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炎奇出无名山不久,就与青无相遇。
“殿主,我找你很久了。”
“那几日我外出办事。”
青无脸上很明显写着她不相信,也无所谓。
“殿主打算如何处置非鱼?”
“那条彩色大长虫和芒苍打赌输了都能乐呵呵当他坐骑百年,你觉得还有什么处罚会让他难受?”
“不知。”
“那就按法处置。”
“黄粱一梦又如何?”
如何处理?黄粱一梦与梦同在,该如何处理?这几百年来凤炎奇一直放任长毛所作所为是因为她能把本该消失的蜉蝣留存下来。能变成蜉蝣何尝不是尝透了世间冷暖,已是决绝无意。可地下总有些魂在独自默默挂念着,如此,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希翼,若干年后谁也不知蜉蝣会不会拥有意识?如今黄粱重创,新生蜉蝣无梦依托,即刻就会消散,他要再给一击吗?
“这是我的凤羽,你放到黄粱一梦。此后,妖、魂、人皆不能轻易能靠近那里。”
青无收了飘在她面前的一根金色羽毛。
“有一人能和她梦境互进,何解?”
“原来为此……她?我也不知。”
凤炎奇说到“她”,脸上有明显的笑意,让青无不明他是何意,难道他也知晓?
“青无,你的伤得多在边界之海里泡泡,瞬息印的腐蚀可不容小觑,你身上的腐蚀之气还未完全消散。”
青无点头,见凤炎奇离去,她也唤出茉莉回边界之海。
在黄梁一战中,唯一得益的就是杜默。她现在空中飞行这么久,无半点疲惫。那晚火锅聚餐后,她兴匆匆回家,仔细看秦淼无甚变化,兴奋又认真地问她。
“妈,我老爸是不是人?”
秦淼当即眉头都邹了:“你爸再不好,你也不能这么讲话。”
“老爸是妖?”
“你不要看那么多妖神鬼怪的电视。”
“……”
“你是妖吗?”
“……别说话了,早点洗漱去。”
秦淼这种语气,想来应该不知。那她爸也太能掩饰了!这样一想杜默更觉激动。在秦淼催促她去睡觉,还硬是看了好几部电影才将立刻要去看她哥和爸的想法给压了下来。
上班一段时间后,杜默才终于平静下来。工作一结束,她也得忍下激动,先送老人回去。到达大河村,屋里屋外都没见到大黄。她放出老人,让其呼唤。
“大黄,大黄……”
喊了一会儿,就见大黄从草丛地里往外跳出,向老人狂奔过来……
一切准备妥当,杜默站在床前吹奏聚魂萧,青烟袅袅。大黄亮晶晶的眼睛里也开始显现黄色光芒,老人的魂慢慢飘向身体。
此时屋里飘进一个穿着灰袍,带着凤纹面具的魂。他不就是地下的口技先生吗!杜默眼睛挑了挑,示意对方要干什么?
“不要停下,我来帮你们。”
杜默只好继续,一股黑光混进青黄之中,黄光消散,老人的魂很快回到身体里。
“大黄,我们成功了。”
大黄在杜默身边跳来跳去,用头一直蹭着她,她也不停摸着他的脑袋。
“口技先生,你怎么来地上了?”
“偶然路过,见这里有绿光就过来看看,顺道帮你们一把。”
“谢谢你。”
安顿好老人,杜默起身回青源。而这一路上魂一直跟着她,起先她以为对方要回榕树头,路线一致罢了。慢慢的就发现不对,她快,对方也快,她歇息,对方也歇息,总是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口技先生,你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凤儿,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杜默一听凤儿一词,心口突跳一下。
“啥?”
“凤儿,我不知你为何变成如今模样,连我都不认?”
又来了,杜默敢对天发誓,她做人的二十五年来绝没有失去任何记忆。除非就像阳玥所说,她变成妖时认识了他们,恢复成人后就给忘了。只有这样想,似乎才靠谱一点。不过她和他能有什么多大交集,最多一忘年交。或者她是他的粉丝,毕竟口技十分厉害。不过凤儿是什么?她给自己取的化名?还有这语调,听起来她就像个逃离的负心汉一样?
“先生,我俩以前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大锅,你最好给我拿出证据!”杜默一激动,直接恢复成四川话。
“你的真身就是最好的证据。”
杜默只想说山鸡在森林里不是多了去吗?按此说法全世界的山鸡都和他是夫妻关系了。灰袍却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她看了几眼。棱角分明,丰神俊朗,朗眉星目这三个词就在她的脑里跳来跳去,最后都被一个帅字给压住。
“你在开玩笑,还是认错了人?想要我信服,拿出一点有力证据!”
“你能用一渊弓射出三十六支箭。一渊乃是你所打造,也只有你能如此。”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总有例外。”
口技先生飘到杜默身边,伸出手附在她头顶上,金光笼罩。
“为何会这样?”杜默的记忆没有任何损伤或是空挡,完全正常,可一渊不会错。
杜默不知口技先生喃喃自语些什么?对方将手收回后,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紫色镯子。
“这是我们成婚时小妹送的贺礼,镯子被施加了术印,只有你和我才能带上。”
其中一只镯子飘到杜默面前,原来镯子还里有三条黑色类似于蝌蚪的图案。
“戴上,试试。”
杜默伸手拿着镯子往右手上套,一下就圈住手。而对方也已戴好,她些许紧张,不会真是他人之妻吧?这种心情没持续几秒,右手上的紫镯突然裂开变成紫色粉末,口技先生手上的镯子亦是如此。紫色粉末纷纷飘向空中,合在一起又变成镯子。对方拂袖,将镯子收了回去。
“你不是她……怎会?”这对紫镯需得他们各自佩戴,缺一不可。其中一个戴上,另一位并未佩戴,镯子会自动脱离出来。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我敢发誓我绝对不是你要找的哪位。”
凭心里第一感觉,杜默就觉得她绝对不是口技先生要找的人。就算他们曾经有交集,顶多朋友关系,她倒是觉得青无和她有某种特别的联系。
剩下的路程,口技先生辞别杜默,独自飘远去,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可他就是魂,或许很快就会恢复。
回了青源,杜默还是按耐不住想去看她哥和老爸。她爸不在青源,她就先去了杜临家。窗户外的她没看出杜临有什么变化,可能是半妖隐藏属性的缘故。她其实很想进去看小外甥,可青源离杜临家不近,要是突然出现,绝对要在这呆一晚上,说不定杜临还得给她相亲,看完后就匆匆回家了。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杜默都没能能见到她老爸,发了微信也没回。她爸一贯是很少回她微信,打电话也是,打了也说不上两句。而工作上因秦川和秦思吟的到来清闲不少,闲暇时杜默让秦思吟也教她做做后期,或是讲讲她是如何到人间。
秦思吟属石妖一族,在妖域算是厉害的妖族。妖域如同一个原始世界一样,高山巨树,湖泊山川……全是自然风光。她在妖域呆得腻了,就来人间看看。她刚来人间时,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妖力也太多限制。最后只得以小孩模样出现,和人类小孩一样慢慢学习,慢慢长大。
“哈哈,原来你们也要这样。”
“你以为呢?刚开始憋屈很,后面就慢慢适应了。”
何止是憋屈呢?本就七八百岁的秦思吟还得和人类七八岁的孩子一起读书习字,看他们一脸幼稚样,她简直嗤之以鼻。可当他们拿着接近满分的试卷回家,而她试卷的第一位数总是在6以下时,养父的脸总是黑到离谱。幸得养父是个沉闷的性子,不会说什么,倒是把打人的枝条挥舞得十分出色,在那个镇里堪称一绝。到至今她都不会忘记各种枝条带来的感受。桃枝柔韧,打下去红痕多。核桃条回弹性好,挨一下还会回弹一下。竹竿硬,红痕少但得硬抗……或是几种不同材质的接力打。
秦思吟的个子串得很快,养父终于在她高于他时停手了,且跳起来打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像话。几年的挨打生涯还是有效的,至少分数控制在60以上。事实上有几次分数还是她用妖力给改的,养父一看完,她就立即藏起来,因为隔一会儿就会恢复原样。当然露馅的事总是要发生,养父在后面追着她打,她忍不住隐身飞走。留下蒙呆的养父在原地不知所措,使命揉搓自己的眼睛。
“元宝,你的妖力在人间竟发挥了如此大的用处,哈哈……”
“要不是在人间限制太多,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说得你小时候不挨打似的。”
“没你多,哈哈……幸好那样打,你的性格还是这么开朗。”
“我本性如此,他打我几年,怎么可能改变我几百年来养成的性格。”亏得她是妖,终究是要回妖域的,真是人的话,肯定又是另一番场景。
“元宝,我以后能去妖域吗?”
“最好不要去。”
半妖分两种,一种是人与妖结合产生的,还有一种是魂化妖。这两种情况都很少见,后者更甚。前者若一直生活在人间,身上的妖气慢慢会消失,最后完全变成人,不过他们的寿命明显高于一般人。不管怎样,半妖在妖域都比较难适应,妖力薄弱,对于妖来说他们又算异类。杜默要是去了妖域,如同小绵羊掉进狼窝,没有妖相护,日子肯定不好过。
“为何你们妖想来人间就来,人想去妖域就如此困难?”
“哪里简单,我不是和你们一样过活吗?要是我显出原形,分分钟被拉去研究甚至去解剖你信不信?”
“那你隐身或是飞。”
“只能短暂时间,人一旦铁了心抓你,插翅难逃哦。”
杜默和秦思吟东拉西扯了很多,独独没有问她和阳玥的事。她想来感情的事,无非就像她之前所想,对方就喜欢那一款的,没什么可值得深究。
除去工作上的事,杜默心中有两想。一想见他爸,二想去地下。不过还没实现这两想前,她就要去做任务了。
进到榕树店里,杜默只看到阳玥一个人。对方的一声小杜,让她感觉和往常不一样,就怪怪的。阳玥并不拖沓,很快蓝树出现,一颗一颗深浅不一的珠子,在黄线牵引下飘动。
“你可以自己选。”
带着点激动的杜默还没来得及选,一颗珠子又自动蹦到她耳边,无奈之下只有握住珠子仔细聆听。
“怎么样?”
“简单任务,又是送魂回地下。”
“让容瑞和你一起去。”
“好啊!”有了任务,杜默有了点着落,其他两想可先放一放。
出发当天杜默异常的兴奋,怎么也压不住嘴角的笑容。
“德彪,你今天为何笑得如此猥琐?”
容瑞今天和杜默一起飞北田市做任务,一路上对方的笑容一直没消,简直不明所以。
“你管我。”
“切,最好别让我管你。”
两人来到北田区一个旅游景点,这里有个超大的湖泊,健在山顶,很像天池。湖泊边护栏里种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小花,小花旁有一条鹅卵石小道,道一侧种植着银杏树,每隔几棵就安置一张长椅。
杜默坐在长椅上,远处太阳已落下,湖边的风吹散余热也带走她的汗水。她和容瑞在湖泊四周不知飞了多少圈,硬是没有发现魂的踪影,只得在长椅上休息。
“那些傻魂干嘛跑到这一片区域?”
“你说人家傻,去那里还需要理由吗?”
“德彪你老和师傅顶嘴,能稍微有一点尊师重道吗?”
“我妈说我话好多,嫌烦。估计她看见你,会觉得我是个安静的好孩子。”
“你活得腻了吗?”
杜默并没反击,此刻她看见湖面有好多个魂聚集在一起飘荡。她起身飞过去,魂们见了她却尖叫着飘散。杜默用一条触角将他们挨个拴住,还特意拢了拢手,把他们拉得和她更近。他们都是些小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点了点脑袋,还真有九个。
“你们干嘛要跑?”
“妖婆怪物啊……”
“爷爷,救命……”
“爷爷……”
“妖怪啊,呜呜……”
几个年小的魂开始呜呜大叫起来,可魂无泪,让本该受到惊恐哭泣的恐怖气氛硬是变得有点滑稽。
“安静,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为何不去地下,干嘛要跑?”
杜默将触角收紧了几分,这群小魂吵得她昏呼呼的。
“爷爷,爷爷……”
“救命……”
魂们根本不听不进去她的话,反复重复那几句话,或是呜呜地叫,抽抽啼啼……容瑞一飞过来,他们的声音更大,都快接近鬼哭狼嚎了,脸上的惊恐只增不少。
“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
只要杜默两人靠近一点,魂的惧怕就多一分。杜默将触角分离出去,和容瑞飞得远一点,那边才慢慢平静下来。为了安抚魂,容瑞吹起聚魂萧,黑烟飘起,他们的神情柔和起来。
“小朋友,……”
杜默想趁此问出原因,湖中心突然卷起一层接一层的巨浪让她需得先立即奔命。容瑞也快速往湖边飞,未等两人返回湖边,巨浪就将他们卷进湖里。有触角隔着水,两人不至于呛水,可又被被卷入一个旋涡里,接着就天旋地转,意识模糊。
两人醒来时,已身在一片不见尽头的紫色麦田里。杜默站起身来,凡是被她碰到的紫麦,全散发出淡紫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舞。她用手拨了拨麦子,紫色光点立即增多。这完全就是仙境!要不是她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那这份惊喜还会放大。
容瑞也站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片黑屏。眼睛处于虚化状态,但却用不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出去?”
“先四处看看。”
“德彪啊德彪,咋和你一起就准没好事儿。”
“闭嘴吧你!”
“师傅为父,辈分上我可是你爸爸级别的,你还敢叫我闭嘴。”
杜默实在忍不住翻个白眼,才翻完额头就被容瑞拍了一下。无法用眼,一定得忍,小不忍则要挨打。谁都可以绅士,容瑞决决不会。
杜默不理他,随意定个方向就往前走。容瑞好歹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如何出去,也不再嘴长,默默跟在后面。
两人在紫麦田里前进,紫色光点飞舞满天,被踏倒的麦子没一会儿又恢复成原样。前方紫麦还是不见尽头,仿佛他们一直都在原地。
“德彪,你不觉得我们在原地踏步吗?”
“不是,你仔细看,麦子越来越长了,刚开始在这里,现在已到这儿。”
杜默指着自己膝盖上的两处各指了指,两处相差大概十厘米左右。
“好厉害的发现。”容瑞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怎样,至少我们不是回到原地。”
要真一直在原地,杜默都不想走,可渐渐增高的麦子让她总想再往前去谈探个究竟。
容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走,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麦田里,正如杜默所说麦子越来越高。到某一处时,已经完全高过两人,紫色光点弥漫麦田。
杜默拨开繁密的麦子,脚下的麦秆被踩得作响,麦子间的摩擦声,在这片静谧空间里格外清晰。她靠着某种说不明的感觉继续前进,在拨开很多次麦子后,前方空出了一块方形的地。方形空地四周仍旧是高大的紫麦,中间摆了一张用植物杆子做成的方形矮桌,空地一角坐着一个身着素色衣裳的男子,黑色长发随意扎在身后,他在用麦秆编织东西,身旁已放了很多麦秆垫子。
容瑞也走前来了,见到此景,和杜默对了对眼神,两人均没有开口,也不敢向前。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麦秆放置一旁,慢慢起身看着他们。
“我这里好久没来客人了。”
他话音刚落,那张方桌便飞了起来。他身旁的麦秆垫子纷纷飞到方桌下方,拼合成一张后落到地上,刚好完全盖住方形空地,桌子随后落了下来。
“两位请坐。”
男子作出邀请的手势,见两人不为所动,就自己先坐在方桌一方,顺手将衣袍整理好。
杜默觉得此“人”真是文雅,那身像秦晋服饰的素色衣裳被他穿得风姿卓越。是一位好看的哥哥!人啊!在如此环境下,还能保持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可见美的魅力。
两人磨磨蹭蹭后倒也各坐到了方桌一边。男子从衣袖里拿出三个木杯摆放整齐,四周的麦粒上溢出水珠,一颗一颗飞进杯里,不消一会儿,木杯里皆装了约摸三分之二的水。
“这水很是清甜,两位尝尝。”
杜默二人早就口干舌燥,恨不得一饮而尽,可此种环境下不敢大意,都没动杯。
“先生,你能告诉我们这里是啥子地方?我们喃开出切?”
本该严肃的问话,被容瑞的突来的川普硬是把气氛变成搞笑。杜默当即笑得不能自己,正经的普通话配上方言趣词和语气,简直乐趣无边。
容瑞自己也完全想不到出口竟是这要了命的川普,不怪他,根本是无法控制。
“莫在哪儿笑,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这还是一句川普。
“你个瓜娃子,好球笑人哦。”
杜默一开口,也同容瑞一样,她自己又被逗笑。
一旁的男子见他们笑,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容瑞呼了呼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先生,这到底是啥子地方?你又是哪个?”
“我本水灵,此地是我的灵都。”
“没有听过,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们喃开出切?”
“不急。”
原本还是青天白云,顷刻间就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出现在空中。月光铺洒下来,人,麦,影,紫色光点,在这四方天地,无一不契合,无一不相得映彰,堪称绝妙。
看这变化,容瑞觉得这地方和这什么灵完全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
“那啥子时候能出切?”
“你们就不想问问我其他问题?”
对于好奇,逃命更为重要。对于逃命,先保命乃重中之重,容瑞需得收起不耐烦和急切。
“水灵是啥子嘛?为啥子我们会到这儿来?”
杜默实在笑点太低,直到容瑞问到这儿,才勉强平静下来。
男子端起杯子,尝了几口,木杯放下时,杯中已无水。
“水灵,乃水中魅灵,食魂,好静。”
“啥子啊?”听到食魂二字,杜默不淡定了。
“以魂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