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彼埃尔·达·美第奇那本为贵族,权被削后,遂专事挑拨罗马涅教(玛尔卡勃与维切利二镇为其东西之限)各主。),他的喉咙是钻通了,鼻子到眼皮是割去了,只有一只耳朵,他和其余的人惊奇地看着我。从血淋淋的嘴里发出声音,他说:“你呀!你无罪到了这里,除非相像的人太多了,我记得曾经在拉丁地上看见过你;假使你要回去看到那从维切利到玛尔卡勃温和的原野,请你记起彼埃尔·达·美第奇那。又请你转告两个法诺的绅士(里米尼之Malatestino(参见前篇)欲收法诺为己有,因与该地二巨绅会议于卡托利卡(在里米尼与法诺之间,亚得利亚海滨),议未妥,被彼等沉于浮卡腊(在法诺与卡托利卡之间)山前之海中。),圭多和安乔莱罗:除非我们的预言是错的,他们两个要从船上给人投出去,溺死在近卡托利卡之地,这是由于暴主的毒计。在塞浦路斯和马略卡两岛之间(塞浦路斯与马略卡为地中海内东西二岛,所谓此二岛之间,即指地中海。),海神从未看见过这样大的罪恶,就是海盗也没有这样,就是希腊的海上英雄也没有这样。那个独眼的恶人,他统治着一块土地(这是在我旁边的一个永不愿意看见的土地),他把这两个绅士请了来谈判,结果是他们用不着为浮卡腊的风而祈祷了。(意谓浮卡腊山风很烈,船夫经此地者惧而祈祷,今暴主之威势更烈于风。将二绅置于死地,则不必畏风而祈祷矣。)”
于是我对他说:“假使你要我替你传信,请你告诉我,在你旁边的一个为什么不愿意看见那块土地,并且请你把他指点出来。”那时他放手在一个同伴的牙齿之间,把他的嘴扳开,说:“这个就是他(库利奥劝恺撒渡过卢比康河,盖此河无异楚汉之鸿沟,谁先渡河则谁为祸首也。库利奥被逐于罗马,故为流犯。卢比康近里米尼。),他是不说话的。这个流犯曾经熄灭恺撒的狐疑,他说:‘一个人既有成算,若不迅速行进,必至后悔莫及。’”
哦!据我看来,库利奥是多么地痛苦呀!他的舌头已经断在他的喉咙里,他在生时太会说话了!
另一个的双手已经斩断了,在暗淡的空气之中,他举起他的残臂,因此血流满面,他说:“请你也记起莫斯卡(Mosca de Lamberti挑拨Amidei族暗杀Buondelmonte(因此人与该族女子有婚约,后又别娶)。“事必有始有终”指Buondelmonte悔婚应受悔婚之报,因此言乃有暗杀之举(一二一五年),据说由此佛罗伦萨乃生贵尔弗与吉伯林二党。),唉!他曾经说过:‘事必有始有终!’这就是托斯卡民众苦恼的种子。”我又加上一句:“并且使你的家族灭亡!”因此他痛上加痛,疯狂一般地走去了。
我仍旧在那里检阅着大队的伤兵,我看见一个东西,我现在写着他心里还在害怕,何况亲眼看见他呢!不过,当时我心里明白,我身边有这样一个好伴侣,他会撑住我的腰,因此使我保持了勇气。
我真的看见,现在似乎还看见,一个没头的身躯向前走着,和其余苦恼的灵魂一样地走着。他一手提着他的头发,那个断头摆动得像一个灯笼;那个头向我们看着,叹道:“唉!他把他自己做了一盏灯;他们是一而二,二而一;事情怎会如此呢?只有安排他的才知道。”
当他正走到桥下的时候,他把他的头高高地举起来,使他接近我们说话,他的话是:“请看我残酷的刑罚,你是活着的,来参见已死的,你是否看见过别人的刑罚大于我呢?因为你可以把我的消息带出去,我告诉你:我是贝尔特朗·德·鲍恩(贝尔特朗·德·鲍恩为法国Hautefort贵族,为著名之行吟诗人,曾怂恿英王亨利二世之长子反抗其父。),他曾经在小王面前说了坏话。我使那父子二人互相争斗;亚希多弗不像我这样离间押沙龙和大卫(大卫与押沙龙之争,事见《旧约·撒母耳记》下第十五章至第十七章。)。因为我把有血统关系的人类分散了,所以我提着我的头,使他和他的基本躯干离开。所谓报复刑就现在我的身上。(离间父子感情者斩首,太会说话者割舌,暗杀者断手等,皆属报复刑之类。)”
29
续离间者:杰利·戴尔·贝洛。第八圈(续)。第十沟:伪造者。
这一群不幸的人和他们种种的创伤,使我的眼睛里积满热泪,我很想找一个空间把它洒去。但是维吉尔对我说:“你还注视着什么?为什么你固执地看着这一班不幸的影子呢?在别的沟里你却没有这样。假使你想把他们一个一个数清楚,那么这条沟兜一圈共有二十二里(原文miglia并不等于“里”,但此处不需要精确的度量,故径译为“里”。),这是一定办不到的。而且月亮已经在我们的脚下了(此时为星期六下午一时许。参见第二十篇。),时间是很短促,你需要看的东西,比你已经看过的还多呢。”我答道:“要是你留意我所以这样注视的原因,也许你会允许我多逗留一刻吧。”
我虽然这样回答,我的引导人已经向前走了,我只好跟着他,我又说:“在这条沟里,我特别注意,因为我相信这里有我的一个亲族哭着呢。”于是我的老师说:“你不要再想念这个灵魂了。你改变你的思路,让他永久在这条沟里吧。我刚才看见他站在桥脚旁边,手指着你做威吓的姿势。我听见有人叫他杰利·戴尔·贝洛(此人为但丁父亲之堂兄弟,据说他的品行不良,曾离间Sacchetti族,后被该族某人所杀,但丁在神游时尚未有家人替他报仇,故但丁也觉得蒙着一部分的羞耻,而猜想此人之威吓姿势为恼怒的表示。此人死后三十年始有侄辈将Sacchetti族中一人杀死。)。那时你正注意那个守奥特浮尔的(即前篇之贝尔特朗·德·鲍恩,见前篇。),你没有看见他,因此他走过去了。”我说:“哦,我的引导人呀!他是被人谋害的,到现在我们蒙着羞耻的还未有人替他报仇,所以他这样恼怒:我想他是不愿意和我说话而去了,因此我更加哀怜他。”
我们这样说着,到了一块岩石之上,望见别的一条沟(第十条沟,即马勒勃尔齐中之最后一条沟,此沟惩罚在器物上、行为上、说话上作假之人。),假使那里有足够的光线,我们定然可以看到它的底部。当我们临着马勒勃尔齐的最后一条沟,里面的幽灵都陈列在我们的眼前了,种种叫苦的声音,像箭一般地刺着我的耳鼓,使我心里难受,我只得用手掌把耳孔掩了起来。如若把七九月间,所有在瓦尔第洽纳、玛雷玛和萨丁岛等地(这地方在七、八、九月有瘴气,生病的人很多。)病院中的病人,聚拢在一起,那就仿佛像这条沟里的情景了。这里的气味是肌肉腐烂的气味。
我们降到最后一条堤岸,仍旧向左手边转弯,那时我们更加看得清楚了:在这块地方,那无上威权的主人,命令他的仆人,用绝不错误的正义,处理这班伪造者。
就是埃癸那岛的百姓(埃癸那为一小岛,传说朱诺女神将疫气带入,岛上人畜及其他小动物均病死,后国王Eaco祈请朱庇特大神,大神使蚁变为人,此种人名Myrmidon,体魄矮小。事见奥维德之《变形记》。),遭遇了疫气,从大的动物,到小的虫类,一个个倒毙在地;直到后来,(诗人意谓这是确实的),这些古代的人种才从蚁卵转化出来。我想也不比这里所见的更加凄惨。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这些灵魂呻吟不绝。有的肚子着地卧着,有的肩和肩靠着,有的在可怕的路上爬着。
我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并不说话,看着听着这些病人,他们已经不能起立了。我看见两个互相依着的灵魂,好比这片瓦依着那片瓦;从头到脚,他们的身上盖满疮痂;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马夫,被他的主人所催促,这样心急地梳刷马的毛,像这两个罪人搔他们的皮肤;他们痒得厉害,没法可想,把他们的指甲深深地没到肉里去。他们的指甲搔落他们的疮痂,和刀子刮下鲤鱼鳞或别的大鱼鳞没有两样。
我的引导人开始向其中的一个说:“哦!你把你的指甲搔破了自己,又把他们当做铁钳子;请你告诉我,在你们中间是否有拉丁人;然后,你便好用你的指甲永久地工作了。”其中一个洒着眼泪说:“我们就是拉丁人,我们两个这般的丑相给你看见了;但是你是谁,你来问我们做什么?”我的引导人答道:“我带着这个活人,一级一级降到这里,目的是让他看一看地狱。”于是这两个互相依着的离开了,把面孔转向我们,其余听见我们说话的也转向我们,和善的老师对我说:“你要问什么,你对他们说吧。”我依了他的吩咐,我开始说:“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是谁,是什么地方人?这样就可以使你们的名字不被第一世界的人类所遗忘,可以长久地留在太阳之下;你们不要自惭形秽,便把真话隐藏起来。”
其中一个答道:“我是阿雷佐人,锡耶纳的阿尔伯罗把我烧死的(此阿雷佐人名Griffolino,他以教飞行为名,骗取阿尔伯罗的钱,被锡耶纳之主教烧死,主教爱阿尔伯罗如亲子。他入此沟的缘故,因为他是炼金术士。当时炼金术士并非真能将贱金属炼成贵金属,不过欺人而已,亦犹中国私铸铜洋之辈也。)。但是我死的原因,并非带我到这里来的原因。事实是如此。我对他说(和他开玩笑罢了):‘我能够在天空飞行呢。’但是他没有头脑,他想跟我学,要我在他面前试试本领。只因为我没有能够使他成为一个代达罗斯(代达罗斯为从克里特迷宫飞出者,参见第十一篇。),他便叫一个人烧死我,这一个人把他当做儿子呢。但是我住在第十条沟里,是因为我在世的时候玩了一套炼金术的缘故,米诺斯判决得一点不错。”
那时我对诗人说:“现今是否有一种国民像锡耶纳人那样轻狂么?当然法国人也远不及他们。”(当时口传法国人最轻狂而虚浮,岂知锡耶纳人(如阿尔伯罗辈)更甚。)我说了这句话,另一个生癞病的听见了,回答我说:“除却斯特里卡,他是有节制的;除却尼科洛,他是第一个发明用丁香的盛馔,这是在那儿园子里生根的;还要除却那个团体,在这个团体里面,阿沙诺卡洽浪费掉他的葡萄园和大树林,阿巴利亚托显示他的机智(此处所说四人:斯特里卡、尼科洛、阿沙诺卡洽、阿巴利亚托,均锡耶纳富家子弟,皆轻狂奢侈之辈;此处用“除却”二字,实反言之也(参见第二十一篇)。鸡肉之类用香料,盛行于13世纪之意大利。丁香蕃盛于锡耶纳园中。这个团体名“消费团”,为锡耶纳十二个富家子弟所组成,专在奢侈上竞争为事;第十三篇中之拉诺亦为团员之一。)。但是你如若要知道赞成你而反对锡耶纳人的是谁,请你用心注视我,我的面孔会给你正确的回答呢。你一定会看得出我是卡波乔的影子(卡波乔为锡耶纳人,因犯炼金术烧死于锡耶纳(一二九三年),旧注谓彼曾与但丁同习自然哲学。),他曾经用炼金术伪造了金属。假使我熟视着你,你一定记得起我是天生的一只聪明猴子。(猴子善模仿,犹卡波乔之善伪造。)”
30
续伪造者(假装者,诬告者,伪誓者)。
当朱诺女神恼怒着塞摩勒的时候(朱诺女神为朱庇特大神之妻,大神爱忒拜王Cadmo女塞摩勒,生酒神(Bacco),女神妒之,遂为祸忒拜王族。阿塔玛斯为忒拜王,疯后杀其一子雷阿尔库斯,其妻Ino(塞摩勒之姊妹)抱其另一子Melicerta投入海中。此处事实均见于奥维德诗篇。),她不止一次为祸忒拜的王族;阿塔玛斯变成了疯汉,他看见他的老婆抱着两个儿子走来,他拦住叫道:“我们撒网吧,好把母狮子和小狮子捉住!”于是他张开他无情的手爪,夺了一个名叫雷阿尔库斯的孩子,把他旋转在空中,再摔在一块石上。那时妈妈抱着另一个投河去了。又当那命运降低特洛亚人的骄傲,国王和土地同日消亡的时候(特洛亚陷落及国王Priamo死亡后,王后赫卡柏被掳,与押送至希腊路上,得知其女波吕克塞娜已被杀,又见其子波吕多洛斯之尸,遂成疯人。但丁举此两个疯人,以引起第十条沟里的两个疯人。),伤心的赫卡柏成为可怜的俘虏,她看见波吕克塞娜被杀了,又在海滨的沙滩上发现了波吕多洛斯的尸体。于是她发狂了,像狗一般地吠着,因为痛苦是这样的刺激着她的精神呢。但是忒拜的和特洛亚的疯狂者,都没有这里所见的残忍,因为他们既不咬走兽,更不咬人体。这里我看见两个影子,苍白而裸露,他们跑着,遇见东西便咬,好像猪圈里放出来的饿猪一般,其中一个跑近卡巴乔。咬在他的颈项上,因此把他推倒在地,拖着去了,他的肚子在地面摩擦着。那时阿雷佐人(前篇中之Griffolino。)吓得发抖,对我说:“这个恶鬼是简尼·斯基奇(佛罗伦萨人,以模仿别人著名。他装作临死的卜奥索(见第二十五篇)。替卜奥索的儿子立假遗嘱,他自己向这个儿子要了许多报酬,其中之一为一匹称“家畜之后”的母马。);他是这样的疯狂,逢着他的就要吃他的苦!”我对他说:“哦!另一个恶鬼没有把他的牙齿插在你的身上,在他尚未远去之前,请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于是他又对我说:“这是卑鄙的密耳拉的灵魂,她抛弃了她正当的恋爱,做了她父亲的情人(密耳拉与其父Cinira乱伦,恐被人知,常化装为另一个女人。)。她犯奸淫的时候,她假装为另一个女人。和前面那个一样,他假装作卜奥索,伪造了合法的遗嘱,得着那‘家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