。
夜晚总是喜欢掩饰,掩饰着太阳,掩饰着月亮,掩饰着从中散发出来的光明,也掩饰着人们的心事。
陆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物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就只是无聊罢了。他想他是喜欢这样的黑夜,可以掩饰地淋漓尽致。
许久,他才站起来,从窗外看向了屋里的母亲。
他说:“妈,对不起。”
他母亲一直看着门,好像在等着谁回家,可那人一直不回来。事实上陆岑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就一个还在外面打工的舅舅,虽然他是在本地工作,但也是租了房子的,平时很少在陆岑家住。
母亲不再发脾气,默默流着泪,眼睛又红又肿,憔悴得可以称得上是迎风就倒的弱女子,就算是爆发起来也并没有很吓人的感觉。但陆岑就是怕,他怕母亲发脾气,怕她没完没了的喊叫。
他又说:“妈,我明天就去学校,转到三班上课,没跟左瑶一个班……”
他母亲把头埋在臂弯里,失声哭泣,跟个孩子似的。而真正的孩子还要哄这个大孩子,说:“别哭了,再哭今晚就把你扔出去给夜猫子叼走!”
陆岑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去了三班之后努力读书,跟原来一样,不影响学习的。”
母亲还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概是夜色的问题,总感觉特别晚了,其实也才八点多钟,但也得吃晚饭了吧。
陆岑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安乃近”的药瓶子,把药倒出来,再倒了一杯热水,参些冷水进去,试探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他考虑到白色的药片可能弄脏,还用纸巾垫着,放在桌子上。
他说:“妈,等下你要是饿了就煮饭吃,吃完记得吃药。我出去一趟,屋里闷。”
他母亲就跟没听到似的,窝着不动,他就当是默认了。
“我出去很快就回,钥匙就不带走了,你如果觉得困就先睡吧。”他说完这一句,门就“哐”得关上了。
母亲一个人坐着,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半会儿,她抬头仰望天花板,又哭又笑,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然后她看到桌子上的药后突然爆发,踢翻了桌子,杯子里的水也溅了一地,那颗白色的药片也不知道滚哪去了,只有一张白色的纸巾飘落,浸湿一大片。
她哭完又笑,笑得眼泪哗哗流着,笑得合不拢嘴,她边说边笑:“吃药的都是神经病!神经病才吃药,吃了药还是神经病,因为是脑子有问题不是肚子,不是嘴巴,得治脑子,给脑子吃药……”
她说完之后掩面大哭。这一切,就像是场闹剧,紧接着落幕,可惜没有观众,这是一个疯子的舞台。
……
陆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着,这条路上人很少,显得有些凄清。
他就这样晃啊晃的,恍恍惚惚跟游魂似的。天空依旧很黑,地上的路灯照亮了前行的路,他的影子铺在地面,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在灯光下,走近走近,再渐渐走远。
陆岑踩着自己的影子,用力踩,就像在踩一个他最讨厌的人,踩那个逆着光的阴影,那个一辈子依附着别人才能活着的寄生虫。
他越踩越有劲,使劲一瞪正好踢到自己的脚趾,一阵痛呼。
有病啊?自己虐自己,还特么的幼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以为自己是受虐狂对吧?
寂静的夜里,路边有一疯子对着大地妈妈发泄,站在灯光聚焦的中心,就像是在演一场精彩的独角戏。
然而,这本是一个人的戏份,却突然间穿插了个友情客串,按照剧本要求陆岑才是主角,那人竟格外的抢镜,异常的吸睛。
总感觉来者不善。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名身穿黑风衣的人,骑着辆……嗯,车,这样形容不至于太过奇葩。那人突然掀起了一阵“阴风”,飞驰前进,衣摆飘扬。
像极了黑夜里的……
一朵奇葩,还特么的非主流!
只见那人骑着辆自行车,脚踩家板鞋,穿着大裤衩,一路飙车。
不仔细看真会吓死个人,是个人都以为活见鬼了。
谁大晚上的不睡觉独自跑在街上玩飞车?这不脑子被驴踢了。要说飙车装逼也得体面些吧,宝马奔驰这种就很显摆,再配上皮衣墨镜堪称完美!
这种……自行车配大裤衩只能算得上是装逼界的一股清流,非主流的穷逼代表。
陆岑看着他飞驰地老远,“叮叮叮……”的自行车铃声也渐渐飘远,背影是要多拽就有多拽,最后融合在黑夜里,再不见踪影。
前面连路灯都没有,只是一片看不见底的黑暗,他想自己应该回去了,要不然母亲在家干着急。
出来散散心,真好。
又是一个人,一条路,独自走到黑。
回到家时,却见邻居在他家门口转,还有附近的居民也在旁边围着,十多个人,看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陆岑,你之前去哪了啊?你妈刚才在窗外喊叫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邻居着急道。
“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把门打开?”
“打不开啊,你妈应该把门反锁了,我喊她她不应。哎呦,这是咋的了?”
陆岑急忙跑过去敲门说:“妈!你开下门行吗?邻居都堵在外头,你别锁着了。”
陆岑每敲一下门都感到内心一阵刺痛,他不放心母亲把自己锁在家里,怕母亲突然做出什么傻事。他早该想到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门前还站着一位中年大叔,一个劲地撬门。
“哎,勇子啊,你就别撬了,这么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人家就是不愿意开门能怎样?”其中一名围观者说道。
陆岑家的门安得还是老式的锁,没买防盗门,家里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你们谁有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舅舅有家里的钥匙能开门。”陆岑想到自己的手机还放在家里。
“我有。”邻居说道,并热心地借手机给他。
“嘟嘟嘟……”电话通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电话里头的人说道:“谁啊?”
“舅舅,我是陆岑。家里的门锁上了,没钥匙开不了。”
“房东不是有钥匙吗?”
“房东这几天一直没在。”撬锁的勇子清楚的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
“你妈呢?跟你一起站在门外?”舅舅在电话里说道。
“她……在家,锁着门不让我进。”
“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岑没回答。
“你先等着,我马上过来。”那头说完便挂了电话。
等到他舅舅杨健宁赶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钟,大伙儿该散的都得回家休息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只见家里一片狼藉,玻璃碎渣到处都是,母亲就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完全无视他们。
”老姐,你别坐地上,咱起来好好说话行么?“杨健宁轻声道。
“滚!我告诉你,我没病,我脑子清醒得很,我不吃药!”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好,你没病,不吃药。”杨健宁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也别坐地上,这全是玻璃。”
“哪来的玻璃?地上铺满了的可全是我的心,跟玻璃似的,还扎手,扎出一朵朵红花,可好看了……”她边说边笑,从一旁摸出快挺大的玻璃,往脸上比划。
“妈,你别这样!”陆岑夺走她手里的玻璃片,藏在身后。“妈,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你别这样。”这样看着好吓人,要是你生气了打我骂我都没关系。
“我要睡了啊,你们不要吵,要不然玻璃会碎的,地上的心一阵一阵疼呢,可疼得我呀,睡不着。”说完她就躺地上不动了。
杨健宁在一旁直叹气,他说:“都一年多没发病了,怎么又成这样了!唉!”
陆岑莫名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他母亲杨彩梅一直以来都是个神经病,不是骂人的那个“神经病”,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去过几次医院,一阵好一阵又不好,好的时候比谁的妈都好,比谁都温柔亲切,不好的时候除了打骂还会发疯。
从去年开始她就没发过病,医生说要少让她受刺激,但药物也得按时服。
那片“安乃近”只不过是治疗偏头痛的,她前几周总说脑袋疼来着。
“陆岑,你也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
“没事,我不困。”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神,实际上他早已精疲力尽,不是身体上的那种累,是心累得很。
“你妈妈我来照顾吧。我明天跟老板请假,这几天住这儿,她要是再发病的话只能送医院去了。”杨健宁顿了顿,继续说:“你明天还要上学吧?”
“嗯。”本来不要的,老师要他回家调整一段时间。
他说要上课,其实也不是那么想上学。但相比家里这些事,他宁愿躲在学校。
“早点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来。”
“哦”他回到房间关门关灯,躺着发愣,闭上眼睛就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