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湘春
一天上午，滨海大酒楼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两人穿着不俗，男的拎着旅行袋，女的挎着精致的坤包，看样子是一对出来旅游的夫妻。
服务员热情地迎上前，笑吟吟地送上菜单。男的接过菜单递给女的：“你想吃什么？你点吧。”女的连看也不看，脱口而出：“给我来一碗馄饨。”
服务员一怔，哪有到海滨大酒楼吃馄饨的？再说酒楼也不卖馄饨之类的小吃。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恭而敬之地重问一遍，旁边的男人发话了：“吃什么馄饨？你点几个像样的菜，咱又不是没钱。”
女人摇头说：“我就是要吃馄饨嘛。”男人一愣，发现服务员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们，男人勉为其难地附和说：“好吧，依着你，那就请给我们来两碗馄饨。”
“不！只要一碗。”女人补充道。男人又一怔，一碗怎么吃？女人见男人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你不是答应我，一路上听我的吗？”
男人不吭声了，把浓重的卧蚕眉皱成一个川字，抱着手靠在椅子上，显得无可奈何。服务员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心想：这女人抠门抠到家了，两个人才要一碗，她冲着那位女人撇了撇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馄饨，两位想吃，还是到外面的大排档去吧。”
女人一听，感到意外，沉思一会儿说：“这里怎么会没有馄饨？你们嫌生意小不愿做吧？”这时酒店的迟老板恰好经过，他听见女人的话，向服务员招手，服务员走过去抱怨道：“老扳，你看这两个人，只要一碗馄饨，这不是存心……”
迟老板莞尔一笑，冲服务员摆摆手，他觉得这对夫妻很奇怪，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很阔气，应该是吃套餐、大餐的主，怎么要这么便宜的小吃？不管怎样，生意上门，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他小声地吩咐服务员：“你到外面买一碗回来，结账时多少钱买的，收他们多少钱。”服务员不解，“这……”
“去吧……”迟老板把手一挥，拉一张椅子坐下，观察起这对奇怪的夫妻。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捧回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往女人面前一放：“两位请慢用。”
看到馄饨，女人眼睛一亮，她把脸凑到碗边上，深深吸了一口香气，然后用汤匙轻轻搅拌着碗里的馄饨，好像舍不得吃的样子，半天也不见送到嘴。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扭头看了看四周，觉得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们，男人自感汗颜，把头一摇，狠狠地说：“真搞不懂你，千里迢迢地跑来，就为了吃一碗馄饨？”
女人抬头自负地说：“我喜欢！”
男人一把拿起桌上的菜单，赌气说：“你爱吃就吃吧，我饿一天了，得犒劳犒劳肚子。”他招手叫服务员过来，一口气点了四五个名菜。
女人不紧不慢地吃着馄饨，等男人点完了菜，淡然地对服务员说：“你最好问问他有没有钱，当心吃霸王餐。”
没等服务员反应过来，男人气红了脸，“你说什么？老子吃霸王餐？”他边说边往怀里摸，突然“啊”了一声，“我的钱包呢？”他立刻站起来，把身上的衣口袋搜个遍，竟然发现手机也丢了。男人愣怔了半天，最后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人。
女人平静地说：“你别瞎忙活了，钱包和手机被我扔到海里去了。”
男人火了：“你疯了？”女人好像听而不闻，继续慢慢搅拌碗里的馄饨。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随身的旅行袋，伸手在里面猛掏起来。
女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别找了，你的手表，还有我的戒指，咱们这次带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我扔到大海里了，我身上还有五块钱，只够买一碗馄饨的。”
男人的脸刷地白了，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愤怒地瞪着女人：“你，你真是疯了，身上没钱，那么远的路可怎么回？”女人一脸平静，不温不火地说：“你急什么？再怎么着，咱还有两条腿，咱走回去不就结了。”男人沉闷地哼了一声：“你说得轻巧，那么远的路得走多长时间才能走到家？嗨……”男人长叹一声，强忍着怒火没有发作。女人抢白道：“十五年前，咱们身上一分钱没有，不也照样回到家了吗？那时候的天比现在冷。”男人听了不由得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女人问：“你真的不记得了？”男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女人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些年有了几个臭钱，你把什么都忘了，十五年前，咱们第一次出远门做生意，被人骗个精光，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经过这里的时候，你要了一碗馄饨给我吃，那时候你身上就剩下两块钱……”
男人听到这里，心里一震，打量了四周：“这里是……”
女人说：“对，就是这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这里还是一个又破又小的馄饨铺。”
男人默默地低下头，女人转过身对站在一旁发愣的服务员说：“姑娘，请给我再拿一个空碗。”
服务员很快把碗拿来，女人拨出大半碗馄饨，推到男人面前，“吃吧，吃完了咱们好上路。”
男人盯着面前的半碗馄饨，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不饿。”
女人眼里闪着泪花，喃喃自语：“十五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说完，她盯着碗里的馄饨，呆呆出神。
男人说：“你怎么不吃啊？”女人哽咽了：“十五年前，你也是这么问我的，我记得当时你回答我，要吃就一块吃，要不吃就都不吃，现在，你还是那句话。”
男人默默无语，伸手拿起了汤匙，不知什么原因，拿汤匙的手颤抖地舀了几下，馄饨都掉下来，最后他终于把一片馄饨吞进嘴，随之，眼泪“吧嗒”一下，掉进碗里。
女人见他吃了，脸上露出笑容，也拿起汤匙开始吃。馄饨一进嘴，眼泪就流下来，这对夫妻含着眼泪把一碗馄饨勉强吃完了。
放下汤匙，男人抬头轻声问女人：“饱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说：“无所谓饱不饱，你可别怪我，我只是想在分手前再和你一起饿一回，苦一回，你有决心陪着我走回去吗？”
男人自责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发誓说：“莫说走，就是爬，我也要跟着你爬回去，我回去就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撕了！”
女人把牙一咬说：“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回去就签字，钱我一分不要，你和哪个女人好，娶个十个八个的，我也不会管你了……”
“我求求你，孩她妈，请你原谅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咱们重归于好，行不行？”说完，他居然号啕大哭：“我错了，我脑袋进水啦……”他又鞠躬，又作揖的，就差给女人跪下了。
女人拉起半跪的男人，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毅然地对服务员说：“姑娘，埋单，咱们走。”
一直在一旁观察的饭店迟老板，大步地走过来，挡住了女人的手，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既然你们回去就把离婚协议毁了，为什么还要走回去呢？”
男人和女人迟疑地看了看饭店迟老板，迟老板笑了：“咱们是老熟人了，你们十五年前吃的馄饨，就是我卖的。那馄饨是我老婆亲手做的……”说罢，他把钱塞到男人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迟老板回到办公室，从抽屉取出那张早已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怔怔地看了半晌，喃喃自语地说：“看来我的脑袋也进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