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说道:“是挺好喝的,可是如果其他女生都喜欢,那我就不喜欢了,不过因为是你点的,所以我还是会喜欢……”
林斐似乎没有耐性听她绕口令一样的点评,翻着手里的书,斜睨了纪瓷一眼,只道:“你好像忘了带作业。”
“啊,真的……”
林斐把手里的书转向纪瓷的方向,然后简洁直接地把题目口述了一遍。
林斐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点磁性,永远带着几分慵懒,不急不缓的。她想,他要是唱情歌,一定很动听吧。于是,就开始溜号,想着等新年联欢会的时候,一定要鼓动他唱一支歌。
有一记爆栗落在纪瓷的额头,纪瓷来不及去体味那手指尖的温度,已然眼含着泪,委委屈屈地看着林斐,抱怨道:“疼啊!”
林斐只是严肃地说:“浪费别人的时间是可耻的。”
于是,纪瓷终于老老实实地开始听林斐讲解那道并不是太难的题目。
一节课的时间里,林斐把所有纪瓷点出来的题目都讲解了一遍。
咖啡杯空了。
他利落地起身,准备告别。
笑嘻嘻的服务生拿着蒲草编制的盒子过来,说:“我们这里还有五子棋,你们玩不玩?”
纪瓷咧开嘴,从未觉得还有谁会比那服务生更可爱。
林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下了,展开棋盘,说:“那就来检验一下,你的棋艺是否有进步。”
纪瓷小声嘀咕:“明明是你自己想玩。”
第一盘棋,纪瓷毫无悬念的输了。
第二盘棋,黑白棋子快要铺满整个棋盘,也不见胜负。
林斐执着黑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突然说:“下周班里组织的郊游,你去吗?”
纪瓷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思考,想也不想地答:“我这么爱热闹的人,怎么可能不去呢。”
林斐轻轻落棋,纪瓷一声惨叫:“又输了!”
日光西移,缓缓从他们的桌子上褪去。
林斐说:“回去吧。”
纪瓷说:“哦。”
她不经意地抬眼,看见他的脸,在夕阳的背影里,有着她所见过的世上最平静的表情。任谁看着他,都会跟着他安静下来吧。
林斐静静地和她对视着,不过二三秒钟,纪瓷却觉得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还是慌了,率先下了楼。
她并不知道,林斐在她身后偷偷笑着,笑得双肩都抖了起来。只是因为,落在林斐眼里的她,睫毛膏化开了,像一只没睡醒的熊猫。
她是他见过的最有趣的女生。
七月的傍晚,空气还是温热的。
他们并肩走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在路口,纪瓷指指弄堂的方向,说:“那……我回家咯。”
林斐突然伸手,在她眼睛下轻轻抹了抹。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身体向后闪躲。他的手,带着炽热的温度,像落在她心上的一颗星,烫得她晕乎乎的。再睁开眼,林斐已经转过身向着另个方向走去。留给她的,仍旧是夕阳下的背影。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后悔,因为忘了问他,之前在他家接电话的女生是谁。
13
八月初,班里组织去清澜山露营,纪瓷是早就报过名的。
出发前的夜里,程思薇打来电话,惊讶地说:“纪瓷,听说明天林斐也会去。”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啊,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的吗?”
“可是之前班长找他报名的时候,他明明说不去的,都说他是怪咖了,就喜欢冷冷清清,从来不爱凑热闹。喂,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主要目的……”程思薇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仿佛觉得她要说的这件事情有多有趣似的,“我是想说,纪瓷啊,你明天千万不要犯花痴,表现得正常一点就行。”
那一夜,纪瓷有点失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是想起在咖啡馆里林斐问她去不去郊游的那句话。心里暗说,难道林斐是因为自己才改变主意的?这样想,不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心里还是有隐秘的欢喜。
早晨起来,她已然鼻音浓重。
老纪婆婆妈妈地劝她:“乖女儿,要不然,你别去了,山上早晚都凉,你们还要在那儿睡一夜,感冒了怎么办?”
梁女士捂着电话,对老纪竖起食指,示意他小点声,转回头又眉开眼笑地和对方宣传新推出的险种。
纪瓷咬了一口面包片,悄声对老纪说:“爸,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我妈的性别应该替换一下,你说,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娘里娘气的呢?你看我妈,多彪悍!”
老纪恶狠狠地说:“我觉得你也渐渐有了梁女士的真传。”
纪瓷打了个喷嚏。
“你真是要感冒吧?来,带一床薄毯子去。”
纪瓷揉揉鼻子,拗不过老纪,接过老纪准备的袋子跑出家门。
14
清澜山在近郊,本是默默无名的小山,有一座清朝留下来的清澜寺,纪瓷小时候跟着老纪和梁女士去过一次。后来,有开发商在清澜山发现了温泉,建了度假村,原本寂寞的山,一下子成了江城的新宠。
班里包了一辆中巴车,纪瓷上车的时候,程思薇就向她挥手。她坐过去,打量着车里的人,并没有林斐的身影。
“他真会来吗?”纪瓷扭头问程思薇。
程思薇白她一眼,抢过她的包,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你怎么没带我爱吃的番茄味薯片啊!”
纪瓷看看四周,侧过头对程思薇低语道:“我觉得林斐不喜欢番茄味的,因为他在食堂从来不点西红柿炒蛋。”
“呵呵。”程思薇冷笑道,“据说像你这样的,就是传说中的脑残粉。”
正说着,班长开始清点人数,车子里才坐了不到一半的人,然后司机就发动了车子。
纪瓷看着空荡荡的路口,有些着急,不由得对班长说:“要不要再等等,也许还有人来。”
班长看着手里的名单,耸耸肩:“该来的都来了,有一大半的人临时爽约,据说是家长不让来,因为不放心在山里过夜。唉,等到了高二哪还有时间出来狂欢,这些人怎么忍心错过呢!”
言毕,直愣愣地看着纪瓷:“你还想让谁来?”
纪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我这不是关心你的工作嘛。”
车子渐渐驶离城市,窗外的植被渐渐葱茏浓郁起来。进山的路,被高大茂密的行道树掩映着,一派苍翠。
纪瓷没有心情看风景,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也懒得和程思薇聊天,只恹恹地把头抵在车窗上,听着耳机里的歌。
车子在山门处停下,大家下车,纪瓷走了两步又想起把老纪硬塞给她的薄毯忘在了车上,急忙回去取。她踮起脚去够行李架上的塑料袋,最后一排忽然有人坐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呵欠。纪瓷吓了一跳,手里的袋子险些掉下来。
刹那之间,那人已经走过来,抬手接下了她手里的袋子。
“大神,你什么时候来的?”纪瓷诧异地盯着林斐。
他似乎没睡醒,两眼无神,只闷闷地说:“昨晚没睡好,所以一直躺在最后一排补觉。”
纪瓷笑了,嘴角一直翘着,美滋滋地跟在林斐身后下了车。她忽然觉得清澜山真是个好地方,单是看山门,就已经让人心旷神怡。
15
进了山,一行人又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露营地。
有女生抱怨起来,说难道不是去住温泉度假村吗?
班长特别豪迈地说:“我们怎么能住那么俗气的地方呢?我们是来感受大自然的啊!下面分配任务,男生们负责搭帐篷,女生们负责准备吃的,。对了,再来几个人,跟我去抓鱼,我们晚上烤鱼吃。”
他点了林斐的名。
那条河与露营地之间只隔了一小片树林。纪瓷把冬菇串在竹签上的时候,几乎都能听见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她不时回头张望,心里有些许不安。
终于,她还是向着河边跑过去。
只见两个男生站在河里,正合力对付几条小银鱼。而林斐拎着一个蓝色的水桶,极绅士地在河边静默而立。
“林斐,你倒是下来啊!出来玩还摆谱。”其中一个男生冲他喊着,语气里有小小的不友好。
林斐那种男生,鹤立鸡群,清高孤傲,即使在男生圈里也并不讨喜。
纪瓷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担心,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林斐的手上,握成拳的手,似乎透露出他的紧张。
她想,林斐到底是真的有洁癖呢?还是真的怕水呢?
于是,纪瓷大喇喇地抓住林斐的袖子:“喂,去帮我们把烧烤架支起来,那东西太复杂了,只有你这种高智商的天才能搞定。”
还不等林斐回应,河里的男生已经开始抗议:“纪呆,你怎么随便抓壮丁,我们这里人手还不够呢。”
纪瓷想也不想就脱下脚上的凉拖:“那我和他换总可以了吧,我小时候在外公家的鱼塘抓过鱼哦。”
“不要。”林斐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坚定地看着她。
“没关系啦。”纪瓷眯着眼睛,咧咧嘴,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不然,她一定可以看见林斐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勇敢的纪瓷姑娘大概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她果断地从青草蔓蔓的斜坡小跑着下了河,但是随即脚下一滑,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在了河里。虽然那条河并不深,但是足以没过纪瓷的小身板。
林斐反应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立刻有人揶揄道:“哟,林斐,英雄救美的时候,你倒是挺积极,比抓鱼可积极多了。”
纪瓷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林斐不言不语,只是扶着纪瓷上了岸,然后脱下自己的衬衫递给她。
纪瓷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一低头看见林斐脚上的帆布鞋,也已经湿透了。林斐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也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会下水去扶她。
他看了一眼那条河,虽然水流清澈,但也足以没过小腿。他脸上有意味不明的笑意,渐渐,那笑意加重。他转头看了纪瓷一眼,纪瓷就呆住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林斐有那样璀璨明亮的笑容。
16
晚上的活动是围炉夜话,听起来挺文雅的。其实就是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烧烤炉子,一边吃一边聊八卦。后来班长提议开个即兴的联欢会,他率先抱着吉他弹唱了几首歌,勉勉强强算不跑调,倒也助长了现场的气氛。
纪瓷紧紧挨着程思薇,像是觉得冷,把老纪塞给她的薄毯抱了出来,反而被大家笑话。她兴致不高,觉得昏沉沉的,吃了半根烤玉米,就有些倦怠。看看对面,几个男生围成小圈在喝酒,不知是谁偷偷带了几罐啤酒来。而林斐坐在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安静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着炉火,她看不清他的脸。
像一个不合群的小孩儿。她心里暗说。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远处的山峦,一轮圆月在山峦之上,旁边只有一颗星明灭闪烁。
有人喝多了,对着夜空高寒:“喂,我们高一八班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友谊万岁!”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
过了一会儿,纪瓷还是觉得夜寒难耐,这是南方的八月啊,最热的季节,山里怎么会这么寒凉呢?纪瓷终于站起来,决定回帐篷里躺着去,她很快就有些困顿,隐隐听见帐篷外的虫鸣和歌声。
后来开始做梦,大段大段碎片一样的梦,像是在云雾里穿行,脚下的路没有尽头,山峦和树林在夜色里铺展开,她有些茫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焦灼。
“纪瓷,纪瓷,你醒醒。”
她睁不开眼睛。
有一只手慢慢覆在她的额头,带着沁凉的山间气息,很舒服。她下意识地按住那只手,不想松开。
后来回想这一切,纪瓷仍不知那是在梦里,还是在真实的所在。
而那场绵绵不绝的梦,完全是因为她发烧了。
是林斐率先发现这件事的。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只有林斐注意到纪瓷的离开,为什么只有林斐在一刻钟之后会去她的帐篷外查看。
总之,那个快乐的夜晚因着纪瓷的高烧而中断。
班长判断了一下地势,温泉度假村离他们比较远,最近的反倒是山上的清澜寺,抄近路大概只要十几分钟。他提议送纪瓷去清澜寺求助,话音刚落,林斐已然背起了纪瓷。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林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耳畔是纪瓷炽热的呼吸。程思薇在后面给他打着手电,两簇光在夜里辉映,他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那么心焦。
纪瓷一直在说胡话,她说:“老纪,今天星星真美啊,山里的星星就是多。”
隔一会儿又嘟囔:“老纪,唱首星星的歌吧,我睡不着。”
林斐脚步顿了顿,像是狠狠地下了一番决心,终于还是轻轻地哼出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身后传来程思薇的窃笑声。
而背后的女孩倒是发出了匀称的呼吸声,她终于安静,沉沉睡着。
过去很多天,每每程思薇用那首歌来取笑纪瓷的时候,纪瓷始终觉得心里满是遗憾。总觉得昏睡的自己辜负了那个美好的夜晚,更辜负了唱情歌的少年。
17
寺院里的住持和尚给纪瓷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二,找了退烧药给她吃下去,又安排了一间禅房给他们。
他们按照住持和尚教的方法,给纪瓷清天河水,每个人握着纪瓷的一只胳膊,从手腕处向手肘处推拿,各做一百下。
后半夜,纪瓷的烧终于退下去了。
纪瓷睁开眼睛,看见程思薇躺在相邻的床上,睡得像一只小猪。纪瓷有些困惑,看看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再一转头,对上了林斐的眼睛。林斐坐在木凳上,一直守在她的床头。见她醒了,急忙倒了水给她喝,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纪瓷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林斐忽然红了脸。
气氛有些尴尬。
林斐说:“你感冒了,现在烧退了,接着睡吧,等天亮我们就回营地。”
纪瓷想说话,但还是困倦,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钟,窗外微白。林斐趴在她的床头,闭着眼睛。纪瓷蹑手蹑脚地坐起来,林斐很快也醒了。两个人没说话,只是彼此凝望了一下。
山里的清晨,鸟鸣声宛转悠扬。空气里有松木香,还有寺院里特有的檀香。
扫地僧人在廊下淋了水,值日僧清理烟炉中的香灰。大殿里,住持带着弟子在做早课,诵经声袅袅飘过。
纪瓷在一尊菩萨前停下,她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也来过这里,也看过这尊菩萨。她一直是无神论者,但此刻,心生恩慈,她在蒲团上跪下来,也说不好是为了什么,大约只是想记下这一夜,记下这个清晨,还有这个少年。
纪瓷回头看看林斐,林斐站在初起的晨光里,五官被光映照得甚是明亮。
她小声说:“你要拜拜吗?”
林斐蹙了蹙眉,迟疑了一下,然后在纪瓷身边的蒲团上跪下来。
她莞尔,合掌,低头顺眉的拜了下去。
起身的时候,转头看着林斐的侧脸,她想也不想地说:“林斐,我喜欢你。”
她的勇气蓄势而发。
林斐侧过头来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嘴角迟缓地翘了起来。在晨光和梵音里,那个淡淡的笑容就像一朵静开的莲。
只是那时候的纪瓷,完全不懂得那朵莲的心事。
住持走过来,看看他们,脱下手里的一串念珠,递给了林斐。
纪瓷很想也要一串,但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住持却看着她说:“你命中自有吉星。”
后来,她才觉得,命运之玄妙,足以令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