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便随口问了出来。
是朱明安告诉我地址,昨天晚上到的,怕打扰你,所以今天早上才过来,看着你推着孩子出门,悄悄的跟在后面,跟了许久也没勇气走到你的面前,最后选择了给你打电话。
那你还在烟台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很害怕……他的声音压的很低,空气里有些浮尘,我眯着眼睛看过去,他的脸熟悉又陌生。
抛开过去种种不谈,孔梓如今算是大难不死,我应该庆幸及欢喜才对,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忧伤?吸吸发酸的鼻子,出于本能,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他身形一滞,明显紧张的坐直了背。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来,他见我哭,连忙伸手帮我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到后来,他也跟着哭起来。两个人相拥而泣,惊醒了怀中的豆豆,她先是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发现情形不对,也跟着撇嘴要哭,我连忙把她接过来,这要是哭起来,没有半小时止不住。
我小时候也这样,很少哭,但是一哭就哭的惊天动地,孔梓跟着我站起来,伸手捏豆豆的鼻子。
那她就是像你,我小时候很会看人脸色,几乎不哭。
这是豆豆出生以来,我第一次与人讨论豆豆像谁的问题,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像一直以来无法与人倾诉的种种突然有了发泄的突破口,说出来之后全身轻松且坦荡,不用掩饰,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更重要的是不用被别人同情怜悯与照顾。
虽不忍打断孔梓享受天伦之乐,但看看日头,便已知快到中午,我只好跟他说我要把豆豆带回去喂奶。他说下午还能再出来吗?
不行,我说,她下午要午睡。
他的表情瞬间落寞,那你呢?他问,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也不行,现在我一个人带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能用来和你独处,我如实说道。
我知道久别重逢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但此刻我非常想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孔梓把我们送到楼下,我没有邀请他上楼,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给我发了个消息说他明天还会再来,我默默的把短消息删掉,歪着头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给陈松打个电话。
陈松的电话很快接起,喜事将近,他语气明显轻快许多。
这大中午打电话找我什么事,老婆?
谁是你老婆啊,别乱叫,我气呼呼的说。
很快就是了,这不就提前几天嘛,别那么小气,他在电话那端继续插科打诨。
你晚上能不能早点回来?我不接他的话茬,赶紧说正事。
能,怎么?有惊喜要给我?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的,我暗暗心想。
晚上尽量早点回来,我说道,有正事和你说。
他说好,听到电话里有人喊他,问那盏水晶灯要挂多高,原来他没有上班,溜去新房那里看装修去了,这个傻瓜。
一下午我都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想到孔梓回来就哭一会儿,为他也为自己。一会儿又觉得他回来是件高兴的事情,豆豆有爸爸了,想想又觉得高兴,一个人坐在那里傻笑。
陈松果然回来的很早,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逗孩子叫爸爸,他嘿嘿笑着说:“你还不让我叫你老婆,谁知道自己却偷偷的教孩子叫爸爸,羞不羞啊”。
我有点恼羞成怒,不是因为他取笑我,而是因为这个爸爸并非是他,我就像有夫之妇出轨被抓了个正着一般难堪。
正想寻个理由发泄,他却走过来一把抱住我说:“燕回,谢谢你。”
谢我什么?莫名其妙。
谢谢你在我身边,我今天去了新家那里,一想到以后和你生活在一起,觉得自己真幸运。
幸运?不幸吧,我嘴巴嘟囔着。
你说什么?他没听请,加问一句。
没说什么,我问你想吃什么,要不要煮面条,我只会这一个,今天可以由我来动手。
他好整以暇的看了看我说:“那你去煮吧,今天我也好好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说完他还把手在我屁股上摸了一下。
滚开,我打开他的手,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这还在孩子面前呢。
孩子小,还不懂,他强词夺理道。
白他一眼,走到厨房去煮面。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给他煮面,锅里的水沸了,咕嘟嘟的往外冒泡,一把面条扔进去,水泡消失,过一会儿又再次翻滚。原来煮面就像煮人生,刚开始水面很平静,慢慢的就会有起伏,关了火又会一切恢复如初,但水已经不是原来的水了。
本来想吃完饭再跟陈松说孔梓的事情,但一点食欲也无,胡乱扒拉几口,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今天在公园里见到孔梓。”
孔梓?孔梓是谁?他吃了一大口面抬起头瞪着眼睛看我。
呃……这个关题解释起来好困难,孔梓……孔梓……就是豆豆的爸爸,我说完不敢看他,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双手。
对面的咀嚼声骤然停止,半天也没有听到陈松的反应,我忍不住又把头抬起来看他。
只见他的动作表情都停留在惊讶的状态,嘴巴半张着,面条还在嘴里,筷子悬在碗边上,眼睛呆呆的看着我。
我把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哦了一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下头去吃饭。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任何回答,我只好默默的拿起筷子,食之无味的跟着他挑了几根面条吃掉。
陈松这是什么意思?自动屏蔽掉这条消息的原因是什么?他甚至都没有问我一个失踪的人怎么又会突然出现,也没有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办。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睡觉,夜里起来给豆豆冲奶,清晨去上班,走的时候跟我说晚上要去看婚礼酒店的现场,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说不用,让他自己拿主意就好,他临出门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全部化作轻轻一声叹息。
送走陈松,我简单把家里打扫一下,抱着豆豆犹豫着要不要去公园,去,肯定会见到孔梓,不去,孔梓会在那里孤单的等待。前者我不能控制后果,后者我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柔软,纠结万分。
豆豆吃饱喝足,在怀里东看西看,我心血来潮,抓着她的小手问她要不要去见爸爸,问第一遍,她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左顾右盼;问第二遍,她嗯嗯了两声,意味不明,不过我当她是想去,遂亲了亲她,决定遵从她的意愿。
到了公园,孔梓果然已经在原地等候,看见我们母女俩,迅速迈开脚步跑过来,走动间,有风拂起他的衣袂,这时候我才看清他身体的轮廓,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不为过,眼泪瞬间盈于眼睫。
他走到我面前,豆豆立刻欢快的扑向他,五个多月大的婴儿便已知道亲疏,再次感叹血缘的力量。
三个人并肩沿着林间小道往前走,听到鸟鸣的豆豆激动的啊呜啊呜,我们都跟着笑起来。
一直走到浑身冒汗,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谈。
终于,我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开口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扭头仔细的看了看我,树荫斑驳映在他曾经英俊的脸上,带来一丝沉重的沧桑感,就在我快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的探询时,他终于说道:“我过去现在包括未来,所有的打算都与你有关,但我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好,所以把主动权交给你,你对于我的出现作何打算。”
问题回到我的身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说过我是个被动的人,一切决定都依赖于他人的决定,现在让我变主动,得给我时间好好想想才是。
我说要既然这样,那要给我时间考虑一下,他说好。
分开的时候想到不久后的婚礼,脑子里思绪如乱麻,知道留给我做决定的时间并不多,做不到快刀斩乱麻,最其码要做到不能拖拖拉拉两边都舍不得放手。
如果我选择和陈松在一起,那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家没了,父亲没了,房子没了,女儿将与我一起生活在其他男人身边,这个打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何况他刚从另一场灾难中脱身。
那我要是选择和孔梓在一起,于他于豆豆当然都是最好的,那陈松呢,这么久以来,他对我和豆豆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待豆豆如已出,待我一如往昔,爱我,呵护我,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有枝可倚,不顾世俗眼光要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该怎么办?
晕头转向的回到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虑太多,我病倒了,病情来势凶凶,到了中午全身烫的能煮鸡蛋,迷迷糊糊间给豆豆冲了奶,喂到一半时候实在坚持不住给陈松打了电话。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发烧了,说完听到他的回答,觉得声音飘在千里之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挣扎着把豆豆放到小床上,自己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陈松在床前忙碌,我被换了睡衣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冰宝贴。我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却无暇顾及我,忙着帮豆豆换尿布及洗脸洗屁屁。
可能他给我喂了药,长长的一觉睡醒,整个人清醒许多,只是四肢发软,说话也有气无力,伸手到窗头柜上把温度计拿过来量一下,果然还在发烧的状态。
好容易等他忙完把豆豆放到小床上,我又叫了他一声,他走过来,不待我说话,他便开口说道:“你这是重感冒,今天晚上豆豆跟我睡另外一个房间,你一个人好好休息,明天我把豆豆带到我爸那儿去,让他和陈阿姨照看两天,孩子小,抵抗力差,别被你传染了。”
他说的有道理,我没有理由反对,只是卡在这个关口生病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到了第二天,他叮嘱我多喝开水按时吃药自己叫外卖之类的话以后,便抱着豆豆出了门。
到了九点,孔梓发消息过来问我今天怎么还不去公园,我回复说我生病了,今天出不了门。他问能不能到家里来看我,不能,我说。
那豆豆呢,交给他带可不可以?他又问。
也不行,我说,豆豆被陈松带到他爸妈那里去了,应该会被照顾的很好,希望他不要担心。
不知道孔梓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半天也没有再回消息,我勉强爬起来喝水吃药,然后继续回到床上闭目养神。
中午的时候陈松回来一趟,见我没有吃饭,帮着叫了外卖,照顾我吃完又急匆匆的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我根本来不及与他说任何有关孔梓的事情。
不过我也顾不上谁了,傍晚的时候高烧又发起猛烈攻势,迷迷糊糊接到一个电话说马上过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电话就断了。
睡醒的时候一身冷汗,起来去上厕所,看到客厅里灯光明亮,伸头看去,发现陈松与孔梓正面对面坐着,心下一惊,全身冷汗将干欲干,刺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到我这边发出的动静,那正僵持着的二人都将脑袋转向我。
尿意更急,我赶快跑进洗手间先解决生理问题,坐在马桶上的时候脑海里轰轰作响,想理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状况,无奈高烧刚退,思维明显慢了半拍。
呆呆的坐了半天,听到陈松在外面咚咚咚的敲洗手间的门,这才慌里慌张的站起来。
两腿发麻,全身发软,扶着墙开了门,看到陈松与孔梓一前一后站着,脸上都是焦急与担忧。本来想豪气冲天的向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我没有大碍,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所有事情等我好了以后再议。
无奈抬起的胳膊软弱无力,陈松近水楼台,顺手抓住,然后把我带到怀里,这样我整个人便扑了过去,他一手揽着我的肩,一手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扶到床上。
躺下来的时候我心虚的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孔梓,他一脸的落寞无法掩饰,心里有个地方抽紧的疼,我无力安慰,更无法解释。他空缺的这段时间,我的心里已经驻扎了别人,我现在能做的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底反复默念,直到再一次睡着。
白天睡太多,夜里辗转反侧,一想到孔梓那带着落寞忧伤的脸,整个人便陷入揪心的状态,全身都疼,疼……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所有的悲伤,所有压抑着的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我想起与孔梓刚分开时候的痛苦,想起对他的思念,想起到最后决定对他的放弃,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每一段回忆都刻骨铭心。他已经回来,可是疼痛还在,为什么我不能坚持久一点,为什么我不相信奇迹的存在,为什么我不坚持到他回来?
恨自己恨到无法自拨,我用力的掐住自己的双手,把哭声压到最低。
尽管这样,还是被另外一个房间的陈松发觉,他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在我身边躺下来,紧紧的抱住我。我翻转身体把脸埋在他怀里,哭声更加无法遏制,一直哭,一直哭到快不能呼吸。
要是跟我在一起觉得难过,那你就跟他走吧?陈松在我抽噎的间隙突然说道。
他的声音也带着点哽咽,我渐止的泪水又汹涌而出,在他怀里拼命摇头。
陈松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接着说道:“晚上我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家门口敲门,你一直不开,他很担心,刚好我回来,两个人就坐下来聊了聊。”
在见到他之前,我一直不敢想像你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不过我一见到他,脑海里立刻有了大致的画面。你们当初应该是在最相爱的时候被迫分开,所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好,没有抱怨,只有自责。说到你一个人坚持把豆豆生下来的时候,他哭的比你现在哭的还要厉害呢。
陈松的语气里哽咽已止,他平静的叙述,似乎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对了,他还不知道我们俩将要结婚,所以特别希望你们能回到他的身边去,我也没跟他说这件事情。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要走,我绝不挽留,你要留,我会与你一起到白首。
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婚礼怎么办?你要怎么跟陈总和亲朋好友解释?我抬起泪眼看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决定,既然你们都把决定权交给我,那我就主动的做一次决定吧。
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你只管跟着他走就好,陈松的语气里带上一丝苦涩,本来轻拍我后背的手慢慢停下来,把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前,下巴轻轻的扫过我的额头。
我本以为他会低下头来吻我,结果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动作,努力从他怀里抬起头去看他,昏黄的灯光下,发现他满脸的泪,我伸手去拂,越擦越多,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