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从棺材里爬了起来,想着欣赏一下最后的阳光。老天爷对我真好,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给我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这一天,我既不饿,也不渴。我摘下已经戴了将近十年的眼镜,视力又恢复到了幼儿园的状态,那时候的我视力还是1.5。
我用热水瓶里的热水漱口,再去到外面的公共厕所洗了一把冷水脸。我张开双臂,感受着这个世界。鸟儿们在枝头鸣唱,顺着风儿流过我的耳蜗。清晨居民们打开家门,互相打着照面,说说家长里短。
我看到太阳光,透过云层散射到大地上。谁说上帝的荣光是假的,他确已照耀人间。我微笑着面对这一切,又转过身来看到了你,感谢你陪我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希望你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你不用说这些,我一直很幸福,很快乐。”
“我真羡慕你啊,可以在这破庙中感受人间的大道。”
“不要说得那么高大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我觉得我有点累了,我得再睡一会儿。”
“你是睡棺材睡上瘾了吗?”
“谁睡都会上瘾的,我就没见过睡棺材的人再醒来过。”
“不出去转转了?”
“看够了,我累了。”我挥了挥手,看向摆在莲花台上的,我自己的遗像。“其实你很帅。”我指了指它,微微一笑。
我又躺回了棺材里,让里头垫着的东西包裹住我的身躯,只有在母亲的怀中,我才会睡得如此香甜吧。只要一个人睡去了,就会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歌声,那是我儿时动画片的插曲。
“出来玩啊!”同学呼喊着我。
“来啦。”
“魂斗罗还是忍者龟。”
“忍者龟吧,魂斗罗老是借命不好。”
“没事儿,我一条命就能全关的。”
是老师,“你这次又没考好啊,上次还及格呢。”
是我初恋的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我第一次工作的上司,“你这次业绩又没完成啊。”
是我曾经的组长,“你这次好棒,加鸡腿。”
往事的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而我是里面的主演,我明知道我当时的选择,但我还是选择了,我没有改变自己,我一直活在轮回中。
当年我梦想自己是一个上帝,只有开天辟地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后来我才发现,我是那么得平凡,平凡到令人发指。我只能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有人会骂我,也有人会夸我;有人会讨厌我,也有人会欣赏我。天下没有完美的人,而我一直活在对自己的苛求中,没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光彩。
但我已经不想怪自己了,走到这一步,是上天的安排,我是改变不了的。也许我多活几年的话,可以变成我真实的样子,但是我没有机会了,也罢,都够了。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我还是躺在棺材里,周围却变了,外头吹吹打打的,甚至在放鞭炮,仿佛过年一般。我从棺材里坐起身,发现我的亲戚朋友们都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的灵堂里摆满了酒水,所有人分组落座,正在那里把酒言欢。我的遗像仍旧摆在莲花台上,左前方摆着一个花圈,中间一个“念”字。
爸妈正在招待客人,我哭着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和他们拥抱在一起,“爸,妈,我回来了。”
“儿子。”爸妈笑着,又把我推到那些亲戚朋友面前,只有他们教我,我才能喊出那些亲戚的称谓。
“哥!”我看到我的表哥就在一旁,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大学本科毕业,虽然是理科生,但是写得出文科生的文字。我与他交谈了几句,当然还是关于游戏的,他是个游戏高手,我能跟他说的也只有游戏。
“是她……”我看到了她,她也来了,我生命最后的关头,唯一想见的人就是她。“你也来啦。”我走过去问她,还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嗯,来看看你啊。”她露出了治愈系的微笑。
“谢谢。”我看向自己的遗像,原本我照相的时候,憋着让自己笑了一下,但是现在,他就是在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我擦了擦眼泪,将她拥入了怀中,“谢谢你来看我。”我把她带着到了主桌的位置,让她坐在了我的旁边。
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坐下,我的父母也回到了主桌,看了看我,然后说道:“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儿子的葬礼,我儿子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他一直,一直都是好孩子。小的时候,我们工作忙,只能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也怕他有事儿,不让他出去玩,现在想想,挺对不起我儿子的,真的对不起。”
父亲在向我道歉,他鞠躬了,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我活到现在,真的就在等着,我爸妈是否会道一次歉。我情愿相信他们没有做错,但是我真的很痛苦,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我自己的生活。他们没有教会我,我也没有自学会。
道歉不意味着真的错了,而是我在乎你。我在乎你的感受,所以我向你道歉。道歉不是向无奈低头,而是正视了无奈。
“不用,都过去了。”我低下头,手里捏着杯子。
“不说了,大家吃好喝好吧。”我妈赶紧打圆场,在场的气氛也终于又活了过来。
亲戚朋友们举杯相庆,也有来向我敬酒的,但我不喝酒,我只喝饮料。
“祝你一路顺风啊。”
“谢谢。”
“老兄,祝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啊。”
“我会的。”
“到那儿可别再单身啦,或者你拖个梦,我烧个谁下去。”
“别,这我可受不了。”
他们排着队向我敬酒,我也一个个回应了他们,之后爸妈要我去回礼,我也只好端着酒杯,再去向他们一个个敬酒。
这场宴席吃得非常丰盛,有荤有素,山上的海里的应有尽有。客人们吃得非常开心,更有甚者直接唱起歌来,随后几个喝醉酒的亲戚就在一旁伴舞。大家都疯了,在我面前尽情唱跳着。
我也在笑,端着空酒杯,跟着他们一起疯,一起闹。我从来都不孤独,但是我选择了孤独。可又一想,如果不是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会都聚到一起吗?
生活真是奇怪,热闹的时候想要安静,安静的时候想要热闹。有时候安静不起来,有时候热闹不起来。天随人愿的事情很少,但起码在死之前,天真的随了我的愿。
我看向庙外,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大伙儿酒足饭饱,开始一一告辞。等亲戚朋友们走的差不多了,我爸妈也开始往庙外走,我赶紧追了过去,送送他们也好啊。
“别,你不能走。”爸妈拦住了我,“你要在这儿。”
“我不想在这儿,我要回家!”
“你不能回家了,你要在这儿。”母亲答道。
“我……”我看向空荡荡的灵堂,只剩下了我的遗像和棺材。我得在这儿……对啊,我只能在这儿。等我再回头的时候,爸妈已经不见了,她也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人呐!”我跪在地上叫喊着,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你醒啦。”
“我,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一直在睡觉啊。”
“我一直在睡觉?那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啦。”
“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了我小时候的样子,我梦到了好多人都来参加我的葬礼。”
“嗯,据说人死之前,记忆会带着你从头再活一遍。”
“真好。”
“什么真好?”
“葬礼真好。”我看向外头,天色早就漆黑了,在我的周围点满了蜡烛,“现在几点了?”我问道。
“快到零点了。”
“是嘛。”我又重新躺回了棺材里,看着那破庙的屋顶。因为都是窟窿,我还能看到一轮明月。
“还想说什么吗?我帮你记着。”
“可以开始……给我念经了。”
“嗯。”
我闭上了眼睛,月光照在我的眼睑上,形成了一道黑影,那黑影缓缓变成了一个人影,那是我爷爷的背影,他在向我招手,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子在向他跑去,那是我,小时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