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犹豫,离峥道“闻青,天帝残害你父亲和族人,为何你还要替他卖命?”
闻青抬眼,神色如常“不在天界,我又能去哪?父亲在的时候,我原以为最难的是守住闻氏荣誉,因此我拼尽全力修炼,为了达到父亲的期望,可后来父亲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舍弃了天界,天族动荡了很久,我才知最难的是守住平凡。”
离峥不言,他知道闻青还没说完。
“若不是身份特殊,我们一家人就不会分开,父亲最后对我说,让我离开天界不问世事,让我像个普通女子一样隐居生活,但他没说为什么。”
“我不愿这样离开,要知晓父亲苦衷,绝不是六界之外的散仙能做到的事,况且我生长于天界,能守住天族的喜乐祥和,也是极愿意的,这样的心情殿下应该明白”
离峥心中一动,之前真假参半拿来糊弄她的话,没想到被她听了进去,但现在他却有些烦闷,说不出为什么。
闻青背负深仇大恨,理应该毒辣一些,阴郁一些,她该厌弃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像个真正的修罗一样纵横沙场。
但没有,她只是默默消化仇恨舔舐伤口,将怨恨深藏心底开出花来,最后奉还天界,何其傻气。
在混乱如此的六界中,她巧笑嫣兮的明媚却又何其珍贵。
魔族永夜,他的世界常伴黑暗阴谋,似食鲜血而生的百色花终生不得见阳光,极美却深受束缚,只是靠近就会被伤害,那般不堪,那般脆弱……
这样的他,又如何敢奢望得到救赎。
但是眼下,闻青就坐在他的面前,似乎只要轻轻靠近,他就触手可及。
闻青抬头,见离峥紧紧凝视着她,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深沉,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在想别的事情。
“离峥,你怎么了”她诧异,莫不是她又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了?这人委实太脆弱了些。
离峥轻咳两声一掩失态“快走吧,晚些时候真的有宵禁查岗,我们就不好过去了”
说着离峥率先动身,闻青微顿,低低自语“这人有时候真怪”。
二人脚力不弱,一会功夫就走了老远,直到离峥指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闻青,我叔叔家走这边”
闻青觉得哪里有问题的,“魔族世子的叔叔,该是个诸侯王吧”
话说出来闻青就觉得不对了,不管是王爷还是殿下,这样的身份怎会住在如此不起眼的巷子里。
离峥轻笑“我叔叔是天族人,自然不排魔族的辈份,况且,你可能也认识”
闻青愣住,半响才跟上离峥脚步。
离峥在一户人家前站定敲门,动作是说不出的优雅。似乎不论什么环境,他总显得很优雅。
其实闻青有好多问题,话都到嘴边了,比如为什么他要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就是银翼将军,再比如白玉出尘到底在哪里。
之所以一直没问,是因为她相信他,相信这个世子想肃清那些她改变不了的风气,相信他要保护魔族的子民,因此,她终究什么也没问。
门开,一清瘦男子立于门后,闻青瞧他,却微微颦眉。此人面容憔悴,一脸病容,只有神情看起来还算有生气,这副神色闻青不陌生,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离峥动容,上前一步,道“叶叔叔,怎么搞成这样?”
闻是离峥,叶映轻轻一笑,“原来是小殿下,老朽视力不济,行不成礼了”
闻青这才发觉,叶映的眼神一直向下,并无光泽。
“殿下身边,似乎还有别人?”叶映开口问道。
闻青一愣,看了眼离峥。继而抱拳行礼,即便明知他看不见
“叶……叔叔,在下天族闻青”闻青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和离峥一样。
叶映闻言稍有迟疑,随后道“原是闻青将军,叫一声叔叔老朽也还当的起”
他依旧浅笑,声音清冽而平稳“小女曾效力于将军麾下,以前时常向我提起您”。
闻青一愣,问道“令媛是……”
话没说完,叶映转身向里,边走边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吧”
闻青话被打断有些不悦,何时受过这般羞怒,尽管对方是个将死之人,但未免太没礼貌。
她瞅着离峥,眼神里写的明明白白。
离峥微微一摇头,让她稍安。
进入院中,果然和外边看起来一样简陋,可能是长期煮药的原因,院内草药味甚浓。
但屋里却香茗袅袅,想是叶映正在煮茶,见他坐定,虽眼不能见,可泡起茶来煮、称、洗、投一步不乱游刃有余,闻青简直怀疑他能看见。
心念一起,闻青伸手在叶映眼前晃一晃,离峥一惊,赶紧将她拉过来,低声道“你做什么?”
闻青附在离峥耳边,小声回应“我怀疑他眼睛好着呢”
离峥一愣,无奈道“怎么说你也有身份的人,注意点形象,别乱开玩笑”
闻青耸耸肩,只好作罢。
少顷茶泡好了,叶映却只端与离峥一杯,对闻青置若罔闻。
她以为叶映动作慢,等了半天却见他自顾自品起茶,顿时脸上挂不住。
这个叶映,怎么总是忘了她呢。
离峥看一眼闻青,随即道“叶叔叔,闻青向来糊涂的很,何处得罪了还请明言”
叶映沉默良久,终是叹息,徐徐开口“原不想再忆起伤心事,寻了这处清静地了却残生,未料大限将至还要将红尘忆一遍,也罢也罢,老朽没有安生的命啊”
叶映呷一口茶,道“我的女儿名叶子眉,原是你闻青将军手下副将”
单此一句,就将闻青的不悦浇的透心凉。
叶映是子眉的父亲,而子眉用命换了她的命。
胸口霎时像被重石碾压过,钝钝的疼起来,张口却说不出话。
叶映早已痛过千万遍,此时神色平静“如果你早些年来,我定不饶恕,可现在我已是将死之人,不愿再计较。子眉以前总提起你,说你武功好,人漂亮,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带大军攻破魔族,我还记得她说这些的神情,憧憬而羡慕,同为军人,我欣赏你的气魄才能,可我万不该让子眉跟着你”
“叔叔,抱歉……”闻青声音很低“我打听过,他们告诉我子眉的双亲早已不在了”。
叶映放下茶杯,“我有我的难处,你是子眉用性命相护的人,我不能质疑她的选择,方才我怠慢了,还请见谅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在你面前,我的确不知要如何自处才算得体”
闻青喉间干涩沙哑到说不出话,这时她庆幸叶映看不见,他定不愿看子眉用生命换来的另一个人,而她也会害怕叶映看她的眼神。
“叶叔叔,抱歉”闻青只能道歉,神情有些慌乱,离峥轻轻拂过她的肩,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少顷,叶映重沏一壶,递一杯给闻青,闻青恭敬起身接过。
“殿下此番前来,是何事?”叶映沉默半响,终于开口。
离峥起身施礼,“叶叔叔,我们本想借宿两日,却未料您病的如此重,只是您的身体到底是……”离峥没再说下去,叶映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离峥要说什么。
“都是旧疾,当年在战场上中的毒,这些年吃了不少药也没法解开,我索性听天由命,不折腾了。”
“叶叔叔,我认得神医,他医术了得,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您再等等”闻青然想到了洛玉,天底下没有毒能难的住他。
叶映轻笑“我知道你是真心,但我心愿已了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第一次见你父亲也是在精灵族,一晃眼已是万年,真是像做梦一样,闻青,好好活着,把我们这些老家伙,连同子眉的份都活下去”。
“叶叔叔,你认识我父亲”闻青诧异。
“何止认识,我们在一起打了一辈子的仗”叶映微笑,似在回忆“他可是个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