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唯觉得脑袋里有什么抽了一下。
这个男人曾是佩翁的船长,所有渔奴的噩梦,他有道横贯头皮的烫伤几乎能将脸从中一分为二;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给他起了个犬牙的外号。
曾昼夜听过这个声音三个月,太过熟悉,以至于突然出现时会让人产生错觉,心生迟疑,她抬起头。
周峤在看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犬牙又说话了:“来了,为什么不见面?”
因为有人摁着她的手,挣脱不开。
她看看那双手,再看看人,嘴巴张合地表达内心的疑惑,都被发现了,总不能让犬牙拎着把鱼刀亲自来请吧?
犬牙的那把刀跟普通的鱼刀还不一样,渔民手里的是那种手掌大小,厚度根据鱼身而定的,犬牙的是圆月弯刀,砍鱼也砍人。
她亲眼见过他把一个渔奴的背削出深窄的口子,能见到白森森的脊骨,第二天那人趴在地上收拾海鲜,因为动作慢了还被拳打脚踢,没多久就伤重不治。
要是他过来,动手还是不动手?
周峤和罗盘负责把犬牙摁住,她拴绳子?犬牙人高马大的还凶悍,得两捆麻绳吧,不知道后面的路还用不用的到。
想得起劲,耳朵被人捏了一把。
晏唯皱起眉头,周峤向破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犬牙还在说:“出来吧。”
人家叫你出去呢!
周峤作势又要捏她耳朵,她躲,对面那艘破船没动静了。
过了一会,犬牙又说:“很久不见面的朋友,出来见见吧。”
晏唯是从这时候起了疑。
喜欢砍人的人性格通常都不委婉,尤其犬牙这样的,基本上一句话不到位就提刀上了,他们从出现到现在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够他砍好几拨人了。
然而他还是好言好语地劝他们出去,这就有点不对了。
晏唯把身体缩缩好,掐着表计时。
几个月不见,犬牙变的不仅仅是说话方式,还有两句话的间隔时间,25秒,哪个正常人日常活得这么严谨?
她看犬牙的眼神都变了。
这是个假人吧?
真的不会被干掉了,杵着个尸体在这?可是光线下的人脸没有干枯皱瘪,看着挺新鲜的,是个人偶吗?
周峤观察她的反应,摇摇头,示意身后的两个人跟紧,从岩壁上踩下去,翻过两个赤红的礁石就到了洞口。
瀑布下是湖,靠近西面有座孤岛,暂时估算不出面积,岛上绿茵茵的遍布着草木,中间错落着屋顶。
屋顶铺了整齐地红瓦片,远远望过去跟琉璃似的,还挺好看,这片岛的主人还挺讲究。
身后的破船上,犬牙还在固定的时间絮叨,其实想想最初他转头时确实不大顺畅,像个机器人,动作卡顿。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手里的烟是假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像不像犬牙不好说,毕竟很久没见过真人了。
不过做这个玩偶的工人的手艺也是绝了,手脚的皮肤那叫一个逼真,留神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和真人一模一样,屈才在这个鬼地方真可惜。
还有,大费周章地做个玩偶,就为吓唬个女人,真没意思。
三个人戴上战术手套,扯了根树藤荡下去。
水流太大,进了水瞬间被冲乱了方向,等到近岸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天边的云层越来越厚,风推卷出千变万化的形状。
岸边堆晒着渔网和工具,三三两两的渔奴队伍被驱赶着过来收捡,从水里往岸上看,每个人的脸和身形都是扭曲的。
等他们离开,三个人从水里冒出来,踩住他们的脚印,小心翼翼穿过沙滩,潜进树林里。
海面上有船嘶鸣着要泊岸,渔奴们去而复返,等候在岸边准备搬运冷冻室的海鲜,摇摇欲坠的身影站成一排,活像行尸走肉。
几个月前的场景卷土重来,晏唯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身旁的罗盘递来个小玩意,指甲盖那么大的金属块,像个纽扣电池,闪着绿色荧光。
他指了指晏唯的手表,又把另一个小玩意给了身后的周峤,自己留下一个。
周峤接过来,贴合在了手表的背盖上,对一脸懵懂的晏唯比划个手势,顺便敲敲她的,调出坐标界面。
她秒懂。
微型的传感器,以他们的手表为依托,能够察觉靠近的生物;即使走散了,也很快能够接受到对方的大概方位。
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连基本的信号都不能保障,半天就能倒腾出这个宝贝——
果然厉害的角色都是人狠话不多。
晏唯回头,冲罗盘比个大拇指,一个不够,另一个也得竖起来。
罗盘不说话,冲她笑笑,又笑一笑,然后那笑凝在了脸上。
晏唯脚下踩着的一滩淤泥在起伏,幅度很小,可确实是动了,有什么东西露出来又埋了进去,一点一点往前拱。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晏唯明显从他眼神中看出了古怪,僵硬着身体,只转转眼珠子左右看看,希望右手边的那个能给个信。
周峤也发现了,并且在观察淤泥里的路线。
腰间别着的匕首飞出去截断退路,他伸手插进泥里,往下一探捞了个活物出来,刀刃出鞘,锋芒擦过逼住要害。
晏唯立刻回头,先是看见张人脸,接着是耳垂上的南珠耳环,虽然抹了泥,但是仍旧闪着黑金色的光。
是Lau。
周峤的手捂在她的嘴上,她呛了气无法咳嗽,挣开了就跪在地上大口地呕吐,眼珠子都呕得发红才缓过来一口气,瘫坐在那里发愣。
离着不远是几十号渔奴在卸船,晏唯不敢出声,打手势问她情况,不是领了同事来救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Lau咬牙,屈指在地上写一个又一个的死字,淤泥里的锋利石块扎进她的指甲里,鲜血淋漓,最后还是晏唯强行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脸上的泪水把泥渍冲刷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不敢哭出动静,无声地重复同事都死了,营救渔奴就是个陷阱。
没人能够找到这里,他们会永远留在这个孤岛上,被渔业公司奴役,直到死去。
是凯撒!
晏唯脑子嗡嗡地,问她:“对吗?”
Lau的嗓子像被什么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周的树上三三两两落下几根树藤,有人从上滑下,很快将他们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