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岫伸开双臂,站在菱花镜前,任由紫菀和彩香将那件厚重的对襟嫁衣穿到身上,又把那顶沉重的凤冠戴在头上。冠上大翠鸟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欲飞去衔那颗大顶珠,其旁的两只小小翠鸟则镂空设计,搭配着两缕垂挂下来的金饰流苏,金光闪闪,耀眼夺目,这样的工匠技艺和造假非一般官宦人家所能承受,直看得曹梦娇羡慕不已。
蕊秋端出一盒首饰,石云岫只挑选了一对玉镯戴上,等候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婶子们看她金银都不选,未免显得寒碜,不由得说上几句,“五小姐,除了头面以外,首饰也要气派些才行,只戴一副玉镯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多挑些金镯子戴上。”
石云岫张开五指,对着镜子比划了一阵,摇摇头道:“我看挺好,戴多了显得俗气。”
静苹长公主极为赞成道:“云岫说得对,头面已经那么多金银了,手上就要清爽些才好看。”听到静苹长公主如此说,婶子们不敢再要求了。
曹梦娇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靠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见石云岫又从紫檀木首饰盒里拿出一枚戒指,它是梅花形状,小巧别致,应是定制之物,便开口问道:“这枚戒指甚是惹人喜爱,可是赵尚书特意给云岫姐姐订做而成?”
石云岫不失礼貌地笑道:“是了,就连花样也是他亲手设计。”曹梦娇借着看清这枚戒指的样式,趁势走了过去。石云岫正将戒指往无名指上戴,却发现卡在了手指关节处,再也推不进去了,多此尝试都无果。
曹梦娇见势说道:“哎呀,看来这尺寸没有量准确了。”
石云岫只好把戒指戴在了另一根手指上,摇头道:“许是我近来胃口太好,才让手指长粗了。”曹梦娇接着道:“这就是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了吧,可看云岫姐姐身量,和上次见面比起来,并没有发福迹象啊,怎么偏偏就只胖手指呢?”
静苹一边走了过来,一边说道:“这胖哪里,能由得人做决定嘛,就好比人投胎,谁能担保自己准会投到富贵人家里去。”
曹梦娇用纨扇掩着半张脸,笑道:“长公主这一比真是风趣幽默。”
石云岫看着镜中曹梦娇用扇子掩盖起来的半张脸,毫无半点微笑,紧抿着的嘴唇反透着一股恨意,显然她这次来贺喜是别有企图,如果没有猜错,应是和罗绮有关。她轻轻笑了一笑,这位曹小姐竟把一个新嫁妇视作眼中钉,还真是多此一举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锣鼓之声,随之又与鞭炮声齐鸣,彩香兴奋地拍手喊道:“来了,接亲队伍来喽。”一个婆子刚才受了那么多气,正无处可撒,便在她脑门子上狠狠一戳,道:“嚷什么嚷,长公主曹小姐都在这呢,没规没矩。”
彩香的脑门上顿时留下一个红手印,她撅起嘴来正要反驳,被紫菀拉着她的手帕子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这种时候别和她们吵嘴了。”
彩香咬着嘴唇不服气地说道:“怕她们做什么,反正我们是要陪嫁过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就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怨气,把旧账也拿出来算一算。”
紫菀摇了摇头道:“你是一走了之了,可蕊秋她们呢,难不成你要她们替你来受剩下的气?”听了紫菀的话,彩香依旧愤愤不平地瞪着她们,但打消了和她们吵嘴的念头。
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紫菀忙拉着彩香走到石云岫身边。
石亨夫妇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翠屏、喜婆和丁毅,小石头牵着小阿碧的手跑到石云岫身边,两人一左一右抱住了石云岫,一声声唤着“小姑”,惹得众人一阵欢笑。
石亨见着静苹长公主,欲上前参拜,直接被钱明秀拦了下来,钱明秀笑道:“眼下她可不受你这大礼参拜,还是忙喜事要紧。”
石亨点了点头,钱明秀便照着之前的流程又走了一遍。石云岫重又盖上了红盖头,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了。她早听仆人说起,为保这次亲事无虞,皇上特命曹吉祥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恐怕这次的护卫加起来要超过仆役人数了吧。
石云岫让紫菀替她扶着凤冠,向石亨和钱明秀磕了三个响头,石亨仍旧要亲力亲为背起石云岫,可不同的是,这次果真闪着了腰。
只听“咔擦”一声脆响,石亨表情痛苦地顿在了那里,钱明秀赶紧上前搀扶。小石头也很懂事地关心道:“老爷,你没事吧?”
石亨勉强笑了一笑,眼睛因为疼痛不禁眯了起来,“还好,还好,看来我是真老了,不中用了。”
静苹长公主毫不客气地说道:“石大人尚未年过半百,老什么老?何况您是一员武将,理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该懈怠。”石亨直挺挺地站立在一旁,一手扶腰,微低下头道:“长公主教训得是,臣定当加强锻炼,不负期望。”
静苹笑道:“教训不敢当,不过你们官位做太高了,家国又太平,只需在案头前运筹帷幄,自然会染上各种毛病。可也要保重身体。”在两人说话的当儿,石云岫为了承受住那顶凤冠,只能挺直了脖子,不敢多动,十分的受罪。
为了阻止他们继续谈论下去,她隔着红盖头,对立在一旁的丁毅说道:“这次就要劳烦丁毅大哥背我上花轿了。”
丁毅听五小姐如此客气,有些受宠若惊,忙说道:“这是小人的荣幸。”于是在喜婆的吆喝声中,石云岫下了楼,众人紧跟在后头,往前厅走去。
曹梦娇故意走慢了一步,趁众人下楼之际,走到石云岫的床边,翻找起来。
没过一会,她果真在褥子底下找到一个香袋,上面用红丝线绣着一个“绮”字。她咬了咬牙,寻思着去拿剪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便把香袋笼在袖子里,装作平常地走了出去。
石云岫终于坐进了花轿,她仍然一把扯下盖头,把头靠在座椅上,以减轻凤冠的重力。随着一声“起轿”,锣鼓声喧天价响。
这回紫菀和彩香像两大护法一样守在花轿的两侧,手里还携着一根涂了红漆的木棍,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钱明秀牵着小石头的手,站在门口,望着花轿远去,眼中不禁蓄起了滚烫的泪,她赶紧用手帕掩了几掩。
蕊秋见夫人心中万般不舍,她亦感同身受,不觉鼻子发酸,滚下泪来,想起这段时间与五小姐相处的点滴,整个石府里除了夫人外,恐怕只有五小姐会把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往后她不但少了一位好主子,也少了两位可以说说体己话的姐姐。
花轿队伍循着原来的路线在锣鼓声中缓缓前行,两旁围观的百姓依然是人山人海,热烈地议论着这场重新来过的婚事。
“晞少爷,你说这位石小姐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太差,两度上花轿,但排场仍然那么体面。”转角处的一家蓬莱酒楼上视线开阔,是观赏送嫁的不二选择。小六同他的主子杨晞维正在二楼临窗的一处位置上,高兴地观看着花轿队伍。
杨晞维把一条腿架在凳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晃着身躯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我何必在这儿瞎猜疑呢。”
小六挠了挠头皮,听不明白晞少爷的话,但后一句是听懂了,大概是要他别多管闲事。可这样一想,他又懵了,今日晞少爷特意起了个早,花了三倍的价钱才买下这个座位,好不容易一睹这场十里红妆,却只看不说?那有何乐趣?
“晞少爷,像这些高门贵族嫁女娶亲,就是要百姓议论才有意思,你却不说话,只在这里喝闷酒,那多没劲。”
小六声音低低地反驳起来,杨晞维看着他一脸嗔怪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一笑道:“你跟着晞少爷我这么久,竟也不懂嘛?你何时见我在背后说起过别人是非?人与人之间,可聊话题甚多,但最不该去揣测他人心情、心思、心事,尤其是从未谋面者,关于他们,你我皆是一无所知,再怎样揣测,都是以己之心去猜彼之肝肠,牛头不对马嘴,平白给自己增添烦恼,还不如心无旁骛地饮一杯酒,看一场难能一见的热闹。”
杨晞维的一番话在小六听来虽有些一知半解,可他大体领悟到了,也就认真地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下去。
此时八抬大轿正要打楼下经过,杨晞维搁在长凳上的腿用力一瞪,身子往前一倾,就高高地站到了长凳上去。面对着杨晞维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室内像他一样花钱看热闹的人吓了一跳。
杨晞维也不去扶旁边的柱子,双手环胸地俯视起花轿。倘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杨晞维却又向楼下大喊大叫起来,“恭祝石小姐新婚大吉,百年好合。”起先周围人俱是一愣,但也有几个调皮的公子哥,学着他样,冲楼下叫嚷起来,“恭祝石小姐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几个人的声音着实响亮了不少,楼下的围观百姓中有人听到后,不自觉地寻找起声音来源,发现了楼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杨晞维和那几个公子哥,纷纷仰起头来指指点点。
杨晞维转头对着那几位学他样的公子哥点着头笑了笑,“有趣、有趣,趁花轿还未过去,我们再喊一次如何?”
他们当然欣然同意,于是乎大家又对着楼下叫喊起来,这次总算是惊动了跟在花轿边上的彩香,她听到声音就来自于她的头顶,便往上瞧去,果然看到了几个身影。
她本就是个爱瞧热闹、爱说话的,现如今有了这等新鲜事,立刻汇报给了石云岫,权当解解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