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5531300000002

第2章 张茂渊:等到七十八,好女始出嫁

你真是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简《四月裂帛》

她的出嫁年龄实在太老:78岁,不但是古稀之年,简直已经是耄耋之年了,而她,第一次为心爱的男子披上嫁裳。

张茂渊,我喜欢这个名字,有水有草,自足丰茂,并无半分脂粉气。而同时它又是冷色调的,积淀着不可测量的幽寒,“你凝视深渊,而深渊报你以凝视。”

有人如是说。

《对照记》里有一张张茂渊和她两个哥哥的照片,异母兄弟张志潜最大,站在中间,一母同胞的哥哥张志沂和张茂渊分立左右,三人均神色肃然。张爱玲说这张照片像爷儿仨,妙极了的评价。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深重的木讷,几近钝感。就算身着旗袍。照片中的她也难得眼波流转。其实张爱玲少女时期的神情和姑姑惊人地相似。怎么去形容呢?某种介于破落户和贵族之间的不知今夕何夕的倨傲和颓然。是的,本质上,她们一卵双生。

她身材极高,连高高大大的张爱玲在她面前都显得小鸟依人,十足的模特身架。少女时期的容颜相当轻灵,中年以后总体感觉硬朗得稍稍有些过头,正如一堵月色中的女墙。眼镜将她和世界横亘开来,虽然增加了几分文气却也显出某种不近人情的酸冷。也好,借着这副眼镜,或许可以把这世间的一切看得清楚明白。世事洞明、心如烛照,她的清冷自是一种天命。

第一次认识她,是在张爱玲的文字中,一个临水照花人的姑姑,想来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张爱玲对姑姑,有敬慕、有爱重,又总有一层疏离感。她在和张茂渊一起生活的岁月里,无意识地继承了姑姑的气质秉性,在精神上成为了她的女儿,也由于这个缘故,张爱玲真正的母亲在小姑的对比下完全失去了母性身份的特殊魅力,所以女儿提及她的次数,少之又少,至少,远远地少于姑姑。

张茂渊是一位真真切切的奇女子,在我看来她甚至比张爱玲还要叛逆和自我,她的为人处世虽然冷漠,心头却是燃着一把火的,为了所爱的人,毕生燃烧爱情。她又如同孩童,愿意相信生命里始终流转的诗意,天真地悦纳这一份时间馈赠的奇迹。

世间那么多初见都已成尘,而她的初见始终春水照梨花。78岁披上嫁裳的女子,即使放在今天也是众多报刊、自媒体推送的头条,而她在岁月的蔓草斜阳中,如此举重若轻,如此安之若素,慨然承受命运的倾盖如故,让人如何不惊诧呢?

毕竟她曾花了半个世纪的时间来等待心上人。当年的惊鸿一瞥是何等动情,除了当事人已经无人知晓,但那被交付了足足五十年相思的初见,是值得歌咏的。

许多人都认为这等待或许有诈,又或者太不值得。毕竟爱情是太过新鲜脆薄的东西,在世人的眼中,似乎只有两个各自裹挟着一身锦绣华年的青年男女,才有资格畅饮它的甘美,否则,就难免沦为笑谈了。因为物是人非,又或者其他。

张茂渊性格不能不说凉薄,很难把她和一个情深如海的女子联系起来。她人格独立、经济自足,于世事人情上极有慧眼,又跳脱得开,并不凝滞于物,等闲男子,哪能入她的法眼?张爱玲有一张照片,以手叉腰,一副睥睨众生的派头,我觉得这也是她姑姑的精神写照。

绝得很!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这五十年完全是时光的流水滔滔顺势而为,并无一点机心算计,而她的等待是否有意义,就很难说得清楚了,但是,她用足足五十年的等待让自己进入历史,简直是凭借一人之力完成了一场不可能的爱情。在这样的等待中,那被等待者的存在已经无足轻重了。

一个民国女子,要怀着多大的勇气在众人的白眼和嘲讽中度过漫长的、没有伴侣的婚育期?最后,又要以多大的勇气,在78岁的高龄为心爱的男子披上嫁衣?

而她却为后人提供了这样一种披荆斩棘且不可企及的范式——然而,对任何一个活生生的,生活在经验世界中的人来说,五十年的时光实在太过惊悚,张茂渊,你怎么就一不小心成了“最老新娘”呢?

任何喜欢张爱玲的人,都不会忘记《姑姑语录》里那个“轻智知识分子”倾向的姑姑,喜欢说一些“冬之夜,视睡如归”的俏皮话,小姑独处。她的妙语新奇别致,又有文明世界的刺激性,像是缴械的张爱玲——张爱玲有笔,而姑姑只靠一张嘴发表一下高论,绝无记录成文的自觉。

正如张爱玲的传记作品都会在开篇津津乐道于她的曾外祖父一样,作为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也难逃同样的宿命,想要把她的身世交代明白,自然也会顺便谈一下她那位著名的外祖父李鸿章。

张茂渊的父亲张佩纶,是清朝“清流派”的代表。所谓“清流派”,自然与“泥石流”相对,他们都比较清高,主要任务是以弹劾他人为主,无论对方徇私舞弊,还是假公济私,或是贪污受贿,都是他们弹劾的对象。张佩纶正是清流派的翘楚,他也曾被清廷委以重任,领兵抗击法军,可惜他一介书生,毫无临战经验,加之士兵疲软、装备落后,终于不敌,不但如此,他还背上一个临阵逃脱的罪名。结果被充军发配。

刑满之后,失意的张佩纶却福星高照,李鸿章竟然认定他是个人才,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了他。这个小女儿,芳名李鞠耦,幽娴贞静、容颜美丽,出嫁的时候只有22岁,彼时张佩纶已经41岁,其时他的两任妻子都已亡故。李鞠耦虽为名门之后,也只能算续弦。

事实上,李鞠耦嫁给张佩纶十五年后就成了寡妇,那时她不过三十七岁,女儿张茂渊两岁,儿子张延重(即前文提到的张志沂)七岁。还有张佩纶前妻留下的一个男孩子。孩子多,家中没有任何进账,虽然父亲当年给了她巨额陪嫁,却也只得坐吃山空,长此以往,未免让人焦虑,更何况李鞠耦从小长于富贵人家,阔亲戚多,她又处处喜欢攀比,屡屡感到自尊心受挫。

她热烈地渴望儿女能够通过读书成才。因此每一次见到兄妹俩背书背不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棍棒,对女儿也一样严格,没有半分慈母的柔情。她悭吝成性,多年之后,张茂渊还对张爱玲回忆说,母亲节俭得让她难为情,就连香皂、草纸都要节省。要知道那个时候李鞠耦名下的家产仍不是一个小数目。在她死后,仅仅是留给张延重的遗产,就足以让他住洋宅、买豪华轿车、配专有的司机。张茂渊在穷迫的时候,曾经卖掉三个弄堂,那也是母亲留给她的遗产。

我有时候难免怀疑,那部让张爱玲声名大噪的《金锁记》中的女主角曹七巧,其性格特征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源于祖母?

张茂渊和哥哥从小生活的安园,位于今天南京市白下路273号,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被政府收回,最初叫作南京远洋技术学校,现在改名为江苏省海事职业技术学校。这所庄园,最为张茂渊喜爱,张爱玲在回忆录里说:“姑姑对于过去就只留恋那园子,她记得一听说桃花或杏花开了,她母亲就扶着女佣的肩膀去看。”

这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乐园,但是,一个没有父亲,就连母亲也郁郁寡欢甚至显得太过冷酷的童年,那乐园带来的欢乐其实是有限的。

母亲过世后,张茂渊在哥哥身边耳濡目染,看了大量的林译小说,几个亲戚虽然走动得不多,可是她也耳闻过几个亲戚女儿去国外留学的事迹,自己也就有些起心动念。

二十三岁那年,张茂渊决定去国外接受新式教育。但是学费打哪儿来呢?按照当时的规矩,大家族的女孩子可以从家产中分割一笔嫁妆,但彼时张家还没有分家,而即使分家,她得到的数额也不见得宽裕,于是她索性变卖了一些母亲的陪嫁首饰,踏上了去往异国的旅途。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相伴而行的还有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这个名字是她为自己改的,原本叫作黄素琼,也是名门之后,作风倒是非常新派,但要说她是个新女性嘛,也不见得。半新半旧吧,不过她一直对西式生活比较迷恋,这一点毫无疑问。她和丈夫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出国留学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借口,足以逃避琐碎的家庭日常,所以和小姑倒是一拍即合。

这一对姑嫂的关系非常亲密,而且两人在国外待的时间也足够长,两次同行,共计有十年之久,未免让人有些好奇。

一般认为,张茂渊在《小团圆》里,对应的人物是盛楚娣。

《小团圆》里说了一件她的痴事。黄逸梵当时和一个德国人恋爱,回国后,她很担心张爱玲的父亲将会怪罪。小姑子为嫂子做掩护,算计停当竟要先行和那德国人结婚,这一番婉转情思,确实迥异寻常的姑嫂关系。

而且当母亲察觉到张爱玲和炎樱的关系非常要好时,心中不悦,就对她说了一些很隐晦的话:“不要让她控制你。”张爱玲立刻就领悟到母亲的意思,可能她后来对母亲反感,也有这一层关系在内。

话说1928年,张茂渊回到上海,那时她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大龄女郎,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她很快成为一家叫作怡和洋行的银行职员,而且在总部工作,对于一个初级职员来说很了不起。毕竟那时候的上海,虽然风头盖过香港东京,真正的职业女性数量还是相当少的,且她们的工作内容大都相似。此后不久,上海沦陷,洋行裁员,张茂渊面临失业困境。不过,她马上就找到了第二份工作,进了一家电台做广播员。

播音员这个职业,是1927年才第一次出现在南京市的,稍后才辐射到上海,属于标准的新兴行业。播音员每天只工作半小时,报告社论、新闻广播等,平日主要和外国人一起办公(电台需要进行其他语种的广播)。

据张爱玲回忆,姑姑每天在电台说得口干舌燥,回到家就要吃润喉咙的药物,张茂渊还在《姑姑语录》里吐槽过自己的工作:“我整天说着没意思的话,可以挣几万元的薪水,说着有意思的话,却一分也拿不到。”

所谓的“有意思的话”,当然就是姑姑独创的妙语,她的脑洞真的很大,看到公寓下面一排排装束停当的士兵,她会想到菜叶上的毛毛虫;洗头发的时候,看到洗出来的污水,她会觉得头发脱色。这种任督二脉完全打通的通感,真是她们张家人一脉相承的祖传,而且传女不传男。她的审美也是一流,当年胡兰成初次到张爱玲的公寓里拜访,却大大受了一番刺激,只觉得房间华贵到不可逼视,这华贵并不是珠光宝气,而是现代性陈设所造就的兵气,让他又钦羡又敬畏——这房间也是张茂渊一手打理的。

就在姑姑说着没意思的话赚工资的那段时间,她打了两个官司。

其中一个官司是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张志潜打,当时是为了分财产;另一桩官司是为了营救她的表兄李国杰(即李鸿章的孙子)出狱。李国杰被宋子文陷害,弄出一大笔亏空,也是一桩民国秘闻,这里就暂时不说了。以张茂渊的财力,想要帮助李国杰,简直是螳臂当车、精卫填海,可是她仍然有那样的勇气。为了打官司四处筹钱,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穷得只能吃葱油饼。当她发现自己筹到的只是杯水车薪以后,开始另谋出路。

她变卖了所有的首饰,还把黄逸梵托她照管的几箱子古董也一并变卖了,所得款项悉数用来购入大量的法币。历史课本上提过的,法币是当时民国政府为了敛财而大量发行的货币,购买力比蒸馏水蒸发得还快。但当时却谣传法币最保值。张茂渊这回可是栽了一个大跟头,几乎血本无归,还好她身有长技,倒也不如何惊慌,且她极有担当,卖掉了母亲留给她的三条弄堂,赔偿给黄逸梵。

李国杰后来出狱了,不是张茂渊打通的关节,而是蒋介石给段祺瑞的面子,但国民政府终究不放心,仍然将李暗杀了,此是后话不提。

不久,她厌倦了电台的工作,跳槽到大光明戏院,改行做起了翻译。

大光明戏院,享有“远东第一影院”的美誉,位于黄浦区南京西路216号,虽然经过几次装修和重建,至今仍然是上海最著名的一家电影院,记录着上个世纪的流风遗韵。

20世纪30年代伊始,国外的一些有声电影开始陆续进入中国,而当时并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玩票性质但绝对具备专业水准的字幕组。上海虽为十里洋场,却也不见得人人的英文都很好,看字幕总会稍稍滞后一点,于是一种新型职业应运而生,这就是所谓的“译意风”小姐。

由美国设计师设计的一种“小匣子”装配在座位的后座上,只要多花上一角钱,就能租上这套译意风,戴上耳机,听到翻译小姐翻译的中文对白。

其实这项工作更加接近同声传译,只不过更加具有表演性。应聘“译意风”小姐,需要进行严格的口试和笔试,影院要求这类小姐,第一,英文一定要好,能够清晰地翻译电影中的情节对白;第二,普通话标准,声音悦耳;第三,需要把感情代入进去,让人身临其境。

张茂渊能够应聘成功,可见她确实是实力派,属于当时上海滩为数不多的精英女性之一。虽然她对职业生涯一直没什么规划,但发展势头喜人,完全没有失业的担忧。

比起哥哥张延重,张茂渊在现代社会的游戏规则中真是如鱼得水,虽然偶尔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她算得上一位自食其力的新女性。张延重和她比起来,简直是一只浑身长满青苔的老鲤鱼,常年潜在一摊死水里过着暮气沉沉的遗少生活——而他的结发妻子黄逸梵,又是出国、又是找外国男朋友,看样子时髦得不得了。所以我总是说,张爱玲和她的姑姑更像。

张茂渊不喜欢张家人,侄儿张子静偶尔上门,即使赶上饭点都不管饭,可见这份血缘之亲她是准备彻底断了的。直至哥哥张延重死的时候,家人给她打电话,她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回去吊唁。至于张爱玲,如果不是她一直死缠烂打,也休想近得了姑姑的身,很多年之后,张爱玲还耿耿于怀:“关于姑姑,是我自己贴上去的。”

那么,张茂渊是怎么和哥哥闹翻了的呢?

原来李鞠耦死后,张延重才十七岁,还没有成家,而同父异母的哥哥张志潜彼时已经三十四岁,他是长子,一直担负着家族的财产管理工作,到了张延重结婚后,自然由长兄来分割财产,可这样一来,就开始出问题了。

据张子静的回忆录说,这位伯伯是一位公平的好人,一点也没有藏私,而且当初李鞠耦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分给了张延重兄妹。其实张子静已经隔了两辈,他的回忆不见得可靠,而且李家大小姐相当爱面子,不留财产给丈夫的长子,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我比较倾向于另一版本,张志潜分配得极不公平,把大部分财产据为己有,所以张茂渊才和张延重打这场官司。

他们的核心目标是一套宋版书,这套宋版书,是张佩纶用李鞠耦的嫁妆买的,很是珍贵,后来由于战争,这套书辗转沦落,落在了民国著名书法家于右任手里,张志潜写信要回。

这样看来,三人应该均分,就当时的习俗来看,张茂渊是女儿家,比兄弟俩占据的份额略微少些,也不失公平,不过张茂渊当时为救李国杰这个表兄,急需大量财物填补亏空,就和张延重一起联手和异母哥哥争夺家产。可是这官司的发展比较狗血,张志潜给了张延重一些好处,使他最终倒戈,转而和妹妹张茂渊打起了官司。

此后兄妹反目,不再往来。

可是当张爱玲被父亲囚禁在家,病得奄奄一息之时,仍然是张茂渊上门为侄女说情,张延重不分好歹用手中的烟枪朝她一顿乱砸,打碎了她的金丝眼镜,脸上也留了疤痕,在一个完美主义者眼里简直可以算作就此毁容。

张茂渊其实相当爱惜自己的容貌,她三十岁时还特意纠正牙齿改善脸型,虽然常年过着单身生活,但品质相当不俗——这样一个女子,你还要毁她的容,就算是亲爹恐怕也不认,而且这种黏稠腻味的亲人之爱,逐渐为张茂渊所厌倦,她的慧眼已经洞悉这种人际关系的本质——即使是最亲的人,也无非应了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她只想独得安静与自由。

但张茂渊对于张爱玲,确实和张家其他人不同,张爱玲能够在上海滩打响知名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张茂渊的引荐。她本人不爱写作,也不愿意和文人交流,但出身世家,人脉资源总是有那么一些的,她将黄岳渊介绍给张爱玲,通过黄老做中介,张爱玲才得以见到了当时的《紫罗兰》主编周瘦鹃,周对张爱玲的才华大为赞赏,一连发了好几个中篇,张爱玲最初的知名度,正是通过《紫罗兰》这本杂志得以确认的。

前文提到的张李联姻,被清末的文人写进一本叫《孽海花》的书里,为了让故事更加有噱头,作者还杜撰了一段李家小女儿和张佩纶联诗暗定终身的浪漫情节。

张爱玲初读这段文字,心中想必激动,跑去问姑姑细节,张茂渊说,你奶奶并不会作诗,仅有的一首,还是祖父改过的。后来她又说,你奶奶想来是不愿意的。

张茂渊是生活在世俗世界的人,时间一长眼睛自然毒辣起来,就连评论自己的父母,也不肯稍稍文饰。

她从来就不看重才子佳人式的传奇,传奇的背后往往是触目惊心的悲凉,人心都已扭曲变形,她也索性铁石心肠。

她是一位坚定的现实主义者,她的生活中没有侥幸,铁一般的生存法则让周遭的人事秩序森然,同样也没有模棱两可,没有虚与委蛇,她甚至渴望斩断一切人际关系。而青年时代的张爱玲和胡兰成一样,都是向往佳话的。但她更喜欢淑女式的低调奢华,不似胡兰成喜欢卖弄。张爱玲曾有一位文坛好友,并不清楚她和李鸿章的血缘关系,写了一篇反击胡兰成评张爱玲的文章,说张爱玲和李鸿章的关系,正如黄浦江和太平洋的关系云云,大意如此。张爱玲怒极,从此和她绝交。而张茂渊不要佳话,只要“刻骨的真实”和“刀截般的分明”。她轻松地拆解一切:奶奶想来是不愿意的,那个男人大了她近二十岁。

其实,当时的人对张李联姻有更加刻薄的描述:“李鸿章老幼不分,张佩纶不是东西。”对李张二人都没好话。

张茂渊对父母之事都看得很淡,对其他人就更一般了。

她对张子静相当冷淡,她知道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对他“吧嗒吧嗒”眨动的潮湿的眼睛,有着深刻的印象,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要随口关心他几句,或者陪着掉几滴眼泪,就能完成一次圆满的道德消费,但她说,没有准备你的饭。张子静闻言,落荒而逃。他在父亲家里过得很不快乐,有空跑来姑姑家看姐姐,想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得到一点亲情的安慰,可是,姐姐越来越远,姑姑越来越冷。某种意义上,他比姐姐更加孤独,因为他没有任何一位同盟者。

当张爱玲从父亲那里逃出来,投奔母亲,母亲和姑姑住在一起,张爱玲跟这两位同住,心里是非常紧张的。有一天,张爱玲着急到阳台上收衣服,膝盖磕到玻璃门上,流下血来,直溅到脚面子上,涂上红药水,更是渲染得可怖,她给姑姑看,姑姑弯下腰,匆匆一瞥,知道不致命,就关切地问起玻璃。张爱玲说,姑姑的家对于我一直是一个精致完全的体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稍有破损,所以她急急地把木匠找来,花了六百大元重新配了一块。

她的身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温良宽厚的人性,倒像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张爱玲和她同出一辙。比如我一直认为:张爱玲家庭出身给了她太好的写作样本,而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永远不会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张茂渊亦然,但是她真实、痛快、冷若冰霜的面具下是一副至情至性的心肠,无论如何,她也算个奇女子。张爱玲和姑姑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相当长,后来和胡兰成结婚的时候,证婚人也是姑姑,即使姑姑并不看好这段恋情,但她仍然给了侄女力所能及的祝福——至于黄逸梵,张爱玲那位美丽的母亲,此时不知道正在欧洲的哪个国家和哪一位男朋友交往,作为母亲,她总是在最重要的场合缺席。此后在张爱玲和胡兰成相恋的两年多时间里,姑姑是百分百的见证人。1952年,由于受到胡兰成“汉奸”身份的影响,张爱玲决定离开大陆,为了避免嫌疑,和姑姑说好永远不联系。这是他们张家人特有的处事方式,爽脆利落,不要感情的牵绊、不染人间的尘埃,可是张爱玲和姑姑两人之间,有着比至亲更紧密的联系纽带。1987年,时局稳定下来,张茂渊从柯灵处得到了宋淇的地址,激动非常,她立刻给宋淇写信说:“可否请先生把爱玲的通信址告知?并转告她急速来函,以慰老怀,我已经八十五岁了,张姓方面的亲人,唯有爱玲一个。”

这样急切的措辞,见证的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动情时刻,她是刻苦压抑自己惯了的,张爱玲在少女时期偶尔还真情外露一回,后来也是越来越冷淡,二十多岁就已经具备相当的自控力,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文字,都以理性和清洁为最高要旨,她继承了姑姑的气质秉性,但更冷,她生命里最热烈的火苗,近看也只是一团微弱的星芒。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张茂渊并不是一个文化名人,她行事低调,感情生活更是一向不愿为外人道,总的来说将自己包裹得很结实。所以对她感兴趣的人只能从张爱玲那本《小团圆》中去寻找她的影子。

在这本小说中,除了上文提到的不伦之恋:还有一段异国师生恋,最后又有一段办公室狗血虐恋……总之剧情很雷人。所有的恋爱关系中,她都是一个付出者和被害者的形象,她几乎为每一个所爱的人耗尽了心血,而且都没有太多现实层面的考虑,综合参考张茂渊的命运轨迹——确实很容易发展出愤世嫉俗的人格,不过虽然她表面高冷,骨子里却比谁都更渴望亲情和爱情,“越名教而任自然”,这是那个古老家族给一个叛逆女孩安排的人设。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认为将盛楚娣和张茂渊一一对应起来是一件理直气壮的事。张爱玲可从来没有说过《小团圆》是一本货真价实的自传啊,可她担心泄露太多秘密又准备永远不出版的,这样一看,将小说中人物形象移植到现世之人的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靠谱。

现在让我们浓墨重彩地渲染她生命中的华章。

张茂渊有一块淡红色的霞帔,这所谓淡红色只是一种大体的描述,实物难以名之,张爱玲说像是冻疮红肿到一定程度的透明的紫红色,由于颜色怪异不好搭配,张茂渊时常看着它犯愁,说,看着它,觉得人生无意义,其实这不过是她惯常的自我调侃,正是这一块霞帔,使得她的生命有了别具一格的意义——这块霞帔是她50年来苦恋的唯一见证。

1925年,在从上海驶向英国的轮船上,有一对姑嫂站在船舷旁,看样子都比较晕船,由于轮船颠簸得厉害,张茂渊不住呕吐,黄逸梵此时也自顾不暇。此时走来一位绅士,为她们端来了热水,递上热毛巾,还冲了两杯龙井茶,就一位陌生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妥帖周到的照顾了。他是李开弟,上海闵行人,1924年毕业于南洋公学(后称上海交通大学),获取公费留学生的名额前往英国曼彻斯特。

据说,在一个可纪念的傍晚,李开弟为张茂渊披上一块颜色不明的霞帔,还用英语为她朗诵拜伦的诗歌,似乎有一种情感已经在暗流涌动。

在越来越亲密的交往中,李开弟了解到张茂渊出身望族,外公是李鸿章,不由得非常失望。在李开弟眼中,李鸿章是一个民族败类,在《马关条约》中出卖国家利益;而张佩纶也绝非英雄。马尾一战,张佩纶罪责难逃,其狼狈逃窜的举止被李开弟视为懦夫行径。又听到其兄是个打吗啡、抽大烟、逛窑子的浪荡子,更是心寒。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版本,另外一个版本说李开弟早有婚约在身,不便另作他想。其实如果两人是真爱,婚约根本不是问题,那玩意儿只要有毅力随时可以解除的。总之,两人有缘无分,一直处于恋人未满状态。

这样的认识相当罗曼蒂克,不过还有第三个版本,说两人根本就不是在船上认识的,说是李开弟留学结束后,于1927年底回到上海后,在一家英国人创办的安利洋行工作时,经朋友介绍结识张茂渊的。第三个版本是由李开弟后人提供的,可信度应该相当高。不管是哪个版本,李开弟后来始终是选择了别人,与一位女留学生坠入爱河,结成连理。1932年9月,李开弟夫妇在大华饭店举办了婚宴,张茂渊还充当了女傧相。

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将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得很好的人,出席一场婚礼也就罢了,她甚至做了李开弟夫妇大半辈子的亲密朋友。1938年,张爱玲考入伦敦大学,却由于战争的缘故不能如愿赴英就读,转而进入香港大学,此时需要一位监护人,刚好李开弟被派往香港工作。张茂渊和黄逸梵便委托李开弟担任张爱玲的监护人。监护人其实是填表时必须履行的一个形式,非常事件的备用人脉。但也可看出,他至少为人正直机警,颇得姑嫂俩信赖。李开弟一口答应张茂渊的请求,去怡和洋行香港分行就职,照顾张爱玲的生活。因张爱玲受到李开弟如父亲般的照顾,她尚能立在摊头吃上油煎的萝卜饼,偶尔还可以喝上牛奶,吃上甜面包、三角饼、椰子蛋糕。除此以外,张爱玲在学校、生活上需要监护人的事务都由李开弟代为处理。由于李开弟的缘故,在1938年至1941年整整三年间,张爱玲在香港生活得相对安稳。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李开弟一家离开香港赴重庆,才改托他的一个朋友照应张爱玲。

张爱玲一直称李开弟为Uncle K.D,并将这个称呼沿用一生,可见她对这位叔叔,确实相当有好感的。直到晚年,看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还会想着给叔叔买,甚至给叔叔的女儿李斌买,这对她那样情感近乎封闭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张爱玲1942年由香港回到上海。在新中国成立前后那几年,张爱玲、张茂渊与李开弟有过一段来往频繁的愉快时光。李开弟常去静安寺的常德公寓看望姑侄二人。每逢李开弟登门造访,张茂渊都让张爱玲出外买李开弟最喜欢的臭豆腐来招待,当时李开弟有车、有司机,经常载着她们出去吃饭、喝咖啡,来往相当频繁。

上海解放后,李开弟进了上海机械进出口公司从事外贸工作,张茂渊一直居住在上海。李开弟夫妇和张茂渊始终相互走动,直到他们年近古稀,两人的关系才有了进一步发展。1965年李开弟丧妻,又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女儿远在广州,儿子自杀……多亏张茂渊无微不至地照顾,手把手地教他做家务、打扫厕所、打扫卫生等,加上女儿李斌变卖首饰、弟弟妹妹提供钱财,如此绵密的亲情,才让李开弟咬牙苦挨了下来。

李开弟的妻子过世前,曾表示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娶张茂渊为妻。聪明的妻子应该早就感觉到了这个女子对自己丈夫的爱意,可她对她,没有嫉恨,只有感激。这段感情来得不是时候,原本三人都以为它会无疾而终,不承想,世上最强大的杀手仍然是时间或者说生命的长度本身,再强烈的爱恨情仇到头来都可以成全或饶恕。

她以自己的放手成人之美。

李开弟对再婚之事十分慎重,他写信给远在广州的女儿李斌,征求她的意见。对了,他这个女儿是一名出色的小提琴手,张爱玲总在信中叫她“我们的音乐家”。李斌不但同意,几乎迫不及待渴望二老早早成婚,觉得他们受了太多苦,现在可以互相扶持着走完人生路是一件大好事。李开弟在得到允许后又写信给远在美国洛杉矶的张爱玲,征求她的同意。张爱玲接到姑姑结婚的电报后,几乎泪下。她说:“我知道姑姑总有一天会结婚的,就是八十岁也会结婚。”

“我姑姑,1940末叶。我1952年离开大陆的时候她也还是这样。在我记忆中也永远是这样。”——张爱玲《对照记》

张爱玲此时差不多充当了一个女儿的角色,1984年张茂渊患上乳癌,张爱玲经常从美国汇款,还将自己的国内版权交由李开弟打理,稿酬也赠予他,希望为二老填补一些家用。

而张茂渊也回报以母性的温存与感激。1979年9月底,即农历八月十九,是张爱玲虚岁六十生日,她专程用航空邮笺写信贺喜:“你今年是‘六十大庆’了,过得真快,我心目中你还是一个小孩。”这种宠溺语气,对普通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可是对于张茂渊和张爱玲这两个冷淡了一辈子的人,却是在生命最后的暮色里重新依傍彼此身上的情味,相互取暖。

张茂渊的乳癌需要动手术,李开弟不愿让她受刺激,封锁消息。83岁高龄,不能放射或化疗,他遍寻朋友,找到一位资深癌症专家,决定采取保守治疗:一发现任何地方有小粒块,即做手术去除。小手术,两三天便可出院。这样的小手术做了4次。皆是专家亲自主刀,手术做得干净漂亮。病榻前,他端茶送水,呵护备至。

从1985年起,张爱玲便被“虫患”追撵得无处可遁,顾不上姑姑。1987年初,张茂渊写信向宋淇求助,张茂渊手颤抖,字体弯曲如蚯蚓,善解人意的李开弟遂以正楷誊抄。

2月底,张茂渊癌细胞已扩散至肺部。医生告诉李开弟的女儿:准备后事——少则三个月,多则七个月。李开弟要求全家统一口径,只说是肺气肿。在广州,李开弟带张茂渊四处观光。他俩于6月回上海。打听到一名医,在癌症方面有重大突破:独家发明研制用蛇毒治癌,疗效甚好。他随身必备蛇毒药。她皱眉,他便极力宽慰。她嚷头眩胸闷,他便忙不迭赶到病榻前,换膏药,按摩,配以笑话,将病痛减轻到最低,因为他的妥帖周到,张茂渊又延年两年多。

1991年6月9日,张茂渊90岁生日,李开弟忙得不亦乐乎,特地举办小型生日晚会。吹完蜡烛,吃完蛋糕后,张茂渊便发病。他急喂她蛇毒药,吃不进去,一周后离世。

李开弟忍住悲伤,写信告知远在美国的张爱玲。劈头第一句是“爱玲,请你镇静,不要激动,报告你一个坏消息。你与我所至爱的亲人已于6月13日晨7:45与世长辞”。而信的结尾,李开弟不忘叮嘱侄女:“不要悲伤,身体保重。”此时李开弟已90岁高龄,张爱玲年过七旬。

岳越曰:

正如张爱玲小心而决绝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张茂渊也无所顾忌地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开挂之路。她们彼此赞赏,即便姑姑年长,但爱玲炫目的才思和奇装异服也未尝不曾对姑姑产生过影响。

至少,姑姑的青衣素袍下藏着一颗玲珑心,那心上的七窍,和爱玲相通。

张茂渊的恋爱史,说实话,不怎么正常,而正是因为这不正常,才和她的出身相得益彰。

张茂渊是个善于解构传奇的人,很难说,她一开始就做好准备只身一人进入一场无望的等待。而即使单身到78岁,她也并非一个独身主义者,她要婚姻,但前提是爱情。

我隔着百年的时光与这个叫张茂渊的女子隔尘相望,心中隐隐的只有钦羡。西谚说得好“later better than never.”我只知道,她和最爱的人结了婚,而这样的结局是不多见的,生活在现世中的姑娘大都会选择折中,明知对方并不是很爱自己,但也会自我安慰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把他当备胎。”

两个备胎的结合,只会诞生一个平庸的婴儿,即使满足了母性也无法满足彼此被爱的需求。

张茂渊不是李开弟的备胎,而后者也不是她张茂渊的备胎,他们一定深爱过,并在彼此的顾盼流连中,将无数情深缘浅雕琢成一联李商隐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张茂渊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壮怀激烈:一个愿意枯等五十年的女子,仔细想来会比终身不嫁更让人动容,吕碧城六十出头便已作古,而张茂渊是78岁出嫁,换言之,在78岁以前,张茂渊随时可能以一个“终身不嫁”的定语作为盖棺定论。而她终于结婚了,像一个古罗马的武士一样勇敢。

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有过一个绝妙的即兴演讲,一开头就说:“结婚,你会后悔:不结婚,你也会后悔;结婚或者不结婚,你都会后悔。”一语道出了结婚的本质——结婚,只是相对于不结婚的另外一种可能性而已,按照钱锺书先生的话来说,婚姻更是一座确凿的围城,在外面的人想进去,在里面的人想出来。

如此而已。

这般机智的命题必然带来如下的推演:已婚的妇人不会比大龄未嫁的女青年更从容悠闲,因为她们的焦虑是等值的,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每一个成年女性都在哈姆雷特式的悬而未决中不得不放手一搏,尽管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她们都将后悔。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不会后悔的女性,那么,她就是张茂渊吧。她单身到78岁,早已将年华深藏在不指望开花的尘埃,也无风雨也无晴。那么,她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结婚吧,可是,她却偏偏在78岁的高龄披上嫁裳,何其痛快,何其任性,和爱人相伴十二载,她确实没有什么后悔的事了。

附注:李开弟的部分材料源于《南方都市报》的相关报道《张爱玲和姑姑张茂渊感情深厚 多次汇款接济》陈晓勤 南都记者 黄长怡 实习生 徐清清

同类推荐
  • 如何说,别人才会听;怎么听,别人才肯说

    如何说,别人才会听;怎么听,别人才肯说

    你是不是经常会遇到一些这样的难题:关键时刻总是来不及反应,说错话让自己懊悔不已;说话总是无法抓住重点,切入核心;听不懂上级的言外之意,总是将事情搞砸;听错别人话里的意思,然后做错了事,得罪了人,却摸不到头绪;同样难缠的客户,你怎么样都搞不定,可是同事两三句话就解决了;不论是职场,还是日常生活,每个人都需要具备很强的沟通能力。而沟通能力不仅体现在会说话上,还体现在会听话上。本书所讲的就是从听懂别人话中的暗示到完美回话的听话与说话的技巧,告诉你如何说,别人才会听;怎么听,别人才肯说。这是一本让老板信服,让客户买单,让同事挺你的沟通训练手册,作者在书中讲了一套系统的沟通方法:GAS(目标、态度、技巧)说话术,让你完美接话,提升沟通能力!
  • 办公室几何

    办公室几何

    只要您多留神观察,就会发现自己在办公室几何中的位置;许多处世方法与管理思想,都在遵循一种几何学上的定律与原理,而几何学上的定律与原理,最具科学性与逻辑实证力量。更重要的是,办公室“几何规律”能给您带来全新的思考,以审视自己和他人在办公室的一切行为,从此对办公室有一个更高层次的认识,把握人际关系,让人气指数如直线般上升;个人的事业和集体的事业如圆柱体一样基础牢固。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思维的结果,思维革命与创新始终是推动文明进程的主要因素。如果说,思维是一种智慧的传输带,那么再放置上行动,它就可以直接带来美好期望、发展契机和切实成果。我们处理社会上各种的人际关系,也无不是思维活动的结果,思维本身就体现着一种智慧。然而我们常常囿于某种固有的思维方式,对身边熟悉的人与事,不能很好地对待与处理,遇到问题和困难也不能很好的解决和克服,这种状态反过来又限制了我们的思维空间。
  • 你会幽默人见人爱

    你会幽默人见人爱

    幽默是上帝赐予人类最伟大的礼物;是人际交往中的润滑剂;是平淡生活中的“调料”。人们常有这样的体会,疲劳的旅途上,焦急的等待中,一句幽默话,一个风趣的故事,往往能使人疲劳顿消,笑逐颜开。
  • 钻石宝地

    钻石宝地

    《钻石宝地》是一篇超过6000场次震撼心灵的励志演讲,向世人传授了一则深刻的信条:如何从工作和教育中获得回报,如何在自己的后院挖出生命的钻石宝藏。
  • 世界上最简单的哲理书

    世界上最简单的哲理书

    事情本就不是复杂的,而道理就更加简单。只是习惯性地被我们忽略了。我们不爱听说教,那我们来尝试品味这些生动的故事,去亲自体会它简单的哲理。其实,简单才是复杂的最高境界,用一个简单的思维来化解复杂的纷争,用一个简单的心境来面对复杂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智者应有的品格。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做这样的智者!
热门推荐
  • 我看建筑工地风水那几年

    我看建筑工地风水那几年

    在大学毕业之前,我对于鬼魂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大学宿舍每晚熄灯以后对面女寝楼传出来的尖叫声,还有的就是我曾经断断续续用了三个月才看完的一部叫做《校花诡异爱情》的电影,当然,胸大的脑残校花才是看点。我从未和这玩意发生过亲密接触,如果硬是要我这样一个从小生活中闪闪的飘扬国旗下的社会主义无神论青年认可的话,你还不如相信你明天会中八百万。可这种看法,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到我的职业生涯,在建筑工地上发生的一件件诡异的事件开始让我不由得不寒而栗.......
  • 系统总叫宿主谈恋爱

    系统总叫宿主谈恋爱

    〖日更1V1〗苏倾云一直以来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别家系统都是让宿主别恋爱,但是在她面前,系统却偏偏叫她谈恋爱……——系统:[宿主,谈个甜甜的恋爱吧~]苏倾云:“拒绝。”系统:[小姐姐~恋爱不?他超甜。]苏倾云:“……走开”真正谈恋爱的某天“超甜”的男人拥住她,“小姐姐,恋爱吗?”苏倾云下意识:“拒绝。”看着男人变了的脸色,连忙补救,“我只爱你一个人。”苏倾云觉得很苦逼,说好的超甜呢?——PS:QQ群号:821387437,无门槛,欢迎各位前来催更。
  • 星纪战士

    星纪战士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圣经创世纪第一章》某一天,上帝和我们开了个玩笑,就像关电视一样,毫无征兆地,我们就被重新洗牌了。
  • 仙门遍地是奇葩

    仙门遍地是奇葩

    原来仙门竟是这般不以为耻,当真是脸皮厚到极致。师傅喜欢徒弟,徒弟却为魔界鬼祭哭得死去活来。好一个郎艳独绝,遗世独立的灵澈仙人。又好一个不知羞耻,仙门之辱的徒弟。不愧是仙门之境,遍地奇葩,魔为仙成仙,仙为魔堕魔;不疯不魔,不魔不仙(ps:纯属瞎七八扯,毫无逻辑。)
  • 错的时间对的人I

    错的时间对的人I

    神秘的女孩被带回家,一系列的坎坷让生活无法继续……错的时间,对的人。
  • 破邪论

    破邪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青涩错过

    青涩错过

    大家好!我叫江颖逸,颖逸的颖,颖逸的逸。由于我在去年中考中成绩优异,考上了德程高中(国际贵族学校),如今已经是一名高二的学生了。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 魔尊拐入门

    魔尊拐入门

    轻搞笑,她自大爱美不可一世的魔尊慕琉璃,他是傲世天下,高高在上的帝尊容音,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他用剑气刮伤了她的脸,她暗自发誓定要报仇,但,为毛,报着报着就把我自己给报没了勒?(懵逼脸)本文绝宠某男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我的,我,你的”某女:“我们是仇人,仇人!”某女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仇人,但在他受伤的时候着急的比谁都厉害简介不好,见谅
  • 梦回流年录

    梦回流年录

    有一个游离于宇宙之外的地方,它为执念生,为执念灭。她叫木槿,她叫沐兮。流年阁让她们相聚,又让她们分离。两千七百年的寻找,是都辜负了?
  • 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餐厅生意惨淡,老婆出轨找小白脸,为了报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