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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刚跨过门槛儿,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靠战争财发迹的米兰富翁,在里面第一张桌子那里坐着。这人还算结实,不过又肥又胖,这是米兰人的特征。一个穿着奢华、时髦的美丽女人在他的身边坐着,打扮得十分艳丽。这女人是他的情妇,上校知道。两人正在一起喝一种用两份苦艾酒和矿泉水调配制成的酒。这种酒叫内格罗尼斯。上校看在眼里,心里细细琢磨着,这个男人有钱买来这个时髦漂亮的女人,给她穿华贵的貂皮大衣,还买了一辆敞篷跑车,不知道他逃避了多少税收。因为那辆豪华汽车被司机驶往车库时,车子顺着长长的车道盘旋而上,被刚才进门前的上校看见了。这对男女用十分无礼的眼神直直盯着他。毫无道德,毫无修养,他们的身份就是如此。没有多说什么的上校,只是礼貌性地点头致意,用意大利语微笑着说:“抱歉,我穿着军装,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军装。”

他说完,转身就朝酒吧的柜台那里走去,没有给那两个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柜台那里可以看着他自己的行李,就跟那两个暴发户[27]照看着自己的东西一样。

上校心想,他或许还是个受勋者[28]。那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却是个妓女。不过她真是太他妈的漂亮了。假若我也发了家,有了钱,我也得去给自己买几个这样的女人,然后给她们买貂皮大衣、敞篷跑车,不知道那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他转念一想,现在的事情,还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吧。噢,现在,真是的,让这些女人统统见鬼去吧。

他和前来迎接他的酒吧侍者高兴地握了握手。这个侍者一点儿也不在乎上校的身份,他原本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因为他一直觉得很高兴,仿佛无政府主义者的世界里也有他们自己的上校一样。他们认识了好几个月,每次见到上校,他都忍不住显得十分骄傲和满足,就像那些参与了宏伟建筑修建工作的人一样,或者像托切洛的古老教堂一样。所以,在一些方面,这名侍者仿佛越来越觉得是他一手创造或者造就了这个上校。

上校刚刚和那对男女在桌边的对话恰好被酒吧侍者听到了。说得更确切一点,他是因为那句清楚直白的声明,显得十分高兴。

食品升降机在上校到来之前就已经被放下去了。接着,酒吧侍者要去拿一些戈登杜松子酒与堪培利开胃酒来。“一会儿我用手动传送带把你的酒送上来。现在,告诉我,你去了的里雅斯特了吗?那里的情况如何?”他对上校说。

“不错。和你想象中的差不多。”

“我可想不出那里的情形。”

“那你就别再问我了,这样痔疮就会永远和你保持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上校说。

“假如我也能当上上校的话,得痔疮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可从不在乎什么上校不上校的。”

侍者说:“那你就快要拉肚子了。”

上校说:“噢,是吗?那就请你帮我在尊贵的帕恰尔蒂阁下面前保密了。”

他和侍者都非常喜欢借这个话题来互相开玩笑,因为上校刚好和这位身为意大利共和国国防部长的帕恰尔蒂阁下同岁。这位帕恰尔蒂阁下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上校就是在西班牙战场上认识他的。那时候,上校还是个军事观察员。帕恰尔蒂已经是营长了。帕恰尔蒂用庄重严肃的态度担任了这个没有任何防御工事的国家的国防部长,他这股认真劲儿促使上校和酒吧侍者成了朋友。他们两人都是十分注重实际的人,只要一想到帕恰尔蒂阁下发誓要保卫意大利共和国的样子,他们心里就止不住地感到兴奋。

“这事的确有些好笑,不过我从不在意。”上校说。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给帕恰尔蒂阁下一些装备,避免他赤手空拳的,最好是给他配备几颗原子弹。”酒吧侍者说。

“刚好准备了三枚,全都是最新式的武器,还带着投掷的把手,就在我的汽车后备厢。我们还不能让他赤手空拳地上战场,应该为他准备一些肉毒杆菌和炭疽杆菌这类的生化武器呢。”上校笑着说。

“我们绝对不能辜负帕恰尔蒂阁下,宁可做一天的雄狮,也不做一百年的羔羊。”酒吧侍者说。

“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但尽管这么说,某些特殊的时刻,还是得趴下来,免得白白地丢了性命。”上校说。

“行了,不要再说出这样令人心神不宁的话了,上校先生。”

“我们用双手就可以把他们全都解决掉,那样的话,一夜时间会站出一百万的人,愿意拿起武器参加战斗。”上校说。

酒吧侍者问:“那么由谁来提供武器呢?”

“一切都能顺利解决的,这仅仅是战争的一个方面而已。”上校说。

杰克逊这个时候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司机进来的上校,才发现自己刚才在和侍者开玩笑的时候,竟然忘记留意那扇门了。等司机走了进来才发觉到这一点的上校为此显得有些心烦,他总是在每次遇到在戒备防范方面出现这样的一些疏忽的时候而觉得闷闷不乐。

“见鬼,杰克逊,你一直在干什么呢?快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吧。”

“不了,上校先生,谢谢你。”

你这个古板又守旧的蠢货,上校想。好吧,我最好不要再捉弄他了,于是他心里打消了原来的想法。

“我们马上得离开了,我一直在朋友这儿学习意大利语。”上校说完,转身朝酒吧的第一张桌子望去,那里的米兰投机商和时髦的女人早就不在了。

我的反应怎么变得越来越迟钝了,这样下去的话。我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骗了,甚至一直被我打趣的帕恰尔蒂阁下都能捉弄我了。他十分懊恼。

他回头问酒吧侍者:“多少钱?”

说了一个价钱的侍者用那双闪着聪慧光芒的意大利眼睛看着他,现在这双眼睛,即使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但侍者的心里的确想着:愿上帝保佑这位能干的上校,或者其他任何神灵,希望他再也不要出什么问题了,只要让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侍者真心诚意地说:“再见,我的上校。”

“再见。[29]杰克逊,走吧,我们要顺着那条长长的盘旋车道下去,然后从正北方的通道口出去,再开到小汽艇的停靠处去。你知道的,就是那些涂上了清漆的小汽艇。酒吧的服务生会帮忙拿那两只行李袋的,我们必须得让他拿过去,这是他们这里的规矩。”上校回答道。

杰克逊说:“好的,上校先生。”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酒吧,没有一个人再回头看一眼。

他们不一会儿来到了码头[30]。上校拿出一些零钱,递给那个拿行李袋的侍者当作小费,然后来回走动着四下张望,想找那个他以前认识的船夫。

来回张望的上校没有找到那个船夫。倒是那个船夫一眼就看到了他,赶紧上前迎了过来,大声招呼道:“上校先生,你好,现在我的船是排在第一个的。”

“那么到格里迪旅馆要多少钱?”

“噢,上校先生,你比我还明白这里的价格呢!我们不用再讨价还价了,这些价钱一直都是老规矩呢。”

“是多少?”

“三千五。”

“但是我们乘坐交通汽艇过去,只需要花上六百就可以了。”

“那么就随你的便吧,上校先生,但是他们是不会把你送到‘格里迪’门口去的,他们在经过哈里酒吧的时候就靠船了,你得在那个码头等着,打电话去‘格里迪’,然后等旅馆派人来接你,顺便帮你拎行李。”这位脸庞通红、脾气却随和的老人对上校说。

上校心里想着,三千五我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买不到。况且这个老头看上去很不错。

“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另外一个人,你愿意搭乘交通汽艇吗?那个老头儿每天都在码头上找一些零活干,任何时候都在等着别人的差遣。而且他总是自动自发,不请自来,前前后后地去忙着扶那些旅客上下船,不闻也不问,也不管人家到底要不要请他帮忙。一旦他做完这些可有可无的动作之后就会弯下腰,用一只手拿出一顶破旧的毡帽,向旅客讨工钱。如果你要去交通汽艇那儿的话,可以叫他带你去。刚好有一班船会在二十分钟后出发。”船夫用手指着一个精神颓废、十分憔悴的老头子对着上校说。

“噢,去他的,你快把我们送到‘格里迪’去好了。”上校对船夫说。

船夫乐呵呵地回答道:“十分乐意,上校先生。”[31]

上校和司机低着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汽艇的甲板。整艘船看上去像一艘亮闪闪的快艇,船身被漆得晶透闪亮,擦洗得干净整洁。这艘汽艇保养得十分好,看样子船夫很仔细。小艇上的发动机是一只被改装成汽艇用的小型菲亚特发动机,是从旧汽车场里买来的。这台发动机如果是用在汽车上,肯定早就过了使用期被丢掉了。而来到这里,它经过修理和改装之后,变成了另一种发动机,重新以另一个生命形式开始了新的旅途。这在堆满了笨重又破烂的各种机械设备的旧汽车场并不难找,现在能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居民区附近找到。

上校问:“这个发动机还能使用吗?”因为他听见发动机一启动,就发出那种像坦克或者自行火炮被破坏以后才有的轰鸣声,只是坦克发出的声音大得多,因为这台小发动机的功率并不大。

“还行,至少还可以用很长一段时间。”船夫回答道,顺势甩了甩空着的那只手。

“我见过一种既是船用而且又小又轻的小型发动机,是环球公司生产的,是我见过的最适合你这样的小汽艇使用的。”

“对啊,要添置和替换的东西还真多呢。”船夫回答。

“你今年的收入或许会很不错的。”

“说起来还真是十分有可能的呢。因为现在有许多暴发户都喜欢从米兰坐船去里多那边赌博,但是没人愿意来回都乘坐小汽艇。作为一艘船来说,它既牢固又舒适,既整洁又漂亮,这的确是一条挺好的船。当然了,只是不如那些凤尾船[32]漂亮。它只是需要一台好一点儿的发动机。”

“我可以帮你弄到一台吉普车的发动机,是已经报废了的,但是你重新修理和改装一下就可以再用了,也比现在这个稍微好些。”

“不用说了,我一点儿也不会去奢望。我可不敢想什么吉普车的发动机,天底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好事呢?”船夫说。

“我说的全是真话,所以你可以奢望的。”

“你真的有这个想法?你真的能帮我弄来一台发动机?”

“当然了。我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事,我从来不会乱说话。而且从不食言。你有几个孩子了?”

“六个,其中两个是儿子,四个是女儿。”

“真不幸,你真不应该相信政府的话,生了六个。”

“我从没相信过政府。”

“选择相信政府,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不需要跟我说假话的。”上校说,“难道你也认为就因为我们是胜利者,我就拥有了对别人胡乱干涉的权力吗?”

他们乘着小汽艇通过了皮雅扎勒罗马到卡福斯卡里的那段最显沉闷的河道,但是它并没有那么沉闷啊,上校心想。

这里的确一点儿也不沉闷。没有铺天盖地的宫殿和教堂,四处能看到许多别的风景。上校转头看了看右边的船舷。心里想着,我现在是在水里。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看上去十分可爱的长方形的低矮建筑,在它的旁边是一家小饭馆。

我想我真应该在这里留下来,过我以后的生活,退休金能让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到那个时候,我只需要在这里任意一个房子里寻到一间小屋就可以住下,根本不用住什么格里迪饭店。我可以在里面看潮涨潮落,船只在河面上穿梭,还能过着悠闲的生活,早晨起床看看当天的报纸,读一读喜爱的书籍,午饭前去城里逛逛,然后每天到美术学院去观赏一下丁托列托[33]的作品,还可以去一下圣罗科会堂[34],接着去那些市场后面的小饭店吃午饭,那里的食物又便宜又好吃。等到晚上,房东太太或许还会给我烧晚饭。

我认为在外面吃午饭是最好的选择,饭前饭后慢慢地踱着步子四处走走,既帮助消化。又能使身体得到一些锻炼。这个城市,适合散步,每一次我来到这里,都感到十分快乐和高兴,一直被我认为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地方。我一定要更加虔诚和深入地了解它,这样的话,我就能得到更多的快乐了,上校想。

这个城市,神奇并且有趣,它的道路纵横交错,从它的任何一个地方出发去另一个要到的地方,那种探寻的乐趣比做那种方块填字游戏还多得多。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多能够让居住在这里的人民引以为荣的骄傲,但只有一件事让他们收获了荣誉。那就是这座城市从来没有被轰炸过,它得到了他们的尊重。

“当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毛头小伙子时,我就跟随部队参加战斗。保卫这座从未见过的城市。”他在心里呐喊,“我是多么爱它啊,基督啊。是的,我感到很幸福。那时候的我连这座城市的真面貌都没有看到过,对它的语言也是一知半解。一直到那个艰苦的冬天,我们守在河道里抵御奥地利人的进攻,有一次我受了点轻伤,回到后面包扎,海边矗立着的这座美丽城市才突然被我发现。噢,上帝,那时候我就想,那一年冬天在岔道口那里我们干得真是太漂亮了。”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懵懵懂懂的小伙子了,但我真渴望再为它进行战斗。我不仅拥有了一些精良的武器装备,也拥有了大量的战斗经验。当然,他们也会有好的装备,但是关键的问题还是只有那么一个,那就是谁能在第一时间拿下制空权。”

在他们前往格里迪旅店的这段时间里。这艘小汽艇的船头一直被上校看着,可以看得出来,曾经这艘小汽艇也十分美丽,漆着漂亮的图画,还用铜制的饰品镶出精致又美丽的花纹。但是汽艇因为年代久远,又常年修修补补,已经显得很斑驳了。小船被船夫驾着破开水面,轻轻巧巧地避开了水道里的各种障碍。

小船先从一座白色的桥下轻巧地穿过,随后从一座还没修建好的木桥下驶过,接着又将右边的一座红色小桥甩在身后,很快又通过了一座凌空架起的白桥。顺着通往里奥努奥沃的河道他们一路前行,上校记得这里有一座黑色铁桥,是用浮雕装饰的。在桥的两端人们各修建了一个桥桩,它们被用铁链连起来。上校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河水不断冲刷着的木桩,突然发现铁链把那些木制的桥桩都磨损了许多,比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老旧了不知多少。那就是我们的纪念碑啊,不知道这座四通八达的河道里究竟有多少这样为我们矗立的纪念碑?

载着船夫和他的乘客的小汽艇,向前行驶着,不紧不慢。等他们来到了大运河[35]入口右侧的航标灯那里时,船夫才猛地加大了油门,发动机开始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小汽艇的速度才稍微加快了一些。

一路前行的他们,没有太多的交谈。他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美术学院的下方。结实的木桩竖在两边。一艘载满厚木块的黑色柴油机船和他们擦肩而过,距离近得只要将手伸出去就可以碰到对方的船身。这座海滨之城中有许多潮湿的房子。柴油机船上运送的生活取暖的柴火,就是送到那里去的。

上校问船夫:“这些全都是山毛榉,是吗?”

“是的,那船上的全都是,还有一种木头比山毛榉还要便宜。但这会儿我想不起来它叫什么了。”

“山毛榉是种不错的柴火,把它放在壁炉里生火取暖,就像无烟煤一样,放在炉子里没有一点儿烟尘。这么多的山毛榉,它是被他们从哪儿砍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住在山里。但应该是从比巴萨诺还要远一些的格拉珀山后面那里砍来的吧,我想。格拉珀是埋葬我兄弟的地方,我曾经去过那里。那次我们来到大公墓前是从巴萨诺出发的。但是回去的时候我们走了另一条路,经过了费尔特。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山坡的另一面是个十分不错的天然林场。当我们在一条军用公路上行走的时候,看见大量的木材正在往外运送。”

“你兄弟是什么时候死在格拉珀的?怎么死的?”

“他是个热血青年,是个爱国者,在一九一八年的时候被打死的。我们对他的了解都很少,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而他又早早地离我们而去。事实上,正因为他信从了邓南遮[36]的煽动,才在还没有到入伍年龄的时候就志愿去参了军。”

“你一共有几个兄弟?”

“六个。伊松佐河战役的时候被打死了两个,贝恩斯察和卡索两个地方也分别被打死了两个。刚才说到的那个兄弟是最后失去的,他死在了格拉珀。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发誓我一定会给你搞到一辆设备齐全的吉普车,现在让我们来找找我那些朋友的住处吧。”上校大声地喊道。

他们正在驶往大运河的上游。他那些朋友居住的地方在这里可以很清晰地被看到。

上校指着一个地方说:“这一间房子是丹多洛伯爵夫人的住房。”

她差不多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是还跟一个小姑娘一样快活,一点儿也不惧怕死亡。她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和她的样貌性格很相符。和她在一起,总是没有烦恼,她的确是一个值得人们赞美的女人。上校心里想着,但嘴上没有说出来。

她的房子[37]距离大运河有一段距离,是一座精美漂亮的建筑物,房子的前面是一座花园,河道边还有一个私人的小码头,有时候,许许多多的凤尾船还会停靠在这里,各种各样的人看望伯爵夫人常常坐着这些凤尾船来,他们之间有的欢天喜地,兴高采烈;有的热情如火,和蔼可亲;也有的情绪失落,满脸悲伤。但是大部分时候来的客人都是心情愉快的朋友。

现在小汽艇正逆着风行驶。这些冰冷的寒风都是从山上吹下来的。河岸两边的房屋轮廓十分分明,就跟在冬日里那样,噢,当然了,现在本来就是冬天。这座古老的城市被他们不停地欣赏着,它那难以诉说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们。对上校来说,这些美丽的景色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他认识这些宫殿[38]里大多数的主人。现在即使没人居住在这些宫殿,他也知道曾经这些建筑有着怎样的用途。

那个地方是阿尔瓦里托母亲住着的房子,他没有开口,但心里这样想着。

威尼斯这里少有树木环绕,她一直居住的地方不是这里。对这一点她非常不舒服,所以她常常去特里维索附近的种了许多树的乡间房子里居住。她失去了丈夫,而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除了一些家务事,现在她对其他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房子曾经被这个家族租给乔治·戈登·拜伦爵士,然后那张床就再也没人睡过,甚至是也没有人睡底楼房间里的床。他从前常常和一个船夫的妻子在那张床上睡觉。这些仅仅只是两张多出来的床而已,床既不是什么不得亵渎的物品,也不是哪个名人的纪念物,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后来才闲置下来。对拜伦,威尼斯人也许是十分敬重的,哪怕曾经他也做了一些错事,但或许是人们对他非常爱戴,是认为他是一个硬汉。如果想要威尼斯人爱戴你,那么你就应该是一个硬汉,上校想。罗伯特·布朗宁、布朗宁夫人以及他们的宠物狗从来不会被威尼斯人当成英雄来爱戴。他们始终没能成为真正的威尼斯人,不管布朗宁笔下的威尼斯是多么令人着迷。上校在心里问着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是一个硬汉呢?你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含义模糊,应该给这个词一个明确的定义才行。他转念一想,我认为,成为一个硬汉,应该就是在命运的舞台上勇敢地拼出自己的一切,并且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在该放弃的时候决不拖泥带水。噢,现在我可并不是在说演戏,上校告诉自己,尽管我觉得戏剧还不错。

上校注意到了紧紧靠在河边的那栋小别墅,它的外观还是那么难看,就像以前从勒阿弗尔或瑟堡坐火车去巴黎的时候,在城区外看见的那些楼房一样,上校心理想着。树木被栽满了别墅四周,因没人打理,显得十分凌乱。只要有别的地方住,人们就绝对不会喜欢住在这里,上校想。事实上,他曾经在这里住过。

人们尊重邓南遮,并且爱戴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能,还有他的英勇,当然了,人们也包容了他的错误。这个原本一无所有的犹太小伙子,凭着自己的聪明才干和能言善辩,在这个国家迅速地兴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暴。这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卑鄙最糟糕的人了。只是我能想到的有资格和他做比较的人,都绝对不会孤注一掷地加入战争,上校心想,因为在一个推崇实际的国家里,没有人会给自己起邓南遮[39]这么一个名字。加布里埃勒·邓南遮?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或许他并不是犹太人,然而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邓南遮在各个兵种的部队里待过,就像他在各个不同类型的女人的怀里待过一样。

邓南遮在各个兵种的部队里都干得十分顺利,他是个有特殊天赋的人,总是可以迅速和顺利地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步兵部队除外。上校记得,邓南遮有一次在的里雅斯特或者波拉上空执行侦察飞行任务,出了一点事故,为此瞎了一只眼睛。他从那以后总是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以为他是在卡索、维里基或圣米歇尔附近那些不幸的地方受伤的。留在那里的人不是死就是伤,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你知道的。他和加布里埃勒驾驶着飞机执行任务,可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飞行员。步兵担任很特殊的任务,他想着,或许是最特殊的任务。可他在步兵部队里服役,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步兵,事情大多都是这样的情节。说实话,对于邓南遮,他只是在一些别的事情上摆出一副英雄的姿态。

他记得部队里发生过的一件事。那一次,他指挥着突击部队的一个排,在漫长冬季里的一个下雨天,不知道为何那时候总是不断地下雨,至少部队在接受检阅或士兵们被领导训话的时候总是下雨。在那只瞎掉的眼睛上邓南遮蒙了一块眼罩,他苍白的脸色就跟菜市场上那些小贩卖的鳎目鱼一样,露出雪白的肚皮,通常看那样子几乎都死了一天多了。他大声叫喊着:“死亡并不是结束。”[40]那个时候上校还只是一个中尉,每当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士兵们就忍不住会想:“到底还要我们听多少屁话才算数?”

但上校还是一直仔细地听着邓南遮的演说。终于,所有人被这位既是作家又是民族英雄的邓南遮中校要求为英勇战斗而牺牲的将士们默哀几分钟。一直僵硬而又直板地站立着的上校,没有多余的手势和多余的话语。上校带领的那个排没有几个士兵在听邓南遮演讲。那时候没有什么扩音器。他在台上的讲话士兵们也不能一字不差地听见。于是当他开始说为阵亡将士默哀的时候,下面的士兵们竟异口同声地大喊:“邓南遮万岁。”[41]

邓南遮一直带领这些士兵们,他们都听过无数次邓南遮的演讲,每次不管战斗之前或之后,是胜是败,所以演讲者停顿下来的话,他们应该喊什么口号,他们清楚地知道。

在那个时候上校虽然只是个中尉,但是他十分喜爱自己的排。他也和那些士兵一起,口号似的高喊“邓南遮万岁”。这种方法常常被他们用来给那些分心聊天、不认真听讲的士兵做掩护。只要不是在冲锋时需要灵活指挥之类的事情,或者是防守没办法防御的阵地,在中尉并不大的权力范围内,他总是努力去做一些更多的事情来分担士兵们的过错。

他们这时候又经过了一座房子。一个可怜潦倒的老家伙,还有一个尊贵伤感的女演员,他们都曾经住在这里面。但她从来没有被老家伙真正地爱过。那个女演员曼妙的身体和充满表情的脸庞被上校记起。其实那张脸蛋算不上漂亮,只是不管是爱还是骄傲,是快乐还是悲伤,你都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她的脸部表情十分丰富。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忧伤让上校想忘也忘不了。只要一想到她抬起手臂的曲线,就让人觉得心痛。上校心想,基督啊,我仍然期盼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曾经很快乐。但他们两个如今都不在人世了,我连他们葬在何处都不知道。

“杰克逊,你看,左边的这座小别墅就是加布里埃勒·邓南遮的房产,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他指着岸边对司机说。

“真的吗,上校先生?很荣幸知道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杰克逊说。

“如果你想读一读他写的书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挑上几本,我知道有一些英译本是很不错的。”上校说。

“谢谢你,上校先生,如果我能闲下来的话,我想我是很有兴趣去读一读的。这座房子看上去真不错,又漂亮又实用。噢,你刚才说他的名字是……”杰克逊说。

“邓南遮,一个作家。”上校说。

这一次他并没有和他讲太多的事情,避免这位司机再迷惑不解,因为上校觉得这一天已经让杰克逊难堪好几次了。那时候他只在心里补充了一下:邓南遮不仅是作家,还是诗人、伟大的民族英雄,是飞行员、指挥官,伶牙俐齿的法西斯雄辩家,令人害怕的极端个人主义者,是带领和指挥一个连甚至一个排的步兵中校,还是第一次鱼雷快艇进攻的掌舵手,更是让我们肃然起敬的歌曲《夜曲》的作者,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笨蛋。

往前一点儿,有一个可以停靠凤尾船的码头,在圣玛丽亚·德尔·吉里奥那里。再往前行驶一会儿。就到格里迪旅馆的木制码头了。

“杰克逊,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

举起手的上校指着紧挨着河边的一幢三层楼的华丽建筑,它有玫瑰色的外墙,看上去精致小巧又不失美丽。这里是个非常不错的旅馆。它原本是大饭店的一个小分店,后来就变成独立经营了。上校十分喜欢这个旅馆。因为每一个厌恶巴结和奉承、不喜欢客套的人都喜欢来这里。除了那些大旅店外,它是这座城市中最好的一家旅馆了。

杰克逊说:“看上去真不赖。上校先生。”

上校说:“当然,是真的不错。”

他们的小汽艇靠在了码头的木桩旁边,十分气派。看着这艘雄赳赳的小船,上校心里想着,全靠了那台发动机,我们才能来到这里,这一场胜利是属于它的。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有“旅行家”那样优秀的战马了,也没有马尔博男爵[42]骑过的“利泽特”,在埃劳战役[43]中那匹战马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参与战斗。如今我们只好靠着重新修理改装后的发动机来前进了,它的汽缸盖早就应该退役去机械回收场了,可其他的零件也都还过得去,它硬是坚持了下去,一点儿没坏。

杰克逊喊道:“我们已经到码头了,上校先生。”

“是的,我们还能往哪儿去?现在我要跟船长结账了,跳上去伙计。”

“三千五。是吗?”他转身对着船夫说。

“是的。上校。”

“我不会忘记答应给你的吉普车发动机的。给你,钱拿着,给你的马儿买点好吃的草料吧。”

刚好前来接他们的旅店的侍者拎着行李袋扑哧一笑。

“不会有兽医肯给他的那匹马看病的。”

船夫说:“它还可以跑呢。”

“但它参加比赛的话一定会输的,您还好吗。上校?”旅馆侍者说。

“一切正常,骑士团的那些家伙都还好吗?”上校说。

“大家都不错。”

“太好了,那么现在我要去看看团长了。”上校说。

“上校,他正在等着你的到来呢。”

“那我们别再让他等下去了。杰克逊,你和这位先生一起去门厅那里给我办一下登记吧。”上校转身对司机说,然后又转向侍者,“给这位中士开个房间,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一晚。”他嘱咐着。

“阿尔瓦里托男爵之前来这里找过您。”

“好的,我会去哈里酒吧跟他见面的。”

“是的。上校。”

“那么,现在团长在哪儿呢?”

“我去帮你请他过来。”

“我在酒吧那里等他,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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