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三月。
烟雨朦胧。
小巷深处有一幢青色精致小楼。楼上窗台半掩，窗纱曵摇。
子书羽半躺在一团柔软的床衾上，将手指轻轻和叩，闭目但去倾听着从远处传来的一缕低沉琴声。
那琴声如泣如诉，断断续续，然而尾节处偏不肯了止，余音有若吐兰。
子书羽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这个弹琴的人，心中应该是有既不能说也说不了的事。”
靠坐在窗台前的红衣女子回头睨视一眼子书羽，眼眸里若若闪过一丝怨尤，起身去桌面上斟满一杯酒，端住款款来到床边。
房间内香檀氤氲。
红衣女子问道：“你呢？是不是心中也有既不能说而且还说不了的事？”
子书羽慢慢睁开双眼，望着红衣女子片刻，伸手去接过她手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我要说的，你都已经来帮我说了。”说着掷掉酒杯，揽抱住那红衣女子跌坐入怀里。
红衣女子微声轻叹，揉摸着子书羽手腕上的一道浅淡刀疤。许久，悠悠问道：“你果真姓子书名一个字羽？这姓名倒是少见。”
子书羽又揽住红衣女子跌入身后绵衾里，去在她鼻尖上柔柔一弹，笑着问道：“那么你呢，这般喜欢穿红衣裳，却怎的来叫做白青？”
白青“嗤”的一下笑，说道：“红白素是不好，所以我就来叫做白青。”
子书羽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手指缓缓拖过，只待要向白青那纤腰处揽入。
白青脸色忽然绯红，又是“格”的轻轻一笑，但去推开子书羽，跳脱起身。过有一会，白青摇了摇头，说道：“小巷里经已陆续来了七个人啦，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你颈上那颗脑袋可要小心，别被人砍了去。”
子书羽苦笑，双手去舒服地枕在脑后。须臾叹道：“脑袋就长在这里，他们定要来砍去，我也是没有办法。”
白青定定的只望着子书羽，那眼色中倏忽但闪过一丝异样。
小巷深深。
斜风细雨。
窗台上纱幔忽然飘舞不已，远处如泣如诉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笃笃。
笃笃笃。
小巷青石板路面上，突然响起诡异的叩击声。
那叩击声如同一支支锋利的寒箭，穿风透雨，撞入屋内两人耳中。
白青脸色一变，噫道：“第八个。”
子书羽长长一声叹气，说道：“终究还是来了。”喃喃自语道：“却不知这颈上没有了脑袋，须是个什么的样子？”言罢从床上坐立起身，去到窗边探头往外张望。
但见小巷青石板路面上，一个衣衫敝旧的老者，持着一根三尺长竹竿，踽踽独行。花白的头发，经已沾满雨珠。而那根竹竿一下一下叩击石面，笃，笃，笃笃，只发出沉郁的闷声。
两旁墙角屋檐下，果然隐隐约约闪烁着几道刀光剑影。
白青叹道：“一个人没有了脑袋，那般样子恐怕不太好看。”
子书羽大笑，点头说道：“岂止不太好看而已？简直是瘆慌得很。”倏然掠窜起身子，一个鹞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窗台下面的青石板路面上。
白青见状只是轻声叹息，徐徐说道：“一个人倘若真的没有了脑袋，那样子确实是要瘆慌得很。”转身来在桌子边坐下，伸手去斟满一杯酒。然而捧至唇间舔一口，她却不一饮而尽。
窗外烟雨，朦朦胧胧，如罩一层薄纱。
子书羽拈起脚边一片落叶，端详良久，摇头叹道：“杀戮一刹，血腥沾染，只却可惜了这一番美景。”
一名道人从墙角下站身趋出，嘿嘿冷笑，沉声喝道：“子书羽，这个时候莫不成你还想要一走了之？”
子书羽放下手上落叶，转身望住他掌间那一柄明晃晃的利剑，问道：“还有其他的人呢？他们怎的不来一并现身？”
那道人孰料不到子书羽这等时候了，竟然还来为如斯淡定，一愕之下由不得仰天大笑，喝道：“不屑子孙，天地难容。便只我卓某一人，也是足矣。”手上长剑倏抬，闪闪剑尖指住子书羽咽喉。
子书羽摇摇头，淡淡说道：“卓道长的剑法虽则不错，但想要就此来拦住我，恐怕还不能够。”
那卓道人一听，眼中两道精芒骤现，盯视着子书羽甚有片刻。卓道人“哼”的一声，冷冷说道：“究竟拦不拦得住，待后便可知晓。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子书羽，你作下这等大逆不道禽兽不如之恶行，难道就真的不怕天谴？”
“天谴”两字骤入耳缝，子书羽身子突然晃得两晃，那脸上神色刹然惨白一片。
卓道人一惊，急忙凝剑后退两步，嘶声叫道：“子书羽，遮摸卓某说得不对么？”
子书羽抬腿往前趋跨有半步，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嘴里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退将了回来。
三月风雨，尚且寒峭。
子书羽说道：“道不同，不相谋。我欲之成事，岂甘居人篱下？”
那卓道人闻言气极，再是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未毕，卓道人恨怒喝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谋’。子书羽，你果真为是怙恶不悛，恬不知耻。”心头郁躁之下，挺剑但待狠狠朝子书羽咽喉刺出。
旁边一间大屋屋檐下飞身飘落一个大和尚，一名素衣少妇。两人齐声叫道：“卓道长，暂时须却伤他不得。”叫声甫歇，素衣少妇掌间峨嵋刺，经已来搭住在卓道人那剑刃上。
卓道人尚兀恨恨不已，喝道：“这般小子，只是天地不容。”手上那柄长剑终究不再刺出。
这时那个衣衫敝旧的老者，已经驻住竹竿笃笃的缓步走近。卓道人大和尚以及素衣少妇三人，似乎甚来畏惧于那老者，瞧见老者来到，均都往两旁一让。
那老者愁眉苦脸，昏黄的双眼去望住子书羽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叹一口气，说道：“子书公子说得不错。凭住你们几个，想要来拦下他，确实还不能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