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来过信?什么时候?还给你不给我,我怎么不知道?”甄懿歪着头看慕容衔,倒映在眼眶里的人俊逸无双,气度雍容,一身傲气难掩,她甚至都看见他回答之时的一份难掩的自得。
“两日前来过信,至于为什么不给你而给我,这就得你自己去问他了。”慕容衔眉目温凉,就连语气都染上了凉风里的一寸通透。
说来讽刺,眼下这情况,她何时才能亲自问公输先生?明明相隔不过数十里却远比相隔千万里的模样更为难办。
甄懿觉得没了意思,转身便下了城墙。
城中的患民分布得集中,东大街一条,西大街一处,再是大理寺一座。多日的持久战下来,无论是大夫还是病患,早就没了什么信心,城门口的百姓暴动一生,就更加没了盼头。
甄懿回到大理寺的一路都是大门紧闭,大殿慕容鄞在搬离明都之后便下令,凡是家中沾染流疫病患者,举家留在明都不可踏出明都城半步。
但凡防护措施不到位,在流疫病人身边待上几个时辰,没几日断然发病,这也是让甄懿甚为苦恼之事。
传染得实在太快。
转入东大街,一路上都是高低起伏的哭喊呕吐声,甄懿心下黯然,步子迈得更快,独独听到茅草堆里一片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甄懿停下步伐。
略有耳熟。
甄懿侧身拨开草丛,眼前一紧,是那个父亲染了流疫的小姑娘,她原本粉嫩的脸颊上满是污垢,一大片一大片浸湿了泪水,垂髻包子头凌乱地不像样子,此时正颤颤巍巍地蜷缩在角落里,止不住抽泣。
“小姑娘。”甄懿伸手轻轻一碰她,她便立刻弹了回去,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别怕,看看我。”甄懿慢慢蹲下身,语气柔和,“我们见过的。”
小姑娘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目光颤抖。
甄懿脑中顿时翻涌起波涛,像是触电了一般缩回手。
这样的眼神,她竟如此熟悉?
不,她从未见过,又谈何熟悉。
甄懿意识到自己戴着面纱,于是取了下来。
“姐,姐姐······”小姑娘眸中水汽翻涌,认出甄懿来,下一秒便立刻扑了上去,哭得红彤彤的鼻子堵塞得难受,浑身的草药味顿时包裹住甄懿。
一声声怯懦而胆小的叫唤叫得甄懿心生疼,莫名的熟悉感又上心头,勾得甄懿脑仁疼。她轻轻摩挲着小姑娘的后背,边道:“怎么躲在这里?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爹爹······爹爹,昨天······他去世了······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萧萧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甄懿看向慕容衔,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你叫萧萧对吗?······别怕,你爹爹会在天上看着萧萧的······萧萧不哭······”
城中每一日就有多人死去,甄懿亲眼见着他们垂下手臂,面色由紫青变白,了无声息,甄懿自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忍受了的,可是一听见这小姑娘的的哭腔,甄懿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般心软的人。
萧萧继续啜泣,抓紧了甄懿的脖颈:“爹爹也说他会在天上看着我的······”
甄懿像是被一道闪电闪到,突然回过神来,对上慕容衔的眼神,轻轻扒拉开萧萧:“你······你爹爹醒过?”
萧萧揉揉眼珠子,道:“爹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每次说话都说一半······他留下我一个人了······”
甄懿这才算起日子,一般流疫病人的大限不过半个月,而她爹竟然比一般的人多了几日。
甄懿按捺着内心的蠢蠢欲动,再次问道:“你一直都陪在爹爹身边吗?”
萧萧摁头。
换做寻常人定是会染上流疫,莫非······
甄懿努力嗅了嗅,一股满载草药的清香扑鼻而来。
“萧萧身上是有带什么其他的东西吗?”甄懿替萧萧拭去泪水,柔声问道。
萧萧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萧萧稚嫩白皙的小手里握着一个简陋的香囊,里边传来阵阵清香。
“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萧萧乖巧地递上香囊,长而卷曲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像是清晨山间里盛满露水的枝叶。
甄懿打量一番迅速起身,眸光深邃。
“姐姐能借用一下你的香囊吗?你先跟着这个哥哥。”甄懿指了指慕容衔。
慕容衔面上不动声色,但身子已然是微微一僵,用很是错愕非常的模样瞧着甄懿。
萧萧睁着蓄满水汽的大眼睛望着慕容衔,满脸的泥垢蹭在甄懿的肩膀上,自己的小脸倒是变得干净了不少。
甄懿拿起香囊起身,这才察觉到萧萧细嫩的小腿处划出了好大一个口子,便对着慕容衔指了指,道:“那就劳烦三殿下,屈尊背一下这小丫头叻。”
慕容衔不语,眼眸微垂,面前小姑娘软糯怜惜的模样里又带着一丝胆怯,脚上的伤口还微微渗出着血,心中微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慕容衔心中蔓延开来。
半晌,慕容衔蹲下身子便将萧萧背了起来。
三人两大一小,走在冷兮兮的东大街上,甄懿一人便走便思索,拿着香囊不停地反复打量,慕容衔刻意为背上的小丫头放缓了脚步,与甄懿拉开了些距离。
灰蒙蒙的气氛下模糊了周围屋子的身影,甄懿隔着几步远,原本的一袭白衣似乎也因此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面纱,朦朦胧胧地起伏在街上。
慕容衔眉眼舒展的望着她,好像头一次见她这样的人一般,两人不过数步之隔,玄衣白裙于灰暗色的街道上自成风景。
慕容衔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在唇角逐渐荡漾开。
“哥哥,你为什么看着姐姐一直笑?”背上的萧萧钻出头盯着慕容衔。
这个哥哥生得很好看,就是没什么表情。
那个姐姐生得很好看,两个人站在一起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