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承认被包养让作家很难堪,尽管事实就这样,白纸黑字,铁板上钉了钉,真相不容狡辩。你不用去上班,拿着不愁吃穿的薪水,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家胡思乱想写东西,看上去真与二奶差不多。
把作家与二奶联系在一起,是典型的中国人思维,这里面隐含着鄙视和不屑。大房也是养,但是作家们似乎还不够格,被养也只能算作偏房,是二奶,给一口饭吃。很显然,一个“养”字不足以羞辱其人,西方也乱搞男女关系,人家你情我愿,在性上或许更解放,从来没什么二奶之说。
看一看古今中外历史,靠写作养活自己的作家,真的不是很多。被包养确实不光彩,这是专业作家集体无能的表现。可是说白了,谁养都是养,这就是写作者的悲哀和宿命。你不是被作协养,就是被大学养,或者被某某基金会接济,或者被某个大老板签约。所谓被市场养,听起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有时候也挺凄惨,因为市场更会让人不由自主,更可能牵着作家的鼻子走。
对于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来说,专业作家这行当,虽然有中国特色,却无疑是最佳选择。和古代科举制度一样,它的弊病十分明显,最终会被废除也是必然,不过好处不能完全否定。跟海外作家交流看法,无论欧美还是港台,都十分羡慕这个可以安心写作的机会。桥归桥,路归路,专业作家不是宫廷作家,巴尔扎克也曾被富婆包养,托尔斯泰是庄园主,纪德和茨威格因为良好的家庭出身,从来不为生存担忧,他们都成为了优秀作家。
作为受益者,作为体制内的专业作家,我不应该得了便宜再卖乖,左右逢源,简单说好说坏。作协最该让人诟病的,不是好心养了若干作家,而是不能彻底公平。许多优秀作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拒绝在体制外。记得国内一家有影响的杂志笔会,一位作家便发出怨言,说都是写作,为什么有的管饭,有的就没人管。没人管的是自由作家,实际上是一种被自由。我常想到死去的顾城,以他的文学成就,早该被包养,偏偏没这幸运。说来让人心酸,生存恐惧曾是顾城最大的苦恼,如果他也被包养,也许就不会出国,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惨剧。
自由写作是文学底线,作家并不神圣,神圣的只是写作这个行为。当代中国文学还不够出色,时时遭遇被“垃圾”,过错不是包养,是包养以及未包养的作家努力不够,未达到应该的高度。我们应该扪心自问,应该时时自责,应该更加努力。公众有权愤怒,有权骂娘,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该怎么说还得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