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个学期的课程更加松散了,来上课的人甚至不到平时一半。姚婷娜环游世界还没回来,温帝姬又临时生病拖迟了回校时间。我和夏歌儿曲康再聚到一张桌子上,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夏歌儿说起在上海的巧遇:“可巧我在上海遇见一打寒假工的同校师弟,我这么个从小到大被照顾的人,突然关照起别人来,还真不习惯。”
曲康哼哼:“知道我们平时关照你的心情了吧。”
“这顿我请。”
“看样子又挣不少钱哦。。。”
“快别说挣钱了吧”夏歌儿锤头,又看我:“宣宣不在,受了好些气,好多事儿都没人帮我,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背地里给人坑了。艺林就是个缺心眼,整天怂恿我高消费,还总是蹭我请客,我如今被他敲诈的就剩下骨头了。”
曲康笑道:“八成是看上你了。”
“诶——”我打断:“夏歌儿说过,她敞开了怀抱,艺林都不会扑过来的。”
曲康看向夏歌儿:“这是对贬低自己很有自信呀。”
说笑一番吃完饭,夏歌儿提议去体育馆打球,曲康推了:“我有论文要赶,去不了了。”
“这刚开学,写什么论文呀。”
“帮我们系主任的忙,我就做个辅助的角色。”
夏歌儿奸笑:“哦——爱玩的小男孩终于要专注正业了。”
就像是夏歌儿的语言,曲康的确不常出现在操场体育馆大排档小饭馆之类的地方,每每有电话联系问起身在何处时,他多半是在积极正面的场所,办公室,辅导班,机房等等。
姚婷娜回来,肤色一如我们预料的那样,还给带了各地域的新奇小礼物,都是未见过的样子,也都有没听过的传奇。温帝姬回来,课还没上过节,对我们一句话:“咱们聚餐吧。”
新学期的复活从温帝姬的这一场聚餐开始,喝了满满一肚子的鸡血,又马上能够升级到杀出一条血路的战斗值。
我本爱情事业两得意,开春的气息从图书馆后院的迎春花开始蔓延,我约了陈塘在图书馆见,他在校门前心事重重:“老爷子身体不好,我这两天忙着把手头上的事情做个交接,之后要回去一趟。”
“多久?”
“我不确定。”
“还在我有生之年的期限内吗?”
陈塘突然笑了,就像以往我曾逗乐他的那样阳光而温厚的笑了:“我们注定不能分隔两国,如果一切顺利,我想迁回国籍,定居中国。虽然不确定时间,但那是最理想的状态。”
最理想的状态陪我度过了一个季。电话里他总是小心翼翼,轻言轻语。我体恤他在老人面前的孝道,甚至是发生了最坏的情况,在暗自揣度里我替他在情感上备受折磨。
初夏时,在别人以为我已经陷入失恋状态的时候,曲康约我吃饭,说是开导开导我。许久没见曲康,发现他不仅在发型上做了修改,连穿着也开始脱离非主流路线,瞬间精神抖擞了。
“你这衬衫是老师送的吧,他是看不下去你从前的节奏,逼你从良呢?”
“我准备考研了。”曲康不紧不慢的说。
“应该小事一桩吧对你来说,不过你年纪轻轻能文能武,搁古代也是一文武状元,咱国家今后可少不了你了。”
“我的意思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学习了。”
“怎么听你这口气,像是要绝交啊。”
“咱校有个与英国院校交换生的名衔,我考研导师推荐我去。”
“英国?”这个词汇让我好一把冷静,嘴里好像是咬到沙子了,于是抽出一张面纸都吐了出来:“你要去英国?多久?”
“具体时间还是要看后期成果进度。”
“你想好了?”
“非常清楚了。”
我有些懊恼自己过分关注陈塘,甚至忽略了曲康在身边的变化。
“那,温帝姬呢?你们之间打算怎么办?”
曲康同样面色沉重,筷子夹了菜又放下:“我没有信心来维护这种状态下的恋人关系,所以我们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曲康的表情里除了沉重我看不出其他什么情绪,他总是这样能够一眼看穿我却将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
我怕了拍他胳膊:“客观来说这个决定对你们都好。”
曲康对我笑了下:“我以为你会骂我薄情寡义。”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干嘛没事总骂你,再说了,人长大就是要自己做决定的。”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老态龙钟感觉说话,让我闭上眼睛听起来好像和我妈对面坐着。”
“儿子!”
“但是话说回来,你这四年的图书馆没有白跑啊,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没有老态龙钟吗?”
“瞧您说的,来多吃点!”
早早吃完饭我双手托腮看着曲康吃饭的动静,他被我盯的不自在:“老大,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以后你要真是去了国外,可就吃不上这些饭菜了,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
曲康不作声的摇头。
“夏歌儿知道了吗?”
“你回头告她吧,我这顿饭都是时间上的奢侈品,一点钟还要交报告,交换生会议,补习英国课程教育,文化了解,四年都没这么忙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学期末。”
我给曲康端了一碗汤来:“你出息了,我也高兴,喝汤喝汤。”
曲康一边点头一边接过汤碗喝了:“我就先回了,事儿还多呢。”
陈塘的电话回复,从“无人接听”到“已关机”。
距离他回到里昂数月时间,我一度怀疑西方国家政局发生动荡,东西断了往来,又或者天灾多难,我们被动上演着世界末日的骤然诀别。。。除了陈塘我无心致力于其他,夏歌儿笑我又回到了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对这北京城充满了陌生和畏惧。
盛夏炎炎午后,图书馆的人也躁动不安。我占了个靠窗的位置,认真做图书馆接来的翻译工作。
“宣宣。”
“恩?”
这声音我甚至不用花上一刹那的时间来惊讶,本能竟然是先应着。还未抬头见脸,我便首先笑开了花。
出了图书馆,我还未问起,陈塘就先说明白了:“老爷子身体康复,我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稳了。”
陈塘比之前更瘦了一些,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说道老爷子身体健康,笑容从心里一直堆到眉梢。他像个长大了又突然童心爆发的少年,眉宇间都是生死之后的放松。
当天还是毕业季的兴旺时间,食堂吃完晚饭后我邀请陈塘在校内转转。
操场上一群人扎堆围成一个圈,有酒瓶互碰的声音,有欢快唱歌的旋律,甚至也有隐隐啜泣。我指着他们跟陈塘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会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
“陈同学,现在是毕业季呀,老生们即将脱离母校要驰骋社会了。你看那喝酒的是心里明白不动声色的,把好的坏的喜的悲的都装在酒杯里一口饮尽了。那唱歌的妥妥一文艺青年,借曲抒情,是对当下金钱美女、未来事业爱情充满了斗志,还有那哭成泪人儿的,我也不明白这么应景儿的一个环境,怎么会哭的这么不修边幅——还有你看那三五一线的小辈儿,都是新生刚满一年,头一次看这种阵仗,图个新鲜。”
“你都看的这么讲究啊。”
“做人都是有规律的,别说是人做事了。你看现在的小朋友,分阶段毕业分阶段闹闹。小学毕业没有暑假作业了,初中毕业开始追偶像剧,高中毕业就撕书本的,大学毕业花样就更多了。他们会提前好几天酝酿情绪,愤怒四年没交到男女朋友的,怨恨老师
非要在紧要关头挂科的,生气招聘公司瞎了狗眼的,留下找不到房子的,回家买不到车票的。除了情绪还要身体力行,穿旧的衣服鞋袜要捐给山区小朋友,带不走的生活用品要搬到二手市场转卖,至于这知识能不能带走就因人而异了。”
陈塘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怎么不去说相声。”
“你个外国人还知道相声呢。”
说笑到宿舍楼下,女宿门前围观了大批群众,摆蜡烛放气球告白的失败的,求婚成功的,往年也看了不少,这个立足点倒是第一次。
男主是个帅气的小伙,在女宿大门前摆上了上百根红色蜡烛,另外俩助手还佝偻着腰一根根点上。最后拉开一卷轴的横幅,是自带荧光效果的,视觉的冲击力完全可以贯穿整个女生宿舍。
我勾着头瞟过去,主角位置写着许倩俩字儿。
“大工程啊,这即将毕业的师兄是看上咱们今年的新生校花了。”
“校花不是姚婷娜吗?”
“运动员还有退役的时候呢,况且她苦撑了两年不错了。”
我以为准备工程到此结束了,后续又来了好些人抱着烟花盒,彩旗,许倩字样的发
光图以及扩音设备等,我开始期待了。
“宣宣。”
“恩?”
“没事。”
“恩”
接下来围观群众还是起哄,许倩的名字响彻校园天空。
女主姗姗来迟,尽管迟了,也不像是精心打扮过的。
准备就绪,男主戴上耳麦开始表白:“我从来不知道心里生起对一个人的喜欢,竟然可以这么毫无头绪。也许是图书馆太安静,也许是开了后窗,也许,是那时正好花开,正好你在。虽然你刚入学我就毕业,但是我可以实习就在北京,工作就在隔壁,我们不会有异地和时差。在食堂吃饭,在操场锻炼,在宵禁前送你回来,你在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在。。。”
男主捧了那一束不大不小五十来珠薰衣草,上前在一臂之外站住,双手递给许倩。
众人起哄单膝下跪,男主不闻,只是站着。
许倩没有犹豫,双手接了,浅浅笑着,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众人自发性的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他们在众人认为的圆满中拥抱了一下,随后脱离人群,各自收拾回家。
聪明人和聪明人共事,大家点到即止共同成长的默契,如此让人折服。
门口,突然就冷了。
我苦笑,图书馆的迎春花都赶上月老的姻缘线。
学期真的结束了,我和夏歌儿送送曲康到机场,一路上说了这半年来都不曾说过的话:“到了异国他乡收敛一点,国际电话太贵就给我们发邮件。”
“就算真看上英国姑娘,也不能做上门女婿,咱首都离了你可真不行。”
“注意水土不服,表面是小问题可也死过人的。”
“英国持枪自由,你看人先看枪。”
临行前他和我们一一拥别,然后头也不回的过安检。
曲康走的这一天,像极了他来时的那一天,三十几度的北京空气里,弥漫着说道不明的沉思,他端着煤油灯信步而来,接通了LED灯,头也不回的断了捻。
其实大三结束,大家已经纷纷开始找实习的工作,名义上的大四学生其实就是半工半读。
温帝姬的老爸也正如帝姬之父皇,他铺垫好了女儿毕业之路,给她弄了个银行主管助理的职位,听的我们一阵羡慕。她这边刚定下,上海导演就给夏歌儿来了电话,夏歌儿浅谈一番之后,没给出明确的答复来。这时候姚婷娜洋洋洒洒的出现了,她甩了一个信封丢在桌面上,又忙着找水喝。
我将信封捏在手里掂量:“一休给你的分手费?”
姚婷娜白我一眼:“你怎么不说这是一休给我坐月子的补贴呢。”
我白回去:“孩子不都断奶好几年了么。”
姚婷娜干脆转过脸去看温帝姬:“这是咱们未来一周的消遣,三亚就当做是提前的毕业旅行了,这可是全程服务的免费券——都,表个态?”
夏歌儿距离姚婷娜最远,她却能最先抢下票来:“太好了,我刚推了行程,正愁这段时间要干嘛呢,你这及时雨真及时。”
姚婷娜问我,我刚想问问可不可带家属,夏歌儿就赶着给我答了:“去去,我去她还能不去。”
姚婷娜略过我,又转向温帝姬:“公主呢?”
自曲康出国后,温帝姬面色沉重至今:“我就不去了,银行的工作已经说好了时间,不好耽误。”
姚婷娜倒也没说话,就一个眼神撩在跟前,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公主主动妥协:“那,去吧。”
这寝室中,五颜六色的的衣服铺满了地面,温帝姬随便揣了几件睡衣进箱子,然后冷眼看我们收拾。姚婷娜不可思议的看她:“我的公主,你只带了睡衣你知道吗?”
“我知道。”
姚婷娜不管不顾,自己装了满满两箱子。
给陈塘打了电话,陈塘问过具体时间,应该是翻日历的声音:“陈天新房的乔迁宴六号定在海南,我本来已经推了的,既然你也去,我还得再求着人家开个门。”
“你要带上我吗?”
“可以带上你吗?”
我在电话这端摇了摇头:“你们陈家人多势众,我去了怕是要吃亏,这个坑不能跳。”
“你到了之后具体地址发我,我去找你。”
我这边忍不住笑道:“咱们又要在酒店见面了。”
“我没有说晚安,你可不能睡。”
“不喝酒的晚安是没有诚意的。”
“如果赶上下雨就更好了。”
辞别校友后,众人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