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已经忘了,我不能让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再有任何的闪失!
我应该…………
放他走……
玉镯温润柔和在手腕上忽然变得冰凉,在琯朗为我戴上的那一刻,我便已习惯了它们的温度和重量,除了记忆,它们是琯朗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可这也是她母亲的遗物,是琯朗一生中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我要还给他吗?
手腕好痛!
……
一群怪异的游鱼蜂拥过来,绕开我游去,眼前忽然出现一抹耀眼的蓝色。
蓝带水母!
我北冥深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水母,在深海游动之时,忽而形如极光,忽而又似一条长长的飘逸缎带,闪着蓝宝石般的亮光缓缓飘动,是我北冥深海中极美的生物!
这种蓝带水母虽是低智生物,却有一样极其特别的本领,它们生命快尽之时,会在尾部重新生长出一个小水母,生命延绵不息,可说是长生水母。
可一千年前,它已从我北冥深海全部消失!而我们后来推测它们都是被虺族人所掳掠,用作长生之法。
为什么这个水域里,会有蓝带水母?
这是哪里?
深水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翻动着深水,似乎在向我游来!
琯朗?
肌肤上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热了起来!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脑中忽然传来一念:“别动!”
……?
他迅疾的抓紧我的手腕拖着我往水面游去!
……?
琯朗满头满脸都是水衣衫尽湿,有点气喘,对着岸上的空气深深吸了几口,却紧紧的拉住我的手腕不放,似乎要说什么!
脸上沾了水,越发的显得眉目清朗!
想要擦擦他脸上的水,更想摸摸他的脸……
很快琯朗就已恢复如常,眼中全是责备!
“你怎么能这么做?”
“嗯?”
琯朗一怔,脸色看起来似乎很生气,瞅了我半晌,低低道:
“不能这样!”
他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指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单是他的一双手,我也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呵,我方才真是傻了,为何要自己跑掉!
“不能怎样?”
琯朗的手又一紧!
哦,我曾因为他不记得我掉下云端,现在又在深水里,难道他以为我要自杀?
他的观察一向细致入微,怎么没发现我的发肤衣衫滴水未沾呢?
他关心我!甚至忽略了这些!
心中一阵涟漪,心头一暖,笑出眼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琯朗侧了脸不语,眉心微蹙,半边脸上也能看出他似乎有点茫然!
他不知道,只要我在仙界,就算是在别人的秘境里、在万丈海底,他都能找到我!
即便他不记得我,他也不能水下呼吸,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救我了……
我要放他走吗?
每一根血脉都在说舍不得啊……
可我要怎么面对丧失全部记忆的他,在他面前深情款款、柔情蜜意,还是要冷淡骄傲,漠然相对?
再多看一会他的脸,我就要像一个登徒子了!
忍了忍,扭开了头。眼前雪峰倒映,云杉环拥,碧水似镜。
“我……能在水下呼吸!你若不信,要不要跟我一起下水去?”
他来找我,我的思路又被激荡得千丝万缕缠绕不清……当然我还要他明白,我在水里,是安全的!
琯朗怔怔的看着我,手又是一紧!
一念将避水诀心法传给他,琯朗随我下水却仍旧没放手,喔,手腕已被他捏得生疼了!
下次回北冥,我真的得回去偷一样自家的东西——避水罩!
这里的水域静止,方才岸上所见,像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一眼望不到尽头。
蓝带水母在深水区域泛着蓝莹莹的光芒,非常好找!
“这是蓝带水母,原是我北冥深海的物种!”
琯朗终于松开了手!
我真是,胡说什么呢!
“琯朗,这是哪里,我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
“昆仑天池!”
我竟又到昆仑了。
深水物种繁多,鱼类并不鲜见,越在水里畅行,便发现了越多的蓝带水母,在这水底映射出一片瑰丽的蓝!
难道这里曾是虺族人的据点?天池的底部也快接近北冥浅海的温度,这是蓝带水母能存活的原因?
天池里竟有北冥深海的海藻和浮游生物,看来也是虺族人刻意为之,一千年过去,蓝带水母竟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天池底部地形倒挺复杂,也有深沟和浅浅的山脉,这里面会不会有当年虺族人留下的东西?
哎,我还是忍不住要探寻究竟!
只是这沟壑嶙峋的山脉下,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刚准备拉着琯朗离开,远远鱼群里游来了一个人!
忙在山脉一边的低洼处伏下身子。
凝目一望,那人黄髯黄眉,脸色惨白,游过山脉旁边时,他左侧的脸正好在我能看到的一侧,耳垂下有一颗比一般的痣略大一点的黑色印记——蛇头纹饰!
虺族人!
难道当年并未肃清?这是余孽?
我若是抓了他,要交给谁?会不会暴露了自己?若是不抓他,虺族人现在难道还在悄悄的为祸天下?
我已被流放,关我什么事?
不不,我的责任就是消灭虺族!
可是我已经被流放了!!
…………
心一横,手中掌风已然在水中迅疾流转,寒冰掌在水中自然来得更容易,不需要“千里冰封”这样凌厉的招数,单单只需要一点寒冰掌的掌意便已出其不意迅疾将他冻成一根冰棍!
琯朗一念道:“你做什么?”
“等一会再跟你解释!”
天池广阔,此刻我也来不及细细搜查了,天池比一般水域深,避水诀并不能抵御深水压迫,再多待一会儿,琯朗便要支持不住了!
浮出水面,对琯朗道:“去昆仑玉虚宫!”
琯朗一怔,眉心微蹙,瞪着我一言不发!
“这个人是虺族人,当初虺族曾经在仙界叛乱,此人可能是漏网之鱼,我们悄悄交给昆仑王廷,再悄悄离开便可!”
琯朗虽略有疑惑,然而也照做了!
“悄悄”这种事,自然没有人比琯朗更在行!
要知道我的隐身术不过是学自绿汐的半吊子,琯朗的隐身术才是有师门传承,且不能外传外泄的高妙之术!
从云层间将那人抛在昆仑玉虚宫前,让他在离地面十余丈时才直直掉落并将寒冰化去同时升高他的体温,恰到好处的摔不死,也跑不了,更不能让人发现他曾中过我北冥的寒冰掌!
玉虚宫前自然一阵骚动,我忙拉着琯朗隐入玄极殿!
琯朗自然十分的不习惯,当初他在仙界,虽隐身出入各地,却从来避开四极王廷,避开仙界诸人!
而我,也曾对他隐身出入我的雕像群一度十分恼怒!
如今却带他做这样的诡道之事!
对丧失记忆的他来说,不啻酷刑!
忙一念道:“他们肯定立即搜查云层上下,我们等一会再走!”
琯朗一念道:“我能应付!”
真是败笔!
琯朗十分自然的牵着我的手,迅速的带我离开。
不需要我耗费仙力飞行,他手臂一展,右手似有若无的扶在我的右侧腰间,我的肌肤十分敏感,即便胳膊被人拉住也会不自觉的反手一掌推开,他右手的轻扶的地方正好是千年前同样的所在,正是我不会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左手握住我的左手手腕,手指不经意的轻轻捻动玉镯……即便没了记忆,肢体的记忆却如此熟悉,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惊觉的轻微一颤………冷冽清淡的气息若沉若浮,我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悠然的靠在他身上。他的鼻梁、唇角微凸的线条比千年前更加明晰,看着前方眼帘微垂………
心中微叹,稳住心神道:
“我一定要去看看昆仑有何反应。你……”
“好!”
他不反对?
“我自己去!”
“……嗯!”
调转云头,却觉得身后有眼睛看着我!果然琯朗跟在后面!
“不许跟着我!”
琯朗默然停下。
心中虽一阵轻松,却也有一阵失落!
到达玉虚宫外,方欲相机冲破结界,却觉结界法力增强,忽然胳膊被人拉住,转眼便见琯朗平静如水的脸。还没甩开他,就已被他拉着进了玉虚宫,藏在方才躲着的地方,正是玄极殿殿顶。
殿中除了昆仑王之外,只有四个人,两位绛袍大袖端整肃立的是文臣,另有二人虽身无盔甲,却是魁伟挺拔,窄袖黑袍,衣缘倒与文官是一样的鸾凤纹,看这装束正是两文两武。
圆脸长须身形微胖的长者道:“方才查验所得,此人虺族无疑,依臣所,应先查清来历,再上报天庭!”
另一个官员清瘦些,连带灰白的胡子也瘦怯了许多,反对道:“虺族千年前为仙界劲敌,当初仙界领地几丧大半,四极联军激战近四个月,又用了一百年才肃清残余。大祸虽去,却未久远,如今此人自云端掉落,不知何人所为,且观者甚众,若昆仑不及时公开并请天庭主持,只怕落人口实!”
两员武将倒没有什么建议,只满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虺族是仙界大敌,王上,我们该早作准备!”
昆仑王走下王座对两位将军道:“你们且去规整麾下,玉虚宫、增城皆增加防卫,边界巡逻加强,昆仑界内秘密查探,三日一报!”待他们离去又对两位绛袍大袖的官员道:“虽然我很倾向于立即上报,但眼下我想再等等……”
瘦瘦的官员道:
“王上要等什么?”
昆仑王的语气眼神皆有一丝忧虑:
“等两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对昆仑王这个回答颇为不解。
昆仑王回过神来,眼神和缓了些,恢复了平常的端肃。
“这个虺族人应该是在昆仑界内被人发现,又因无法带出昆仑才丢在这里,拿我的帖子请混元道君来,若这个虺族人也会隐身术,先探明他是否探听到我昆仑什么机密!”
“是!”
微胖的官员虽小心翼翼,眼神却也是炯炯:“王上,恕臣一问:前次南冥炎珝世子伤了昆南天将——虽然他死有余辜——但此事是我昆仑内务……”
昆仑王眉心微蹙,略微摇摇头道:
“他未将此事透露给他人,而且在拿下昆南后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他虽是擅自行动,我也能容他这一次!”
“南冥世子一心要重审当年的案子,千年来行事乖张,昆南的事他显然早就知道却一直隐忍,而今日又有虺族人现身,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昆仑王凝思片刻道:
“昆南之事他是光明正大,今日之事却是无可捉摸,应该不是他所为!也许……”
“王上是说,昆南的事被人所知,所以今日才有人直接将虺族人抛在我玉虚宫,是怀疑我昆仑包庇当年的虺族,想探明我昆仑与虺族甚至其他什么人有勾连?”
昆南的事我的确知道,虺族人也是我要丢下来的,为什么我想不到那么多?
“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王上,虽然南冥世子……”
“顼仲,你多虑了。王上虽然当年与两位世子性情相投,却深知其中分寸,这几千年来你还不知吗?”
我完全听不出这是说给昆仑王听的,还是说给顼仲听的!
顼仲笑道:“正是,是我老糊涂了!王上,臣等立即着手查清那个虺族人的底细!臣等告退!”
昆仑王嘴角一抿,点点头。背着手仰望着高高的王座,若有所思,脸上忽然有了点阴沉的落寞,还有点无可奈何的忧愁!
“且等等,我还有一事……两位都是我昆仑元老,若我有不测,我昆仑谁能担当大任?”
昆仑王未雨绸缪得也太早了吧?!他看似悠然一语,却让疾步走回到他面前的两位老臣迷惘。
两人对视一眼道:“王上的继任者,自然是王上的元子!”
昆仑王语气很平静:“可现下没有元子!”
顼仲眉头一皱道:
“王上有元子是迟早的事,现在在王族中另寻继任者,将来必生事端!臣以为不可!”
“天庭四极之中,唯有我昆仑没有继位人选,人生福祸殊难预料,何况我修行日浅,闭关精进修为之时,也需要有领政之人。”
瘦削的官员道:“这也不难,王上后宫乏人,可广纳妃嫔,元子很快就有了!”
昆仑王笑道:“培养一个王储非万年不能得,还是请两位留意王族之中的俊杰之士,切不可张扬就是了。”
“王上……”
“我并没有说要选什么人立为储贰,两位平日里见着王族,多留意才俊之士便罢!”
两人微垂着头,默默往对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又默契的没有眼神的交流,躬身道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原本觉得昆仑王有点奇怪,现在真觉得非常奇怪!
并且昆仑王要等谁才能做决定如何处置虺族人?
拿出随身纸笔,将近日所知事件写下来,左看右看却毫无头绪!
“琯朗你说炎珝为何这个时间去拆穿昆南?我们把虺族人丢下来,昆仑秘而不宣会怎样?”
没听到他的回应,转头看着他在思考的脸才猛然想起他什么都不记得,待要起身,却被琯朗按住!
一个神情肃穆的青衫男子被侍卫带进殿中,未及禀报,昆仑王一摆手,殿中侍卫尽皆退下,还关上了门!
青衫男子长揖一礼,手中忽然生出一朵水仙花,食指微弹,花儿飞至空中,那青衫男子又是一礼,退出玄极殿!
那朵水仙忽然幻成一个人形……
我的眼睛立刻直了!
柔、软!
绮丽的玫红罗衣勾勒出令人酥倒的背影!
满头青丝,无髻无饰,两鬓分别有一股拇指粗细的发束扭成双股用发带束成一束,脑后还有几许余发散在背心,发带轻飞,随身子的款款移动微微的飘动,偌大的玄极殿一片迤逦风光!
昆仑王在极力保持着身姿的挺立,眼神越来越柔和,喉头微动,嘴角轻抿,却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女子款款向昆仑王走去,姿态并不妖娆,却总觉得有十分的妩媚,她慢慢走近昆仑王身前,右手往昆仑王颈后一搂,靠在他胸前!
好漂亮的侧颜,双目低垂,鼻梁有女子难得的英挺,薄薄的嘴唇上蕊红的胭脂,笑容中甜美柔和!
妖艳贱货!
同样是女子,可看她的行动姿态,只觉得我竟是个糙汉子!!
心下颇有点惴惴,一念问琯朗:“是不是很美?”
琯朗愕然道:“美?谁?”
“那个女子啊!”
“哪个女子?”
琯朗是瞎的吗?还是在讨好我?
我不死心!
“昆仑王搂着的那个!”
“是个男人!”
感觉腿软!
这个令人酥倒的女子,是个男人?!
等等,这个背影、侧影……
分明是炎珝房中那幅画上的背影,横波王妃胸前的侧影啊!!
昆仑王心中的人是她?哦,不,他?
昆仑王喜欢男人?
不不,他喜欢的是这个不男不女的人?
虽然常觉得无瑕和炎珝是断袖,可他们怎么看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啊!!
脑子有点懵!
她……他仰头看着昆仑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泪珠丝丝溢出眼眶,他的身子渐渐虚淡,缓缓飘至空中,昆仑王泪流满面,要抓住他的手……
这个人是死了,还是被谁囚禁了,昆仑王也救不了?
仿佛那个身影不曾来过,殿中只剩昆仑王无声的饮泣!
离开玄极殿,心情颇有点迷惘!
琯朗……他至少还在我身边……
“我有事请教!”
可心中万分纠结!
“你去问别人!”
“只想问你!”
玉虚宫悬空而立,霞光掩映,云环雾绕,可惜现在被昆仑侍卫守得密不透风,呵!
“给你一刻时间!”
阴山连绵有六座山峰,唯有最高的一峰耸入云端,山间有一条飞瀑似从天而降,瀑布下一深潭,潭水汇集奔涌倾泻,流至山脚,变成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小溪旁林深树密,野草繁花遍地,琯朗缓缓降落在一片缓坡草地!
我们就是在这里看的萤火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