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花落定,时光踏轻盈。
吴四一去三月没有消息,花斐依那日没有下山,就真的在山中安静地待了下来,日日督促起花不曾练功。
有一虎目胖小弟,拎了个大篮子,边走边喋喋不休着:“还有多远啊?我去,这都走了半个时辰了。”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震惊着看谢昭一脸不耐烦的站在他前面。
他嗷嗷的叫:“师兄你干什么呀!吓死我啦!别挡着我看花师姐啊!”
谢昭温和的笑:“你花师姐毛病多,虎子别惯得她蹬鼻子上脸的,老让你给她送吃的。”
李虎的脸就更红了,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招呼也没打,脚下生风似的跑了过去。
谢昭看着下面高高的断壑壁,想象着七八种怎么让李虎失足摔落的办法,也追着过去了。
就在李虎跑得腿肚子有些抽筋的时候,谢昭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凌空拎起。
李虎当场吓疯了:“师兄!谢师兄!手下留情!饶命!饶命啊!”
谢昭充耳不闻,直接把他拎上了一处断壑。
白日的霂元暗河水雾散尽,箭阵的嗡嗡声与嘈杂的水声混在一起,声势浩大,异常凶险。
李虎:“师兄!不行啦!快放我下来!”
谢昭松手,把他往旁边一撂,没好气道:“叫什么叫,聒噪!”
他的话音还没落,便见李虎小师弟蹲下去了。
他一手抱着他那大篮子,一手拽着地上刚生的草茎,颤巍巍的。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霂元暗河箭阵启动,李虎吓了一跳,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还时不时往那儿一瞄。
只见一娇小的美人儿坐在河心的小亭的围栏上。
云纹红色上襦,藕荷刺绣百褶裙,梳了个流苏髻,镶了个黄金发饰,那双丹凤眼顾盼有神,粉面红唇,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娇艳碧桃,倩丽十足。
有一身着灰白袍子的老头则在石桌下盘腿坐着吃点心。
花斐依一边吃着,一边把手里的软剑甩了出去,她口齿不清的道着:“不曾,我开了阵,你小心点!”
河面上站了个少年,水质不太清澈,但隐约看得见河下有万千支箭。
河上的少年闭着眼,凭空立着,他接过了花斐依甩过来的软剑。
李虎好奇:“花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话还没落音,只听“嗡”的一声,花不曾高高跃了起来。
一根接一根的线,划了过来。
花不曾一抖腕,剑就缠上了一条线。
他借力一旋身,精准的从线缝中钻过,有箭从他的脸上划过,血珠滴落,他却看都没看一眼。
花不曾轻轻的落在了一根线上。
那线没有根基,在暗河上高高荡起,连带着花不曾也跟着上下起伏。
他脚下的巨石下沉,溅起了两米多高的水花。
整张箭网毫无预兆的收缩,要把他缠成肉酱。
那“嗡嗡”声骤然尖锐了起来,花不曾蓦地劈出一剑,睥睨无双。
他的剑刃擦着线划过,从几根线交叉的角度破入,挑开了几根线,豁出了一方天地。
花不曾立刻纵身而出,他刚一脱困,密密麻麻的箭就向他方才落脚的地方射去了。
花不曾又一次将手里的软剑卷上了线,然后果断拽住,飞身一荡,荡到了河心小亭。
他起剑,用尖尖挑起了一块糕点。
他一口吞下,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才对花斐依道:“唔……太甜。”
“嗯?”花斐依本来心情就不太愉快,当即怒骂,“甜就别吃!”
花不曾莫名其妙:“阿姐?”
花斐依暴怒:“滚!”
“啧啧啧,好吧。”花不曾嫌弃的瞥了一眼吃得正欢的老前辈,“这老头怎么也在?”
他说完,不待老前辈反应,就掀翻了小桌,那盘子叽里咕噜的滚了两下,掉在地上碎了。
老前辈:“……”
你姐凶你,关我屁事。
下一刻,花不曾从河心小亭一跃而出,堪堪躲开了她姐盛怒之下甩过来的碎盘子,他起落了两下,攀上了壑崖。
他对底下的老前辈大放厥词:“老头子就是小气,净蹭我姐东西。”
老前辈咆哮:“小崽子,小心我揍得你人都不是!”
老前辈的咆哮声回荡在整个霂元暗河,偏偏花不曾的应答还很清晰。
“老头,死心吧,不可能的事儿。”
他说完就跑得更远了。
花斐依几下就来到了李虎那儿,一见她来,李虎转身就要走,头也不回的,还用上了轻功,溜得飞快。
他自从见过花斐依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几乎天天做梦,一听花斐依名字就脸红,还能时不时打个激灵。
头一次的时候,他听谢昭说花斐依带着她弟天天没事就往霂元跑,就顺带跟了过来。
他看见,花斐依拉着花不曾跑来和老前辈借阵,老前辈不知从哪儿翻了一把剑,追着花斐依乱砍。
他急得捏了一把冷汗,直到花斐依把蚀邬扔给了老前辈研究,老前辈才勉勉强强同意了。
老前辈拿了蚀邬后,就当着她面说,“花不曾那小子,资质尚可,功夫不行,剩下那张脸长得秀秀气气,跟个姑娘家似的,可万万不能破了相。”
老前辈如此“侮辱”花不曾,谢昭觉得花斐依非得当场翻脸不可,谁知她居然一声没吭。
但谁都不知道老前辈衣冠不整,消失了一月有余。
箭阵在花斐依的看护下每日开启一小部分,绕是这样,花不曾也是每天带着一身惊心动魄的血印子回去。
还没等他稍微适应适应,花斐依就会给他开启箭阵更多的部分。
真是个狠心的主,李虎不愿服输,姐弟俩看起来与他年岁相差不大,既然他们可以做到,他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甚至偷偷下去过两次……
结果还真是做不到,满河的箭网出水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差点被肢解,还是花斐依看不下去,把他拎了出来。
第二次他鼓足勇气,发誓不会傻傻的被拎走,结果慌忙之下直接落了水,要不是花斐依及时撤开河中的网,他大概已经被切成了一堆碎肉。
从那以后,李虎再也没有下过霂元暗河。
在说花斐依这边,她提了李虎的篮子就又飞了下去,一点儿没看谢昭,气得谢师兄当场拂袖离去。
花斐依把几盘点心放到了小亭中的石桌上。
“说起来,你品味还是同以前一般清奇,这可真是难得。”
花斐依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前辈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冒起。
“哟,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讲究来着?”
老前辈脸色不大好,他道:“你这话不恰当。”
花斐依就笑:“你怎知道它恰不恰当,我这不是还没讲完嘛。”
老前辈这时就感觉这话题继续下去肯定不妙,就决定扯下一个话题。
“别兜兜转转的,我玩不了年轻时那套,你有啥的赶紧讲。”
话还没说完就见花斐依褪下了上襦,露出里面轻薄的肚兜。
老前辈当场魂飞魄散,捂住眼睛,高呼:“非礼勿视。”
顺便“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毕竟感觉老命不保。
耳光清脆,听得花斐依脸色一僵。
她道:“干啥呢?只是让你看看伤口。”
她转过身去,后背严严实实束着圈绷带。
本来应该是一背粉白的皮肉,却被无数伤痕所沾满,着实触目惊心。
绷带上的血迹渗出了一个古怪的印记。
花斐依转过身来,又穿上了上襟,她微微一笑:“记着那图案没有?”
老前辈的脸红彤彤的,点了点头。
“我快封不住这咒了。”
复生之法,乃逆天之术,而行逆天之术,必遭天谴。
罪咒只是其一,还有更多令人生不如死的惩罚。
老前辈以前只是偶然听说过,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么一见,心里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我这一身功力日后会散去大半,我现在传你五成,你等会儿把它给不曾渡过去。”
打方才看了花斐依的后背,两人间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在这份尴尬中,老头起身在亭中敲打了一番,最后从暗格中拿出了一份卷轴。
“我只从我师父那儿学了八成,你背上的伤口我是实在没有办法。这卷轴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我至今未能参透,就便宜你了。”
花斐依道:“谢了,我会好好看的。”
她一收卷轴,老前辈的眉心又是一跳,他揉了柔突然跳动的眉心,忽道:“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受苦?”
花斐依怔了一怔。
“心悦之人。”
#
李虎那头,他不敢见花斐依,是因为觉得上次被救折了面子,于是就闷头往抄近道,直接拐进了一处园子,而后,他脚步倏的一顿:“乔掌门?”
乔锦瑟负手立在园间,肩上落了好几片叶子,大概是已经站了好一会,她对他点了个头,吩咐道:“让花斐依和花不曾过来找我。”
“是,”李虎应了一声,问道,“去哪里找您?”
“泫毅堂。”乔锦瑟说完,就转过了身去。
李虎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她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
泫毅堂是出师的地方,慕灵中很多弟子被师父领过去考试,考通过就可以领出山的牌子。
泫毅堂人声鼎沸,慕灵教派中,弟子进进出出,都是奉命出山,准备办事的。
难得出山放风,他们一个个兴奋得放飞自我,叽叽喳喳的,迎面就撞见乔大掌门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弟子们齐声问好,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
乔锦瑟身后跟着的是慕灵的大小姐,嗯,还有一个金袍小少年。
毫无停留,他们去了后堂。
后堂管事的是个圆脸胖子,看起来正值中年却满头鹤发,管事的姓史,名欢喜,那包子脸看起确实是喜庆得很。
他一看来人是乔大掌门,就远远迎了过来,作揖道:“乔大掌门,好久不见。”
乔锦瑟点了个头:“史兄,久等。”
史欢喜看起来一点不像江湖人,倒像皇宫里做大主管的公公,他笑起来,喜庆中总感觉含着丝丝奸诈。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史欢喜开口就笑,“哎呦,大小姐好啊,再过段日子去史叔那玩吧。”
花斐依稀里糊涂的摇头,史欢喜却欢欢喜喜地给她塞上了好几块糖。
她刚拨开了糖纸,里头的糖块就被花不曾抢了去。
史欢喜领着他们去了后堂的一座高台,高台上立着一根很高很大的木头柱子。
史欢喜道:“这是咱慕灵专考门内弟子的地方,三炷香,取上面的酒杯。”
史欢喜伸手一指,花不曾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望去,一小只古铜酒杯,立在大木头的柱子顶上,随风飘出丝丝酒香。
史欢喜接着道:“方法不限,规定时间内从守杯人手中取到即算通过。”
他又是搓了搓手,好像颇为不好意思:“慕灵弟子贪图便宜,都买最劣等的货,用力捏上一捏就坏了。要是这杯子碎了,这关可就不算过了。”
花斐依问:“拿到手就算通过?”
史欢喜道:“女娃娃心思就是细腻。”
花不曾干笑了一声,阿姐多疑的心眼。
唉,这都是泪啊……
史欢喜解释道:“拿到杯后,落地才算过关。毕竟赢过老一辈的守花人,太苛刻了。”
这时,乔锦瑟忽然开口:“今日我来做这守杯人。”
史欢喜吃了一惊。
乔锦瑟从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拎起一把重剑,缓步走到立柱下面,整个后堂的弟子顿时如临大敌,齐刷刷的盯了过去。
史欢喜抽了抽嘴角,感觉今日恐怕不太顺利,他小跑过去,拍马屁道:“乔大掌门啊,您要是往这一站,就是夜帝首座亲至,也不敢上您那柱子,更别说是这个小娃娃了。”
乔锦瑟看了一眼史欢喜,他顿时就没敢吭声了。
乔锦瑟问:“来不来?”
花不曾道:“来!”
史欢喜扬声:“擂鼓,开台。”
花不曾嫌弃的揉了揉耳朵,愈发觉得史欢喜像早晨宫里宣时的老太监,声音又尖又细。
史欢喜逐字逐句念起了规则:“第一条,取杯弟子不得放刁撒泼,诓言诈语。”
“第二条,取杯弟子不得装傻充愣,故作憨态。”
“第三条,取杯弟子不可见利忘义,滥杀无辜。”
“……”
二十条规则念罢,乔锦瑟字正腔圆道:“我辈中人,与日同存,铁甲未寒,浴血沙场,但求大义,无愧天地,无愧先辈,无愧自己。”
花不曾听得一愣,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史欢喜,他圆乎乎的大脸绷了起来,说不出的庄重。
花斐依身形一晃,拎一长刀,朝着花不曾扔去。
场中除了花不曾和乔锦瑟,全都给花斐依惊呆了。
花不曾一个后空翻接住了刀,定眼一看,砍柴刀,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站着。
乔大掌门早料到这么一出,面不改色轻轻一划,掌中的重剑发出低鸣,花不曾身后的一块石板被徒然掀起,像他袭去。
花不曾没有躲闪,将手中砍刀向后一挡,头都没回。
史大叔都快不忍看了,花斐依“啧”了一声,从纷飞的石板中劈出了一条路,运功就往木柱上飞。
乔锦瑟纵身追上,一剑压了过去。
她内功本就比花不曾深厚,这剑也没收敛力道,整个高台震颤起来。
花不曾不知怎么想的,举刀接下乔锦瑟的一剑。
史欢喜惊吼:“乔大掌门手下留情。”
“铛!”的一声,花不曾手中长刀断成两半,他只好避重就轻,侧身一让,避过大部分劲道。
下一刻,花不曾借力一翻,跃向了最高处。
乔锦瑟“咦”了一声,眯起眼睛。
要知道,花不曾从前一手由乔锦瑟领进门,他的招数,按理说乔锦瑟都知道的。
身如鬼魅,出刀随性,这种风格的招式,乔锦瑟并没有见过。
倒是史欢喜小声道:“我怎么瞧着不曾的身法有点‘焚冥’的意思?”
“焚冥”是个非常特殊的教派,邪门的很,虽是由一伙刺客组成,却以异常的残酷和无情闻名,不但神出鬼没,还精通各种禁术和密令。
花不曾的刀术,处处体验着“焚冥”的邪与狠,与那轻巧的身法配合的天衣无缝,刚好克着乔锦瑟的剑术。
乔锦瑟也没慌,脸上还露出了一点笑意:“不错。”
史欢喜还没忧完,花不曾就让他吃了一惊。
场中生变!
乔锦瑟见打不中花不曾,也不想去追,她一掌拍在木柱上,叱道:“下来!”
以乔锦瑟的功力,不必跟花不曾此类小辈比划,大可以力化式。
一掌之力,顺着木柱传过来,花不曾一言不发抗了下来,倚在木柱上看着她。
史欢喜看着地上那半把断掉的砍柴刀,糟心得不得了,他有点不忍,小声道:“唉,这破烂玩意,真是太随便了。”
花斐依偏头,看向一旁计时的香案,已燃尽了一根香。
花不曾看着木柱上被乔锦瑟掌力波及得颤颤巍巍的古铜酒杯,酒液都顺着木柱流了下来,他叹了一声,蓦地跃下,抢了乔锦瑟重剑的剑鞘,与乔锦瑟在台上过上了几十招。
剑鞘吱吱呀呀的响,旁观的史欢喜等人都觉得那鞘要断,但它终究没有要寿终正寝的意思。
花不曾往上瞄了一眼,避开了乔锦瑟的一剑,又改变了身法。
史欢喜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小子不长记性,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乔锦瑟皱了一下眉,将手中重剑的往上一掷,一声呼啸,快如利箭,花不曾瞬间松手,跳离了木柱,剑身重重的撞在了木柱上,木屑翻飞。
顶上的酒杯跟着一荡,转着圈脱离了窄窄的木顶。
就快落到地上了!
花不曾在空中,提着剑鞘就向下劈,砍在乔锦瑟尚未来得及收回的重剑上。
他纵身一扑,抓向酒杯。
乔锦瑟弃剑追至,花不曾只好整个人在空中弯折,强提上一口气,将全身的劲力灌注于双腿。
只听“呛”的一声,他手中的剑鞘难挡两面劲力,当场碎成了四五断,直直的戳进了高台的地面。
乔锦瑟一掌打过去,花不曾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他一抄手,将那古铜酒杯护在怀里。同时,他的后背狠狠的撞在木柱上,嘴角顿时见了血,狼狈地滚落在地。
然而花不曾却顾不上疼,他擦了一把脸,把手中的酒杯拿出来看,上面刻着一只小虎,憨态可掬的抱了个“壑”字,冲着他咧嘴笑。
花不曾又看了它两眼,只觉得畅快无比。
他抬起头,冲着高台下的花斐依笑:“阿姐!”
倒是乔锦瑟的神色有些错愕。
史欢喜张开的嘴就没合上,良久,他低声问道:“这是……”
花斐依摩挲着一把剑,回道:“焚冥鬼刀。”
真正的焚冥刀法,记载不全,只有不知从哪儿流传下来的残本。焚冥之主,花了数年时间都未能修补完整。
焚冥刀法,更是随着焚冥行事狠厉而闻名天下。
修习残篇,对修习者的资质、悟性乃至内外功的要求都极高。
乔锦瑟问:“谁教他的?”
她没有传过花不曾刀法,因为花不曾惯使软剑,遇事更是少有的优柔寡断。
他长得有点像女孩子,连骨架都比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要细上不少。
修习轻功,应是少有的一份得天独厚。
焚冥鬼刀戾气深重,有“切玉断金,灭魂却邪”之锐。
乔锦瑟认为,这不怎么适合他,勉强为之,也是得事倍功半,弄不好还会伤了筋骨经脉。
“有幸看我姐使过两招。”花不曾满不在乎,从原地跳了起来,冲着花斐依伸手道,“阿姐,剑!”
花斐依看了看他,将手中的剑扔了上去。
花不曾一把接住,回身一跃而起,行至半空将掌中长剑扎进了木头柱子里,自己翻身踩在了剑柄上,一垫脚便坐上了木柱的最高处,周围看戏的弟子全程没反应过来。
花斐依嘴角一抽:“下来!”
花不曾又翻身跃了下来。
花斐依:“杯子。”
花不曾小心翼翼的掏出酒杯,递到史欢喜面前交差。
史欢喜吐槽:“还以为你得等到香燃尽了才肯下来。”
花不曾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史叔,这不是阿姐不允么。”
史欢喜:“慕灵子弟,一辈子只上一次高台,你小子,可明白这场考核有多重要?”
花不曾很随意地一点头:“随便呗,反正我也不是慕灵弟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却是十足傲慢狂妄,言外之意,仿佛在说“老子就是整个雁寒的佼佼者”。
周围的弟子先前看他神色还有点复杂,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都绿了,若不是乔大掌门还在台上站着,他们几乎就要掀起袖子去揍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乔锦瑟从高台上走下来,冲史欢喜道:“牌子就劳烦史兄了。”
又对花斐依和花不曾道:“你俩跟我过来,有事交待。”
乔锦瑟叹了口气,左看右看都没敢看花斐依:“我想让你去西南涂壁时顺便帮找个人。”
花斐依“嗯”了一声:“你倒是消息灵通。”
乔锦瑟恨铁不成钢的骂:“都怨他冲动又不成器。”
“三个月前,杨成跑来和我说,在山中待得烦闷,要出去找点事做。正好当时慕灵要来位贵客,得派弟子去接,又想着他可以在路上帮你打探打探涂壁那个诡案,他一请缨我便准了。”
“上个月信里还说已经接到了人,准备步入涂壁。谁料这却是最后一封信,之后便再无音讯。”
花斐依面不改色:“做事莽撞沉不住气的那胖子?”
乔锦瑟顿了顿:“嗯,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毕竟是在我慕灵办事二把手。”
花斐依闷了一句:“慕灵和接管西南的上官一脉关系挺好,你要寻人,亲自过去一趟难道不是更好?”
乔锦瑟补充道:“西南现在状况复杂,而我不能暂时离山。”
“贵客乃是副将蜀承的家眷,蜀副将遭贼人暗算后,蜀夫人就带着两女避走西南。因藏身之所被人泄露,不得已向慕灵求援。除了杨成,我还派了二十三名弟子前往。”
她低声道出两字:“惭愧。”
花斐依道:“西南一带,流放之地,盗犯横行,本就不太好走。许是带着蜀副将的家眷拖慢了行程,乔大掌门不必忧心。上个月他们既然到了涂壁,想必这会儿他们离雁寒也不远了,我带人迎他们一段就是。”
乔锦瑟一摆手,对花斐依道:“此事涉水极深,算我厚着脸皮求你。”
又对花不曾道:“你算是你姐的累赘,顺路带着你就是希望你出去长长见识,这必然是极好的。到了外面,凡事不可自作主张,不能给你姐惹事。多余的叮嘱我就不说了,路上多长点眼力劲儿,别什么事都等你姐吩咐。”
“我说你呢,花不曾!”
花不曾暗暗翻了个白眼,应道:“是。”
花斐依道:“乔大掌门放心。”
乔锦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拧着眉想了想,明明有不少话想嘱咐,可挨个想了一番,又觉得哪句话说出来都没大必要,她对梁后藏着的谢昭说道:“斐依先留一会,昭儿明个儿替我送送他们。”
谢昭领命,和花不曾一起走出去了,这时,乔锦瑟才对花斐依道:“过来。”
花斐依看起来有些忐忑,她眼巴巴的看了谢昭和花不曾的背影一眼,总觉得乔大掌门单独留她没什么好事。
咳咳,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想法是十分有依据的。
乔锦瑟把她带到了一个小院里的地道,里面满满都是兵器架子。
她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把长剑,拿在手里看了看,对花斐依道:“焚冥一派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来往,据我所知,他们极少和别人交流,更何况焚冥并没有正经刀法,你从哪儿学来教花不曾的,别说你不会,我以前看你练过,不过那时还没放在心上。”
花斐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她以前整日混在焚冥,刀法沾上了不少焚冥的邪气,确实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但这话不能和乔锦瑟说。
于是花斐依道:“我没去过,他们那边不让进。但锦娘应该知道,月轩总是有些特权。”
乔锦瑟心里有些讶异,因为她知道月轩要论传承的话范围极广。但她老觉得有些奇怪,月轩一向传承正道,但只要是花斐依使出的总带了丝邪和戾,有点不伦不类。但她毕竟不太了解,不好指导。
说实在的,花斐依天赋极高,比花不曾更为出色,仅在武学一道,她就能把自己看见过的招式完整的记下来,还能挑出最关键的地方,加上新的领悟,按照她自己的方式,融会贯通后改造。
别说雁寒,就是整个沄洲,她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妖孽的学子。
乔锦瑟点头,表示理解,话音一转,又道:“鬼刀实乃极烈之刀,花不曾的资质或多或少都差了一点,我认为他更适合鸣雪剑。”
她一说完,一把抽出手中长剑,旋身骤然发力。
那剑风“呜”的一声尖啸,宛如最凄厉暴虐的风雪,向花斐依扑面而来。
有种周身的血都被冻住了的错觉。
乔锦瑟一剑落下,才缓缓说道:“这是真正的鸣雪,共九式,最高一式,天上地下,无坚不摧。”
“可惜我早年受过伤,又年纪大了,气力略亏了些,只习到了第四式。”
花斐依脱口问道:“为什么?”
乔锦瑟面色平静:“修到最后一式,锋芒毕露,自己就成了一把剑。”
花斐依眨了下眼睛:“无情无欲,不好。”
“人上了年纪,凡事就会想着留余地,鸣雪剑多有回转,鬼刀却未有其意,”乔锦瑟看了花斐依一眼,又道,“你倚仗着你的实力,一直做事有恃无恐。但沄洲这天,要暗了。不曾是你的软肋,多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乔锦瑟说得不像什么好话,语气里也难得带了些愧意。
“真等临到阵前,如果你要动手,心里不免动摇,”乔锦瑟又道,“这么多年了,我大概猜到了一点你真正的来路。”
“但再轻的动摇,也终究是动摇。”
花斐依道:“锦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睿智,可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做,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也逃不掉,不如尽力而为,好歹无愧于心。”
乔锦瑟眉尖微微一动,露出了一点笑容。
她将长剑的剑尖轻轻的戳在地上,她道:“你可知道,这世事多为无常?”
花斐依道:“事在人为。”
乔锦瑟扩大了笑容:“各大门派的高手多了去,一场又一场的,惊心动魄,那可是有着千万的阻力。”
花斐依很坚定:“我有我的坚守,绝不后悔。”
“不错,”乔锦瑟道,“英雄生于沧海横流处,我想你永远记住,万事不可预知。但正是如此,生活才妙不可言。在人世间行走的,都要相信自己,坚守本心,才能无坚不摧。”
花斐依愣住了。
乔锦瑟道:“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要是以后再来问,我可就不教了。日后的一切,且看你们的造化了。”
#
夜晚,老前辈来到花不曾的房前,暗一持剑拦着他。
“是我让他来的。”花斐依突然出现在了老前辈的后面。
“那香你给他点了吗?”花斐依问向暗一。
他收剑点头。
“你守在外面,别让其他人进来。”
花斐依说完就推门进去了,暗一叹了口气,抱着剑隐匿了身形。
#
第二天,花斐依和花不曾简单收拾了行囊,在谢昭和李虎的送别中,他俩下了山。
临行,她回头看了一眼锁住了慕灵铁门,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
到底是忽略了什么呢?
#
上下小镇,花不曾像是没进过集市的乡巴佬。
他在花斐依面前装得目不斜视,其实,他一趁花斐依不注意就四处乱瞟,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露出了看什么都新鲜的傻样。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赶集。
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少,摩肩接踵。
南腔北调,说什么的都有。
小贩们大声吆喝,小孩们泥猴似的一帮一帮的从大人们的脚底下钻过,他们撞了人也不道歉,叽叽喳喳乱叫着又跑远了。
到处都是人声。
花斐依一路走过来,不知说了多少声“借过”,沿街的小贩们七嘴八舌的,冲着她争吵谈笑,想要招揽招揽生意,毕竟这可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儿。
“姑娘快来,你看我家的镯子是不是比别家的亮堂?”
“不如姑娘买匹布回去做个衣裳?”
“热腾腾的烧饼,姑娘要掰一块尝尝吗?不买也没事的……”
花斐依:“……”
她知道这些小贩只是顺口招呼着跟她讲话,但总觉得不理不好,可一抬头看见十几张嘴开开闭闭,又理不过来,有些手足无措。
幸亏花不曾过来把她拉走了。
花不曾笑:“阿姐,蠢!”
花斐依笑笑,“哼”了一声。
他俩和在暗处藏着的暗一在镇上一家偏僻的小院里落了脚。
花斐依这才知道,暗一从他的七千武将中挑了两个尚可的,聚到了这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