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曲康举家乔迁到北京,他满含歉意的端给我一箱零食:“一些稀罕的玩意儿带给渲染,也补偿了火车上你们三缺一的遗憾。”
“那,你也是北京户口了?”
“可以这么说。”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北京迁户口,你?上边有人啊?”
“哪天进去了,保你毫发无损的出来。”
“值得试试。”
曲康摇身一变变成了首都人民,完成了身份上质的飞跃。
暑假里,夏歌儿突然衣着端庄来找我:“小天山去不去?”
“去小天山也不至于捯饬成这样啊。”
“其实,是戴泽来了,约好在小天山碰面的。”
“那你让我去,是觉得阴暗地儿不用开灯了是吗?”
夏歌儿满面含羞跑了,同一天艺林回来了,他见到我的第一句原话:“以前的宣宣终于又回来了,我就知本性不允许你走远的。”
“那好歹我还走了一圈,不像你一直原地打转。”
“要不要再拉着你走远一点?”
“什么意思?”
艺林盘腿坐下来:“小爷带着你去上海淘金。”
隔天请示过宣氏夫妇和之后,我便跟着艺林出发去了上海,答应在他签署的经纪公司做实习助理,那时候并不知道与演艺公司签约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短短一年的时间,艺林取得了这样的成就真是不得了的成绩。
看着公司为他提供的暂居地也是装修讲究的公寓,像是明星住的地方。艺林一边给我收拾行李一边解释:“虽然和同龄女人同居被记者拍到不好,但是你我之间划出辈分来的亲情,这点是完全不必在意的。”
“你措辞还能再恶心一点吗,谁跟你同居了!”
艺林双手捧天转了一圈:“铁一般的事实,你们老北京或许还有观念上的枷锁,但是新上海就是这么的热情奔放。”
“先说好,虽然我不清楚你在上海的人气有多高,但是拜托一定不要让我的脸上报纸或者网络。”
“怕被人肉啊。”
“给你的人气值找个台阶下,你就别非要跳起来脸着地儿了。”
来上海时间久了,才知道我究竟是干嘛来了,说好听就是明星助理,可说的直白点,就是私人家政。跟着艺林的档期跑,拍照可以看看,录影可以瞧瞧。看着艺林的活动演出,一分钟休息时间,化妆师便蜂拥而上补妆,有好多个瞬间我羡慕他,还没到人生岔路口,就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并且走的那么好。
艺林的时间忙闲交替,这次接了一个苏州的广告,刚入住酒店连口正经的气儿还没
缓过来,工作人员又赶紧催着去了拍摄地。天气太热我懒得出门,本想借着身体不适为由偷半日闲暇,艺林死活要戳穿我,体温计戳了一下我耳朵,对我怒目:“三十七度二,你矫情什么劲儿,赶紧跟我出门,别浪费人家电费!”
他接的是饮料广告,在三十八度的室外环境拍摄。选址在某一封闭游乐场泳池旁,一堆工作人员大汗淋漓的前后忙活,我转了一圈没我什么事儿,干脆拿了艺林的遮阳帽,拖一张躺椅到屋檐下的那一点阴凉地方闭目养神,时不时听到导演那熟悉的浑厚的嗓门冲击:“刚才那条不好,咱们再来一遍。”
“反光板谁举着呢,镜头里看不到效果,现场老师指导一下。”
“工作人员入景了,后退一点。”
“那个群演怎么回事儿,还能不能演了。。。”
诸如此类的声音,几乎充斥了我整个脑袋。
临近拍摄结尾,广告商送来五打饮料供应,让我给艺人送过去,我瞟了一眼,点头做回应:“你放这儿吧,他自己会来拿的。”对方看着我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提起勇气问:“请问,你是艺林的助理吧?”
我正经坐起来,抬了抬帽檐边儿,睡眼蓬松瞧了瞧这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额头汗如雨下,艳阳下这年轻的的肤色尤其显得晶莹剔透,看我的眼神里先是恭敬的疑惑,一个眨眼的功夫突然就转了冷眼的画风。
给艺林做助理的事情说出去未免丢面儿,本来想吹个直属上司前来监督艺人工作的故事来,我这构思已经完整,还没说出口,小姑娘又一副闲话口吻:“我就是有点不明白,别人家的助理都前后照看自家艺人,生怕晒着、渴着,你怎么。。。”
我顺着她教育的眼神看了一圈场地,现场逐渐收工,机位都撤的差不多了,几个合作拍摄的女演员正如粉面小姑娘说的那般被自家助理照看在遮阳伞下,生怕晒着、渴着,饮料点心捧着围成圈供着。再看看艺林,和群演们掉在水池里,撒开泼的嬉戏游泳滑滑梯。
“这都多大了还闹。。。”这话是脱口而出,注意到身边有人还在等我回答,我干咳一声,故作深沉道:“这带艺人就跟带孩子一样,管的太多,就会丢了本身惹人喜爱的地方,你看他现在这样子,才是身为年轻人该有的活泼劲儿嘛。”
姑娘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地方管理人员过来清场,艺林与一帮小伙伴道别后却捧来了一堆零食给我:“挑一些喜欢的,剩下的送给其他人吧。”
我看了一眼,没太看全,但答的周全:“都喜欢。”
“那咱都留着。”
本侄女儿颇为满意,这才是长辈该有的样子。
“刚才供应商给咱送水来了,你喝了没——”他一二转头看到地上未拆的包装,自言自语了一句“就是这个”。艺林盘坐在地,三下五除二给拆了个彻底,拧了一瓶给我:“你有没有再测下体温?体温计我给带来了,就搁在包里那个夹层。”
“看见了,不过我这一觉给睡好了,没用上。”
艺林咕噜噜喝掉了半瓶饮料,连着打了一长串的嗝:“早知道就给你拖到太阳底下晒晒了。”
“别了吧,晒黑了怎么办?”
“我下周有个化妆品的代言,到时候肯定会送咱大把大把的试用装。”说着话,艺林用他独家的兰花指手势在自己的脸上点着。
我无视他的自我找作践,拆了一块糖搁嘴里:“明星就是好呀,生活里的各个角落都充满了赞助的味道,我说你哪天能接个女性用品的广告来做么,就当是替我和夏歌儿谋福利了。”
艺林佯要打我,半瓶水落下来到我头盖骨,顿了顿收回去:“回去吧。”
着实躺的太久,双脚一占地儿,浑身都没劲儿。我抱着满怀的零食懒懒散散往回走,艺林跟在后面收拾了毯子,帽子,另抱一箱饮料跌跌撞撞跟上来。
直到出门,粉面小姑娘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和艺林这颠倒了的身份待遇。
很久之后看另一个明星的访谈,说起拍摄现场趣事,却将艺林与我的这番情景给概要描述了“他盘坐在地上,给他的助理递水,拆零食的包装,毫不在意自己的状态。”
出了馆门,三四位合作的新星们在一起互相道别,见艺林如此劳役状纷纷帮忙,却又不问什么,只是委婉的问了我的身份,艺林倒是会说话:“我经纪人,坐了一天的飞机,刚到地方有时差,还没顺过来了。”
回程中,我没忍住嘲笑:“从上海到苏州还有时差,你是为了彰显你的智商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艺林神秘的靠近,悄悄说:“我说这句话,至少保住了人家助理的工作。”
“你毒的可以呀。”
“哟喂,一般人可没这么快能听出来我话里的意思来。”
和艺林拌嘴,我顺带提升了他的脑回路,不得不说这也是我的功劳。
夏歌儿给我电话,问上海过的怎样,是不是可以有机会见到大明星。大腕儿目前艺林还没怎么攀上,不过见到三线明星的频率倒是非常频繁,夏歌儿听说之后发疯似的奔上海,比我更加殷勤的探艺林的班。
夏歌儿总以见不到吴彦祖为借口,拿着烧烤铅点着艺林的脑门:“原来你在上海具有这样的影响力啊。”
艺林不以为然:“我这不是化妆成路人甲了么。”
“你好歹也是在摄影机面前站过的人了,请朋友吃饭怎么尽挑露天摊位啊,找个有空调有前台有落地玻璃幕墙的地方就那么难吗?”
“小祖宗你是不知道我的收入有多微薄,能不虐待我就尽量手下留情点好吗?”
“在摄影棚里腰都要扭断了也不能多给你点钱啊,有考虑跳槽吗?”
“你有门路吗?”
“和我演话剧去吧?”
说起来是缘分,不知道艺林和夏歌儿究竟谁是谁的福星,艺林应邀参演话剧梁祝一配角,夏歌儿跟过去指点江山,导演一眼看中了夏歌儿的文艺范儿,随即换掉了女主,偏偏夏歌儿初次登上这么正规严肃的舞台,对着有名有望的男主角却总是怯场,每到两人有肢体接触的时候就能听到男主尖锐的喊叫,那是夏歌儿不能自己的紧张所引发的连带反映。导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艺林上场。这一出由艺林和夏歌儿合作的梁祝竟成了该话剧团有史以来最卖座的戏码。
话剧社的导演详细解析了夏歌儿的背景,极力要赞助她的学费,夏歌儿前一分钟昂首挺胸婉拒。后一分钟刚出门就开始后悔:“宣宣,你说我装什么清高啊,送到手边的钱都不要,鬼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不想未来的路被这铜臭束缚,我们还处在幻想未来的路上,并未到真正决定未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么做是对的。”
艺林却借此跃上人生的更高一层台阶,通告不断。
在上海待过的四十天时间里,尽管没有艺林时刻当导游,我和夏歌儿还是玩遍了大街小巷,用我合同助理的工资和她话剧临时工资换来的薪水。
回到北京,立即投入学习状态,长时间出入图书馆,我便就近某了分差事,能上网,能看书,还能挣钱。
中秋将至,曲康约我到不打烊,丢给我四张门票:“中秋节礼物。”
“什么?”细看一眼,是画展入场券,“哪儿来的?”
“上边有人啊。”
门票四张:“我先代大家谢你了。”
“那天中午和夏歌儿一起过来吃饭吧,我们家就在青年路边上,我家老爷太太也想招待你们。”
我一口应下来:“好啊,戴泽出差在外,夏歌儿应该能和我一起。”
曲康阴阴笑道:“他记得带礼物来。”
“送你金刚模型呢,还是芭比娃娃?”
曲康一边掏钱包一边瞪我:“顶嘴,小心我不付钱!”
我瞟了一眼他钱包,首页好像是有长宽两厘米照片的样子,我抢过来:“是谁家的姑娘连一张二寸照都舍不得给你呀!”
“就是,没见过这么抠门的。”
我粗略看一眼:“是男孩呀,你们家亲戚——”话到一半,曲康和我同时静止了,在他放声大笑以前,我掐着他的脖子压低声恐吓:“忘掉我刚才说的话。”
尽管如此,曲康还是没命的笑着:“忘不了,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我冷眼旁观他沉沦的狂笑,闭目养神,许久他自己停了下来,我才又睁开眼睛:“可是,你把我初中毕业照的头像放在钱包里干什么,你不会对我心怀不轨吧?”
曲康不经意的收回钱包,装进口袋:“辟邪!”
我一巴掌跟着甩出去,曲康却在这个时候开始煽情:“中学时代最大的收获就是成为你小弟,那时候多幸福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年龄差,压根就不会往男女之情这方面多想,如今我已玉树临风,翩翩少年,你虽然老态未显却也终于到了让人误会的地步了。”
我压低声音:“这就是你现在的不幸?”
“不,那时候五毛钱一根奶油冰棍就能满足你,如今全家桶也不够塞你牙缝,这才是不幸的开始。”
我拍案而起去抓曲康的头发,他巧妙的躲开了,扔下奶茶钱迅速的逃出了视线。
晚间寝室,我心不在焉的翻着书本,建议性的提起画展的事。唯独温帝姬应允的特别有见地:“就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需要适当的艺术洗礼,就算看不懂画,去看看懂画的人也不错。”
当天,进到展厅门前的接待签到环节,我才由衷佩服姚婷娜坚持让我们各自捯饬一下自己的远见。
十六楼三号场,温帝姬恶补了相关背景,充分扮演了解说角色,她兴奋的指着大号展厅最中央的一幅,面露馋色:“那是孙特朗的代表作,小院儿。”
姚婷娜抓住温帝姬郑重确认:“是小院还是小院儿?”
我翻译了一下姚婷娜的问题:“有没有儿?”
温帝姬抿抿嘴:“小院。”
我们跟着过去看个究竟,就是画的一个院子,一个妇人蹲在地上摆弄着花草,画幅周边还散落点缀了些许家禽,我是没看出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来,姚婷娜坦率的问道:“孙特朗谁啊?”
温帝姬回眸一下:“办这个画展的画家,法国人。”她脖子跟着说话的节奏三百六十度的转弯,最后目光落定在一群人中间的一位白发老者:“诺,就是那位。”
沧桑年纪,至少七旬开外,但是身板笔直,若只看背影的话,疑似四旬也属正常,言谈间彬彬有礼,时不时浅笑应答,短短数秒我竟然心生敬畏。姚婷娜不以为意,她哦了一声,点着头自言自语:“他呀,咱们也过去打个招呼。”
她一句话照顾自己往前走,剩下的我们仨出于本能和默契,同时间往相反方向各自散开。
画展分为九个相连展厅,根据示意图,我朝着最里面的方向走,回来的时候经过小院,回忆温帝姬刚才说过的简短的介绍,脚下就在画前站住了,眼神在画面上游走,心思早已放空。在空洞的视觉里,视线从边框向中心回顾,所有的家禽在换个角度之后,竟然有一种湖泊倒映女主人的影子错觉,我揉了揉眼睛,往复看了三四遍,也终于发现这所谓代表作的奥妙所在。
但是视线凝聚时间过长,眼神开始迷离,脚边的隔离带提醒着不许靠近,我双手扶着墙壁慢慢倾斜身体,使得自己与墙面地面围合成一个直三角。当前两下无人,功成却无法身退,地板太滑整个身体不由自己的往下沉,就好像靠在墙上的竹竿慢慢倾斜。小时候数学老师还教过在这种情况下竹竿与墙面和地面围城的三角形面积是不会随着竹竿的移动而发生变化。
由于尴尬而引起的决断,我决定放手与地面一搏。
“大不了先捂住脸。。。”我深吸一口气,运行身心,双手同时放——在同一时间四肢都凌空了,随即外物跟着我的节奏扭转了位置,忽地腰间一紧,自己稳妥的落在地上。对面端着一张我曾为之辗转反侧的面孔,处于我独立爱情中的两面之缘。
我怔怔的看着对方出神,他首先开口了:“上海的餐厅,我们好像见过。”
面相虽是混血,话音却掺了些京片儿味,如果不是他先开口,我会说银川的东河畔我们见过。
此时的我不过是他一日里遇见诸多人中的一个,被铭记的概率不过是万分之一。于是我按捺内心,尽量端庄:“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