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字营骑兵们见阿奴金一箭射中敌将,举刀发出如雷般的欢呼。
刚刚要整合成型的三兵团后军,又一次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一部分士兵甚至连兵器都不再举起,只求敌人能给一刀痛快。
巴雅尔左手竖起鞭子,神态倨傲地指着三兵团后军众人,用生硬的华国语笑道:“投降,可保命。”
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一位士兵已经断了一条腿,脸上也满是血污,他左手拔出军刀对着巴雅尔径直奔去。
他高喊道:“三兵团可死不可降!”
巴雅尔轻蔑地冷哼一声,对来人看也不看,拨马转身,慢悠悠如闲庭信步,朝己方阵中走去。
阿奴金张弓瞄准了那位断臂的士兵,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注定是一次悲剧的冲锋,却把士兵的勇气诠释得淋漓尽致。
北夷人向来尊崇勇者,阿奴金弓箭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面对如此可敬的对手,这位神箭手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然而不是每一个北夷兵都像阿奴金一样仁慈。
冲锋的士兵刚刚进入射程,阿奴金只听身边“嗖嗖嗖…..”地破空声不绝于耳。
四面八方的来箭将那人活活扎成了刺猬。
士兵木然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袍泽战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大口的鲜血堵住了喉咙,最后只发出“咯咯”含糊地声音,便一头从马背上栽落到雪地里。
巴雅尔对副将道:“全杀,一个不留。”
地字营的士兵们看着面前一个个孱弱的北境军,就好像看见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巴不得飞过去摘下敌人的首级前去领功请赏。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三兵团后军听令!”
巴雅尔猛然回头,不单是他,地字营和三兵团众人也惊讶地向声音发出的位置望去。
中箭落马的余凡此时又爬上马背,他的眼睛里赫然还插着那根弓箭,箭的羽端正被他用右手死死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余凡将箭镞猛地从眼中拔出,鲜血瞬间将他雪白的眉毛和胡须染红。
这位老将痛得全身都在颤抖,却未发一声。
余凡之后的举动让对面的北夷军也为之胆寒。
箭尖上的右眼珠在寒夜里还冒着热气,余凡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老夫先行尽孝,之后再为国尽忠!”
言罢,他一口将眼珠吞了进去。
巴雅尔不是没有听说过拔矢啖睛的典故。
此等强悍之举,既可见于华国猛将的列传里,也流传于北夷勇士的传说中。
但是,今日在阵前亲眼所见,饶是巴雅尔一生杀人如麻也是胆寒不已。
余凡的壮举让地字营的军心突然有了一丝紊乱。
借此破绽,三兵团零散的小队终于与余凡部完成了汇合,摆在巴雅尔面前的再不是任人宰割的散兵游勇,而是一支士气高涨的搏命之师。
到了此刻,巴雅尔还在苦苦追忆:这位老将究竟是谁?
他与北境军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对面军中的将领,能打的、不能打的,他心中都有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这些人的名字和作战特点。
他将这本“小册子”在心里反复翻阅了几次,也没能将眼前之人与册子里的任何记载相吻合。
虽说不能完全吻合,却还是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巴雅尔拔刀发令道:“全军听令,生擒对面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其余人等尽斩不留!”
地字营全体士兵们“嗷嗷”怪叫着,向三兵团发起了猛攻。
余凡内心的激动已经让他完全忘记了疼痛。
望着前方向他奔袭而来的巴雅尔,他心想:父亲当年在最后一战,看到的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景像?
余凡再也按捺不住,他催马已经跑出了十几步,才回头向部队高喊道:“冲锋!”
后军将士们闻言,赶忙拍马拼命去追赶余凡。
余凡与巴雅尔离得越来越近,后者的五官、身姿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
父亲战死在巴雅尔手下,至今已过去二十载。
当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巴雅尔率领一千人在齐城郊外洗劫了五个村庄,奸淫掳掠,获取金银无数。
就在返回北夷的归途,他遇见了带兵前来拦截的北境军一军一营的统帅,也就是余凡的父亲余守国。
当时的北境军没有虎豹豺狼四营,一军一营的两千骑兵是北境军为数不多的几个骑兵营之一。
余守国是北境军当年出了名的悍将,打仗以身先士卒闻名。
此次以优势兵力遭遇这支手上沾满了北境平民鲜血的暴徒们,余守国当然不会手软,他朝着领头的巴雅尔持戟率先发难。
据后来逃回齐城的一营士兵讲,余守国刚与巴雅尔照面,便被后者从手中撒出的黄沙伤了眼睛,最后被这贼人一刀砍成了两截。
每当午夜梦回,他一次次在梦中梦见巴雅尔暗算父亲的那一幕。
父亲一脸的不甘和愤恨,眼角不断流出血泪,在梦中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每一次,余凡都被一声凄厉地哀求惊醒。
“儿子,为我报仇!”
国恨,家仇,今日终于要有一个了结,今日之后怕是再无这样的良机。
余凡死死地盯着巴雅尔的一举一动,连一丝细微的动作都不放过。
相距三十步,巴雅尔没有动作。
相距二十步,巴雅尔左手举起了军刀。
相距十步,巴雅尔俯下身子将右手摸进马鬃。
相距五步,巴雅尔右手一扬,一把浓密的黄沙向余凡面门飞散而出!
黄沙中,巴雅尔的嘴角咧出残忍的笑容,左手挥刀直取余凡首级。
然而,这一刀却空砍了一个寂寞。
黄沙消散,余凡的马鞍上空无一人,在巴雅尔错愕的目光中,这匹马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吓人的念头从巴雅尔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大吼一声:“不好!”
巴雅尔刚要纵身从马上跳下,却已经来不及了。
余凡突然在马背上出现,对着巴雅尔的背影拦腰一刀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