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了昨日的亭落处。
赵闻风自顾自地走进亭中,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回头看了看她,像是招待客人一般大声道:“坐吧坐吧,别客气。”
她毫不客气地跟着坐下,而后无语地看着赵闻风两手交叉着握在一起,下巴搁在举起的一指上,用一种貌似忧郁的目光看向远处(实际上他看着的地方只有一堆杂草)。应该是见郑戚如许久都没说话,于是自己忍不住先开口道:“郑姑娘,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或者,你不想安慰下我吗?”
郑戚如闻言,再次翻了个白眼。不过这人还不算太蠢,应该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想要主动给自己一点情报。
“好吧,那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我想告诉你啊……不对,怎么变成我主动告诉你了?你应该主动问我,我再回答!”赵闻风如同小孩子一般地撅起嘴。
嚯,还挺傲娇的。
“好吧,请问赵家少爷赵闻风,我对于贵老爷的病症还有许多疑难问题未得到解决,请问你有没有那个功夫和闲心,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呢?”
赵闻风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四周,目光有些警惕,终于正色道:“其实,我对于我父亲所患的病,一直心存怀疑。只不过,迫于某些原因,我一直装作毫无所觉,为了让某些人放松警惕。”
“某些人?”
“是的。其实我昨日举办的那所谓庭下闲谈,也并非纯为了玩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了许多我们府中的事儿吗?”
“嗯。”
“其实我是有所用意的。我虽假装与你欢谈,实则一直在用余光来洞悉其他人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郑戚如微眯起眼睛,虽然她早已有所怀疑。
赵闻风的脸上多了一丝凝重,还有些许悲哀。
“没错,我怀疑,不,应该是我确信,我父亲现在的状况都是府中的某个人精心策划的!”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的。并且那个人似乎并不止于此,他甚至还有着下一步计划。”郑戚如想了想,决定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赵闻风,好让他有所防范。
“下一步?你的意思是,那个人还打算对其他人动手吗?”赵闻风的脸色白了白,无比慌张。
“我昨晚独自出来如厕,却不小心看到了三个人在密谋着什么,我赶紧躲在竹林林,但尽管如此,还是差一点就被发现了!”郑戚如回忆到昨晚的事儿依旧是心有余悸。
“密谋?也就是说,他们有进一步的行动?该死…你都听到了什么?”赵闻风似乎是想到了未来的现状,目光有些锋利,显得格外心痛。
“哎,真是可惜。”郑戚如深叹了一口气,“那时我站着的位置,距离他们有些远。所以,对于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听得并不清楚。但是我能确定,他们下一步打算杀人!因为那时我探出了脑袋,正看见你哥哥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你应该知道的,就是把手比作刀,然后…”
郑戚如耸耸肩,相信赵闻风定能明悟。
“嗯…我知道。”赵闻风缓缓低下头,声音变得低沉。而后他抬头问道:“除了这个以外,你没有听见什么别的吗?例如,他们究竟打算杀谁?”
“…..没有。”郑戚如摇头。
赵闻风看向远方,这次他的目光是真的有些忧伤了。
“你看到的…是谁?”不知过了多久,赵闻风才吐出了这个问题。话音一落,他的眉目间有一丝挣扎如虫蛇般扭动着。
郑戚如抿了抿唇,她知道赵闻风的内心一定万分痛苦。
也许他并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是…赵闻疾,或者是赵闻秀。”
赵闻风微愣,而后明白了郑戚如的意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下了头。
郑戚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放轻松。”她摸了摸赵闻风的头,“只要我们知道造成这一切悲剧的人是谁就行了,至少我们能够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啊。”
她有些怜惜地看着赵闻风。她深知道无论真相是何种模样,对他而言,都是一番折磨。至亲之间,发生这等事,向来是最为可悲的。
“嗯…”他任由她在他的脑袋上胡作非为,没有做甚反抗,也没有抬头,整个人如同笼罩在沉重的乌云中。
良久,赵闻风站起了身子,似乎有所打算。
“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便再联系吧。”郑戚如的头顶处传来赵闻风闷闷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然后目送他走出亭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已近午时了,阳光十分刺眼,看了一会儿,她不由得收回目光。
真是可怜又可悲啊。她心想。
但许是由于郑戚如此时太过感慨,竟将心头的话语从口中也说了出来。
诶!郑戚如突然瞪大眼睛。赵闻风倒是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东西,自己却依旧一无所获啊!本来想趁此机会问问赵府的更多信息的,好以此离真相更近一点…看来是由于太为赵闻风不值,导致脑子也跟着卡壳了…
没事,下次问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先让他缓缓吧。想通后她又恢复平静,脸上的神情也舒缓下来。
一声好听的轻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道温磁的声音:“你在想些什么呢?”
郑戚如没有急着回头,因为她知道来人是谁。此时的她急忙侧过身子,慌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
又是一声低沉的轻笑。
不一会儿,迟若赋便走到了郑戚如的跟前。
郑戚如有点尴尬,侧回身子,微仰着头看向他,尽管昨日才见过了,但目光触及他的一瞬还是忍不住如星辰般闪亮:“啊…你来啦,你坐啊,别客气…”说完,她便忍不住地暗骂自己几声,真是无法掩盖的傻气啊。
迟若赋凝视着她,目光微动,很给面子地坐在了郑戚如身边。
他的衣诀因下沉的动作而飘荡起来。一股淡淡的清香钻进郑戚如的鼻子里。她抽了抽鼻子,不禁红了脸。
“你…来了多久了?刚才才到了吗?”郑戚如好奇地问道。
迟若赋的眼中像是有一琉璃色的玻璃珠闪了闪,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启薄唇:“来了没多久。”反正他是把她之前在这儿的自言自语全听进去了,以及她独自一人时丰富的面部表情,他倒是看地津津有味。
当然,这些,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郑戚如点点头,没有想太多。
迟若赋突然问道:“你一直这样吗?心里什么情绪,面上便露出什么情绪来。”
她怔了怔,而后摇头否认:“不,在大部分人面前,我都不会这样吧。毕竟这年头,对人要防三分,且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我只有在自己足够信任的面前,才会真正的表里如一吧。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迟若赋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脸上似乎表情不变,但还是能明显察觉到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见他没有言语,郑戚如试探地问说:“你呢?”
迟若赋明显楞了几秒,随后诚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
郑戚如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打算与迟若赋探讨一下赵老爷病情的真相。
“你知道赵老爷病情的内幕吗?或者说,你有没有比较怀疑的人?”
迟若赋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保留,或者,他只是不太在意,只淡淡地回答道:“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其实不管有没有内幕,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最后的收场。”
最后的收场…郑戚如默默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想到了管家之前说过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最后无法成功治好赵老爷,你就会…用某种方法去救他?”虽然似乎需要赵府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可以这么说,”迟若赋道:“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很宝贵,对于赵府而言,也十分重要。”
“但你有信心,他们一定会答应,对吗?”郑戚如不知为何,说出了这句话。
迟若赋闻言,转过头盯着她,目光中有东西在漂浮着,如同灰白的柳絮,他坚定地说道:“是的。”
郑戚如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迟若赋对于那样东西势在必得,那么他应该是不希望自己成功医治好赵老爷的。
“并且,”不知是否只是郑戚如的错觉,她觉得迟若赋的语气突然淡漠了许多,“其实你今日得出的那个所谓的结论,并无太大意义与价值。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早已知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你并非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顶多算是一方药引。一方让他们互相试探,互相刺破的药引。你以为你是唯一清醒的,但实则你是在一群装傻之人中唯一喝醉的。”
这是与迟若赋认识的这段时间内,他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最让她难过的一段话。
她的内心突然有种酸酸的苦涩,带着跳动的刺痛感,让她暗暗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得以让那股气流不再那般肿胀。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与迟若赋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极远极远,这两日的温存仿若只是一梦,现在她才看清梦境尽头的真实。
“不管怎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看他,“我一定会努力找到真相的。不论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若是我实力依旧不够,最后失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一定对他很是重要。她并非刻意与他相争,只是,若是一点付出都没有便放弃,那她是极为不甘的。
至少,让她试试吧。
迟若赋的表情冰冻起来:“你还是退出吧。最好离开这里。因为你注定解不开最后的真相。”
郑戚如终于有些怒了,她变得如同一只小刺猬,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我偏不!”说罢,她便转身跑开了。在正午的赤日照射下,她小小的身子逐渐聚拢成一个小光点,快速地移动着。
良久,迟若赋仍然是刚才的姿势。
突然,他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按了按肿痛的太阳穴。
既然没法逼她离开,那就只能好好保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