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将夜游得救的镇民们集合在林中小栈一间空屋,给他们清水,让他们休息静养。
她用毛笔蘸墨,在那间屋子的窗户、墙壁、门板写上密密麻麻的的黑色字符。
那些字符像篆文又不是篆文,弯弯曲曲如一条条蝌蚪。阿古记得历史老师说过,蝌蚪文是中国先秦以前的文字,传世八种,因为迄今难以破解,被称为天书。他虽然看不懂玲珑在写什么,心里不禁对玲珑油然生出一分佩服,玲珑小小年纪,竟能把这些上古天书烂熟于胸,信手拈来,就算她是假冒外星人也相当敬业。
“你母亲和镇民被那东西当作‘分肢’使用过,他们心智和身体都受到损伤,那东西很可能再次占用他们的身体,玲珑用那东西害怕的语言做成结界,能暂时让那东西不敢靠近。”
墨砂对阿古解释,阿古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可以趁机正大光明欣赏墨砂那张天生丽质的脸,他心里的小幸福直冒泡。
理科生的尊严,使他完全不能用自己的牙齿和舌头发出那几个音节。
“那东西是指……”
“在无知的时代,人类习惯将那东西称为妖魔。”墨砂犀利的目光,一眼就看破阿古心中纠结,“用专业术语说,那东西是变质腐坏的暗能量。”
“暗能量……那不是人类根本探测不到的能量吗,它根本就不存在吧。”
阿古觉得眼前有仙女乱坠天花,他开始怀疑人生。
“对,人类无法探测到暗能量,但并不证明它不存在。”
墨砂抬腕看了看表,决意花几分钟时间给阿古科普,于是可怜的阿古就被墨砂强行灌脑。
听得如堕云雾的他,总算弄清大概。
俄国化学家门捷列夫1869年发明元素周期表,人类按照化学方式认知的元素目前共有118种。而天裔认为,全宇宙及宇宙中的所有存在都是由元素构成,包括物质、时空、思想、情感、鬼神、灵魂……都是元素,也就是能量。
依照天裔的准则,能量分为两类,明与暗。
和人类不同,天裔认为,一切对宇宙运行产生良性推动,促进生机的能量都被称为明能量,反之则被称为暗能量。
明与暗并行这个世界,充斥所有。
如同人体血液中的白细胞与红细胞,都是人体健康生存必不可缺的,双方平衡一旦偏差,就会给肌体带来疾病甚至死亡。
两种能量也微妙地维持着平衡,这就是万物遵循的天道。
道若不被遵循或是遭到破坏,明与暗之间失衡,那么事物就会显现异常。
“天裔……”墨砂总结,“……我们,负责维持明暗能量平衡。”
“墨砂是人类的守护者,太酷了。”
阿古呆呆看着墨砂那张艳冶却令人不敢唐突的脸庞,尽管理智仍无法接受眼前的美人是个外星人,肉体却采取行动,啪啪啪卖力鼓掌。
他心里发誓他要尊重墨砂这个人,要将她当作女神供奉在心之坛,他才没有满脑子歪歪抱住墨砂或是墨砂同款的硅胶充气娃娃,做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事。
“你误会了,我并不守护人类,我守护的是天道。”
墨砂五指修长好看的手,捏着张纸巾擦拭掉阿古的鼻血,随即转身离开。
阿古愣住,鼻子里还能闻到刚才墨砂一霎靠近时的淡淡幽香,但他脑袋里转的,却全是墨砂那句话。
楼下大厅忽然传来阿慧的惊叫和茶杯摔碎的声音。
深夜里不会有镇民登门,投宿的客人就更少了,阿古暗叫不好,立刻拔脚往楼下跑。
刚跑到楼梯拐角,他感到后脖子一紧,有人拽住他。
“笨蛋,你想被阿慧发现吗?”
少女促狭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响起。
这声音嚇得阿古差点哭,玲珑令他感到恐怖,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恐怖本身。没有哪个正常人,看到石彻吞吃那些黑色东西后,还能对她葆有一颗平常心,即使石彻长得再好看,也只是台好看的吸尘器。
所以他不仅没反抗也没敢出一声,任凭石彻将自己带到屋外的大树上,只能腹诽石彻是猴精变的,无论是翻窗户还是爬树,这身材纤柔的丫头拎着他这六十公斤重的男人都如履平地。
从树上恰好能透过窗户,将林中小栈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亮灯的大厅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矮壮男人抱头蹲在地上,穿着酱黄色背心,短裤花里胡哨,一只脚穿着军用胶鞋,另一只光脚沾满泥巴和杂草,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却像四五岁的孩子呜呜啼哭。
“阿慧欺负我,阿慧坏。”
阿慧站在一旁,脚下是摔碎的茶杯,脸色发白。
看到这情形,阿古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给石彻解释。
哭唧唧的男人叫阿春,是镇长家大儿子,生下来就先天愚,镇里人都叫他傻子。
傻子从小就喜欢缠着阿慧玩,这几年阿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镇长便上门提亲,让阿慧嫁给傻子当媳妇。
一个残疾人娶一个健全人当老婆,又是一桩以利益为目的的包办婚姻,大部分人都不会接受。
半年前,阿慧的母亲珠姨因为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狠心答应这门亲事。
成绩很好的阿慧被强逼放弃学业,据说年底就会和傻子成亲。
傻子这家伙没日没夜在镇子和附近山里游荡,估计今天夜里是跑来找阿慧耍闹,幸亏阿慧性格温顺,换成别人,肯定把他揍到半死。
只见阿慧眼圈泛红,朝傻子走过去,伸手拉他。
“阿春,带我去找你弟弟,他在哪儿。”
傻子猛地站起,甩开阿慧的手,头像拨浪鼓摇摆,大喊大叫。
“不,我不要你见阿中,不好、不好……”
说着他抓起桌上的茶壶茶杯,乒乒乓乓朝地上摔。听到动静,珠姨也走进屋,她脸色阴沉,目光直勾勾看了阿慧一眼,便走到傻子面前拉住他的手。
“傻子,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告诉你爹别再找阿中,他死了。”
“不,阿中没有死……”傻子笑嘻嘻指着珠姨的脸,“你骗人,你嘴上说的和你心里想的不一样,你脸上笑嘻嘻嘻的,心里却没有。”
珠姨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的确十分僵硬,像被人提着两边嘴角用力扯出来。
“阿中死了,死了。”
看着屋中情景,阿古有种不详之感,他记忆里的珠姨,为生活所累过得很辛苦,脾气暴躁嘴巴也刻薄,但从没有如此阴森的气息。
蹲在他身旁树杈上的石彻忽然低笑。
“上套了。”
屋里,傻子委屈地瘪着嘴,往地下一坐,哇哇大哭,哭了几分钟,他骤然想起什么,抬手指着窗外。
“阿中没死,就在那儿。”
傻子所指的方向,正是石彻和阿古藏身的这棵大树。
珠姨和阿慧朝大树看过来。天色黑,大树枝叶茂密,阿古心想她们未必能发现自己,然而当他看到珠姨那双目光阴鹜仿佛老猫的眼睛时,后背却陡然生出凉意。
树下传来声响。
阿古低头看到一条黑影从灌木丛冲出,向子峰密林中狂奔,那人身形熟悉,是个少年。
“阿中……”
那人的名字刚从阿古嘴巴里冒出,他就感到颊旁轻风掠过。
微明的夜色中,一个小鹿般的身影已紧跟那人身后消失在林中,阿古转头看看身旁空荡荡的树杈,心头霎时涌上两个残念,第一:石彻这混蛋竟把他丢在这里,他究竟该怎么从树上下去。第二:今晚,石彻说怕黑让他到林中抓野鸡,现在可以确证是个圈套,从头到尾,他只是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