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部长，被扣了这么多钱，我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才......”
洗手台前，小朱面色诚恳地说着软话时，尤劲只是从镜中直勾勾地对视他的双目......至于具体讲些什么，尤劲其实并未用心去听。
从对抗考核，到辞职逼宫，小朱一直是带头人......他会先于一众响应者跳出来投降，给尤劲的感觉，就像打冲关游戏时一开局就碰到了关底BOSS。
一分钟后，尤劲的目光，逐渐开始戏谑。
如此局面，他是觉得意外，却不至费解。
就好比邪教组织里，真正沉迷于教义中不能自拔的，多是教众......而那些带头人物，心里大都清楚教义全是鬼扯，只是藉由本人更加虔诚激进的外在表现蛊惑教众，去达到敛财、破坏等目的。
整个下午，没有一个反抗军成员来要回辞职报告......这状况，让尤劲反应过来：这些人，是真以为公司离不开他们了。
终究意识到这班聪明人已然迷失，尤劲却没有试图“唤醒”他们的意思。
是因这些人迷失所走往的方向，更符合他们坐吃老本的个人诉求，如此情况下要让他们清醒，实为不易。在这关口去良言劝说，反而会加固他们“公司离不开我”的观念。
所以，尤劲便晾着他们，仅留了一条退路：主动认错。
此时，当小朱想走这条退路时，尤劲却没有放行的意思：“自己想混日子，就煽动一帮人来跟我对着干，想仗着人多势众，来造一个法不责众的局面......现在发觉行不通，你就扔下那群蠢货来投降了？”
“尤部长，不是我煽动......”
“不是你煽动......是我太过份，逼得那帮人团结在你周围？”
“当然不是......主要......主要是长久以来的制度被打破，大家都不太习惯，需要个适应过程......”
“那些在考核下作了尝试却不太成功的人，说需要适应过程，我还能接受......至于你......”尤劲没往下说，开始咯咯发笑。
小朱有些发急：“尤部长！我以后......”
“以后？开头闹得最凶的是你，现在最先服软的也是你，你以后还怎么有脸站在那些同党面前？”
“或者......我先去说服他们，一起来向尤部长检讨......”
这话，又让尤劲笑了近十秒：“尤部长我，还没不济到要依靠你来控制局面......你的这份凝聚力，还是放到下一个东家那里去发挥吧。”
如此直白的驱逐令，驱走了小朱委曲求全的幻想：“尤劲！你真要做绝？！”
尤劲看着镜子里小朱脸上渐渐显出的威胁之意，面色也变得阴沉起来：“怠工辞职，都是你带头闹出来的，我现在是顺水推舟，哪来什么绝不绝的？”
小朱近两年一直跟娱乐场所打交道，路子多少有点野：“都是出来上班的，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可以了，过份了谁也不怕谁！”
偏偏，尤劲并不怵这种浮于浅表的野路子：“既然知道谁也不怕谁，你又何必弄出这副吓唬我的样子？”
话至此处，尤劲懒得再作纠缠，独自回了办公室。
下班后，李凝思一坐进尤劲的车，就抬手关掉了收音机：“据我所知，有不少人直到现在还和你僵持不下。”
“是，那帮从考核开始就消极怠工的。”
“你准备怎么收场？”
“大多数人，我给了退路......但是，他们如果非要舍身，我就配合他们成仁。”说到这里，尤劲转脸看了李凝思一眼，随即笑了出来，“你怎么一点惊讶或是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有什么好惊讶的......早上你和他们在我办公室闹的时候，我就看懂你的心思了。”
尤劲显出了几分欣慰：“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我当然怪你自作主张！”李凝思眉毛一挑，“看你早上见招拆招的样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闹？”
尤劲点头：“他们筹划集体辞职逼宫的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应对？”
“思思，这些人都已经彻底昏了头，难道你还想好说好劝让他们回心转意？”
“不管我想怎么样，你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我是怕你心软......”尤劲的声音，变得柔情似水，“这种狠心绝情的事，从谋划到执行，还是交由我一个人的好......”
“胡说八道！”李凝思被气笑了，“你明明是满以为他们一定会在你的淫威之下屈从，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和你较劲到底......换句话说，你是预计可以控制局面，才觉得没必要和我商量，对吧？”
强扯的话被点穿，尤劲自是讪笑：“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失控。”
“明天如果你不让步，将走掉一大批骨干业务人员，还不算失控？”
“你所谓的业务骨干，并非不可替代，走了，也就走了......至于对业务运转造成的动荡，我有能力平息。”
“哦！你也知道会造成动荡！我以为你不知道！”李凝思只能翻白眼。
“小动荡，是避免不了......但是，我狠心做一回恶人，清除掉一批忘乎所以的人，从彩赞的财务账面上来讲，整件事情带来的效应还是偏向于正面的......”
“真是强词夺理......公司现在的重头工作还是开源，并不急需通过节流来控制成本。何况，你这次节流，必然会影响我们开源的节奏......”埋怨至此，李凝思叹了口气，“现在闹成这样，你两手一摊说那些人昏了头......之前，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他们聪明嘛？”
这一点，算是戳到了此次动荡的根源，尤劲小声嘟囔道：“只怪之前让他们太舒服，聪明的头脑都锈了......”
“所以我一直跟你说，从平时就要注重员工的心理建设，你从来不听......现在，出问题了吧？”
见尤劲哑然，李凝思气哼哼地接着道：“究竟是彩赞成就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彩赞......这次矛盾的根源，无非是这点观念分歧......你要是平时多向他们灌输平台的重要性，他们又怎么可能像如今这样以为公司离不开自己？”
尤劲小有不服：“光靠我平时嘴说，也未必能扭转他们的自以为是......”
“就算他们内心照样自以为是，你如果长期灌输公司不依赖任何人的强势态度，你认为，他们敢跟你叫板到这种地步吗？！”
这下，尤劲彻底无言以对。
李凝思见尤劲终于蔫了，再度叹气：“事已至此，现在再想要扭转他们的想法，已经很难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你自己掌握，我不管了。”
数落完，李凝思用一种“知道错了吧”的教训眼神瞟着尤劲。
尤劲却避开对视，一偏头，靠在了女孩肩上：“反正按原计划，这次风波过后，就要让我降职反省......现在，真有了值得反省的地方，也算是正好......”
“正好你个头！”李凝思气得对着尤劲的脑袋就打。
次日早会，完成例行交待后，尤劲晃了晃手中那十几份辞职报告，说了句“最后时限是十点”，才宣布散会。
只是，等到十点出头，终无一人再回心转意。
是因昨日小朱的投降被拒绝后，他生怕尤劲会公开这出戏，便聚拢了反抗军，声称自己已代表众人向尤劲试图挽回，却被尤劲冷嘲热讽一番后再拒绝。
在执迷不悟的反抗军心中，小朱还是比尤劲可信。
所以，反抗军们只觉得，自己若是在尤劲方才所说的“最后时限”前服软，无非只是给了尤劲一个嘲讽的机会。
小朱这最后的煽动，尤劲并不是完全猜不到，但他本没有必须挽回的心思，便能泰然应付眼前局面。
等到十点一刻，尤劲呼啦一下从工位上站起身来，他一边环视，一边将十几张辞职报告卷成个纸筒握在一手，在另一手拍得啪啪直响。
十来秒，他拍了十来下，整个办公大厅中的其它杂音，被他拍得干干净净。
见仍是无人跳出来，他一勾嘴角，迈步就往高地上走。
把纸筒往马志远桌上一扔，尤劲用着向所有人宣布的语气音量，说出了对马志远的交代：“马部长，这些我批了同意的辞职报告，麻烦你入档，并核算一下他们这几天的工资。”
鸦雀无声的大厅，顿时又哗然，哗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问候尤劲家人的话。
“有的话，要么在我背后讲......”尤劲面无表情地望向哗然最甚的区域，指了指自己脚前的地面，“要么，就站到我跟前讲。”
数人，拍案而起，却又在身边人的拉扯下，终究没有冲向尤劲。
尤劲嗤笑一声，将脸转回马志远这边：“马部长，刚才拜托处理的事宜，需要我重复叙述一遍么？”
眼见尤劲面对众怒都毫不退让，马志远还是冒了一句：“李总的意思......”
“我自己部门的人员任免，需要请示李总的意思？”
至此，马志远心知不必再劝......他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卷辞职报告逐一在桌上摊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