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余晖还有些许颜色,东边的月亮已悄然露头。
江宁郡城的西门,大腿粗的铁链一头钉在城门上,一头连接着一个巨大轴盘即总栓处。城门分内外两扇,外是精铁实木交织的闸门,内是两页敦厚实心的门扉,这里的木材都是选用西荒深处,那些千年古木开采出来的原材料,其质地坚如百锻钢铁,纵然是先天之境的强者,也无法轻易对其损伤,更别说后天境界的了,就算让他轰上半天直至力竭,这城门也只会纹丝不动。
按照老规矩,夜关城门,应内外两扇都进行关闭,但守城的老兵出于懒惰,再加上这偌大的江宁郡城平常日子里确实难出什么事,渐渐的,外扇的闸门就不关闭了,任由它吊在城墙内,上头的人也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在意,这习惯就慢慢转变为约定俗成的新规矩。毕竟论耗费力气,早上再拉起闸门时两个老兵一起都费劲,而开内城门,一个老兵对付一边的半扇就足够了。
随着一阵低沉的嘎吱声,厚重的内城门缓缓合拢,“等一下,等一下!”一个人影急忙窜过两扇城门间的缝隙,在一旁督工的守城小队队长连忙制止守卫,一边伸手拦下了那个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僧人。
“今日已经关城门了,你这和尚明天再来吧。”队长一脸不耐的表情说道。
“小僧我已经半个身子入了江宁郡城,这位大人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小僧另半个身子也进来吧。”青年和尚面带笑容,单手作礼,好言恳求着。
“走开,走开,别打扰将士们关城。”队长抬手欲将其推出城门外,可是一推之下,这和尚竟未动分毫。
貌似有些武艺傍身。
但就算如此,队长也未改颜色,毕竟他背后可是整个郡城在撑腰,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有大批守城军队赶到。
“你这和尚阻我们关守城门,可是要闹事?”队长瞪眼厉喝。
青年和尚对面前士兵的威胁压迫毫不在意,依旧温声细语道:“小僧只是想入城罢了。”
“你这和尚忒不知好歹,若个个像你这样,那我们城门还用关吗?”
“再不走开,就将你当寻衅滋事者拿下了!”
队长拔出腰间佩戴的雁翎刀,对着他横刀作势。
“阿弥陀佛,罢了罢了,既然都是入城,去牢中一坐又有何妨。”青年和尚手中一串佛珠滚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队长抬手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杀机乍现,仿佛真的要砍下去一般,但青年和尚仍不为所动。
“哼,算了,你进去吧,入城费交给那个守卫。”队长收回雁翎刀,手指一个守城老兵,撇嘴摇头。
“这些臭和尚,个个都是死脑筋,以前抓进去几个,烂在牢房里了都没改口,真是又臭又硬。”
青年和尚依旧无喜无悲,仿佛刚才的生死威胁都是浮云过往,挥挥衣袖就带走的微风,他走到那被指的老兵钱,从怀中左摸摸,右摸摸,都怀疑要搓出泥垢了,终于挖出点细碎银子,递上前去。
“快走,快走。”老兵接过碎银子,立马一脸嫌弃地摆手叫道。
“小僧告辞。”青年和尚作了个揖,转身往城中走去,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消失在灯火阑珊中。
“继续关城门,整完我们去下个馆子。”队长重新指挥着老兵们。
“等一下,等一下!”又是一声叫喊从城外不远处传来。
然而正在转动轴盘的老兵们却不为所动,已经被耽搁了一次了,怎还会给第二次机会。
“嘎吱~嘎吱~”
城门的缝隙一点一点缩小,很快小到连人侧身都挤不过来了。
“砰!”突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作用力砸在了城门上,几名转着轴盘的老兵瞬间被反转的劲道甩飞了出去。
“洒家说等一下没听见吗!”
雄厚的声音如春雷炸耳,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城门中间走了进来。
一个袒胸露乳,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的佛珠,一只手拿着鸡腿,一只手做收势状的疯和尚出现在视野中。
守城的几名老兵瞬间萎了下去,毕竟他们人来人往见过不少,什么样的人物都曾见识过,一眼就看出面前的这个疯和尚高深莫测,招惹不得,就算叫来同袍,最后也只会损失惨重。
不是他们欺软怕硬,这个硬也要看程度的,现在的这个明显硬得不行,一掌就推开快要关上的厚重城门,怎么也是个后天巅峰的强者,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那先天之境的高人。
惹不起,惹不起。
“我们再继续关城门!”守卫队长咬牙切齿的喊道。
收入城费的老兵小心翼翼走到那疯和尚跟前,“这位高僧,请缴纳一下入城费。”
疯和尚袖子一挥,所带的风劲将那老兵拍倒在地,“洒家只化缘,不施舍,那入城的银子你帮我垫着吧,就当洒家向你化缘了。”
老兵揉揉屁股站起来时,这疯和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后看见和尚都给我凶一点,我现在看见光头就来火气。”守城队长冲着几个老兵大声喊道,对着空气无能狂怒。
片刻后,城门终于关上了,没再起什么波澜,只是以后若还有僧人来江宁郡城,可能会碰上几个守城的老兵,没事给他们找点麻烦。
……
夜色浓郁,月上梢头。
城中,叶家一间书房内。
“我的乖女儿,你受如此重的伤让为父好是心疼啊。”一名天仓饱满,下巴圆厚一脸富贵相的中年人对着坐在一边大大咧咧喝茶的叶箐箐关切地说道。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只要修养半个月一个月的就好了。”叶箐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次去墨青台本就不该让你一个姑娘家带队去,为父就应该亲自去的。”叶宗光一脸懊悔的表情。
“爹,你别这么说,当初是我执意要去的,您必须亲自在家坐镇才不会让童家有机可乘,大伯行事有些优柔寡断,三叔又太过随心所欲,而小弟……哎不谈他了,所有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叶箐箐的说辞有理有据,让叶宗光找不出回对的话来,但他一看到自己的女儿遍体鳞伤的回来,心中就忍不住一痛。
自己这偌大的叶家,居然总要一个女子来挑重担,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太过没用了。
都说叶家有女巾帼不让须眉,可这又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
“爹,这秘籍该如何处理?”叶箐箐指着摆在桌上的黄锦包裹,里面就是《蓄灵锻体诀》。
叶宗光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手指敲打着桌面。
“这本秘籍现在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拿在手上既不能立马转为实力,又吸引着黑暗中那些一直盯着叶家的势力,所以为父觉得还是不要声张为好。你不是如此惨状回来吗,索性就对外宣传秘籍在受劫的路上丢了,私下就自己几个至亲之人相互传阅修炼好了,等你们当中谁再突破至后天九重,我叶家就有这个底气拿出这本秘籍了。”
叶箐箐听到叶宗光的分析,认同的点点头,只是想起那日林中童家人所说的话,她又面露痛苦之色。
“怎么了,我的乖女儿?”叶宗光连忙焦急地问道。
“爹,有件事我还是必须得告诉您。”叶箐箐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道。
“我们叶家出来叛徒,这次去拍买秘籍本就极为隐秘的决定,只有你我,大伯,三叔,还有小弟知道。在路上童家人包围我时,自以为我已是瓮中之鳖,一时大意,说出了是叶家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所以才得知我的行踪。”
“这叶家是由您一手打拼出来的,自然不会自己出卖自己,而我总不可能拿剑自己吧,所以大伯,三叔,还有小弟,他们三人中必有一个出卖了家族!”
叶宗光听到这勃然大怒,虽然心中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的至亲之人有一个做出来如此可恨之事,但自己的女儿亦没有理由骗自己,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来离间自己家人,这可能吗?
他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面色阴沉得可怕,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箐箐静静地坐在一旁既没有劝慰,也没有多嘴多舌说自己的打算,想当初自己的内心也是这么痛苦煎熬过来的,现在她父亲也同样要面对这样的感受,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只是希望父亲能快点走出这样的情绪,想出对策来,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叶宗光才缓缓开口,他的面色已变得十分平静,只是其内心又不知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你回来后,秘籍的事可曾和你大伯他们说起过?”
“还没有,就连小弟我也闭口没谈起。”叶箐箐正色回应道。
“那好,现在虽然不知道谁做了叛徒,但好在还没出现无可挽回的错误。”
“这本秘籍你先修炼着,尽快提升自己实力,为父虽然也到了后天九重,可毕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没有秘籍上的正统,想来你修炼起应该会比以前顺畅许多。暂时就这样了,你对大伯他们说起时,也称作秘籍丢失了。”
“现在能够相互信任的也只有你我父女二人,别的人统统作为假想敌,但也不要轻举妄动,大张旗鼓地将叶家翻个底朝天,这样只会让更多的亲者伤心。所以真的有线索时,我们必须告之对方,等我们两人商议过后再共同决定,切记不可私自处理,这可都是我们至亲之人啊,能够挽回就尽量挽回,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女儿知道了,只是这背叛之人终究还是要找出来的啊。”叶箐箐点点头,哀叹道。
叶宗光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为父也知道,只是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也想不出什么方法来,待过两天为父静下来了,好好想一个局,让这背叛之人自己跳出来,这样省得大家心生隔阂,只是这些日子女儿你可要小心谨慎,切莫相信任何人,别给他们有机可乘了。”
“明白了,我会的。爹,别说我,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叶箐箐点头应道。
“放心吧,你爹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事最多算个小浪花。”叶宗光装作一脸淡然的表情,可眉头之间的阴郁却浓重得随便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毕竟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强大的敌人往往溃败从内部开始,这件事如果没能处理好,其破坏性足以动摇叶家的根基。
谈完这个件事后,叶宗光便指着桌上的秘籍问道:“这本秘籍中的内容你可曾记下?”
叶箐箐点点头,“我路上没少翻看这本秘籍,就是担心会出意外,强记硬背已然全部在心中。”
“那就好。”叶宗光收起黄锦包裹,揣入怀中,“那我先将它安置妥当,等到时机成熟再拿出来。”
“对了,听说乖女儿你给我们叶家招了个客卿回来。”叶宗光眉头一挑突然想到。
“是小弟和爹说的吧,就知道这家伙管不住嘴。”叶箐箐想起曲靖不由面色都轻松许多。
“那人名叫曲靖,年岁虽不大,我没问过,估摸着也就和小弟差不多,但其本事却有些高深莫测,算得上是江湖中的奇人,我能从童家手中逃命也全靠的是他。”
“哦?说来听听。”叶宗光从未见过自己女儿对外人有过如此高的评价,不由有些好奇。
“怎么说呢。”叶箐箐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曲靖一开始全身没有半点武艺,就像个刚出茅庐的嫩芽,对江湖上的事也所知甚少,但他一手江湖戏法耍得甚是诡异!”
“江湖戏法?”叶宗光疑惑道。
“对就是江湖戏法,他可以布置幻象,迷惑人目光,以假乱真到连童家后天七重的童志刚都没能看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他们自己互相残杀,而我们再最后补刀才灭掉了他们,但在整个过程中女儿全然没有看出他是如何施展戏法的,那一幕当真诡异万分,女儿我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叶箐箐说着,目光有些呆滞,似乎跟着话语记忆回到了那一夜。
叶宗光听了这些说法纵然是见惯人事的他也忍不住动容:“这江湖上真有如此奇人?那按照女儿你的说法这人岂不是个危险人物,这样冒然领到家中是否有些不妥,不如让他住个一晚,明早就走人吧。”
叶箐箐微微一笑:“爹,你放心吧,女儿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人,这人虽举止,本领都有些怪异,但言出必行,是个重诺之人,他答应助我一段时日,女儿相信他。”
“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父也不得不信他了。此人若真有你所说的本事,那对现在来说倒也是一助力,用得好,说不定会有奇效。”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如此诡异的人物,日后相处时你切记要小心,不可太过信任对方,要留个心眼。”
叶宗光对自己的女儿无可奈何,只有再三叮嘱,勉强让自己心安。
“放心吧,爹。”
“那他现在在哪里,为父去接触一下,好心中有数。”
“女儿已经安排丫鬟帮他整理后院的厢房,现在他差不多应该已经睡了吧,明日女儿亲自带他来见您。”
“这样啊,也好,那乖女儿也去休息吧,好好休养,家族的事为父会想好怎么解决的,你就安安心心养伤。”叶宗光点点头,示意叶箐箐离开书房该去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