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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

这世间的万物,如有不称人心意的事情发生,人们过后总喜欢用“如果”这个词来表达自己的惋惜和后悔。可惜的是这世间,偏偏没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是按照命运安排好的那样进行着。安排着你尝遍所有甜,或者世间苦,可偏偏也总有些人不信命,不信天,只信自己,那……

那些人最后的结果呢……

…………

“哎呀,然后呢?然后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且听下回分解!“楚云笙梳着男生的发髻,穿着宽松肥大的补丁衣服,活像一个小乞丐般蹲坐在地上,周围围了一群孩子聚精会神的听她讲着故事。听她讲到一半不讲了,纷纷站起来低着头看她来表达不满。

“楚云笙,你总是这样!”

“就是就是,每次到关键时候就不讲了。”

楚云笙也站起来,比这一群孩子整整高了一个头,掐着腰,气势十足。

“谁叫你们这次不带吃的来,我哪有那么多力气给你们讲!散了散了!等你们下回带吃的来再讲!”

“不行!你今天就要给我们讲完!不然我们就哭给你看,然后回家告状去!”

“对!对!”周围这群孩子都跟着起哄。

楚云笙一看形势不对,拔腿就跑。她本来就比这些孩子大上几岁,平时又像个野小子似的到处跑,爬树,上蹿下跳的,没跑几步就跟他们拉开了距离。路两旁的大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楚家那小丫头没给这些孩子讲完故事就跑了。

楚云笙一路跑回家里,桌子上是刚做好的饭菜,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她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手直接往裤子上一擦,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她拿着筷子的手被人重重用筷子一敲,疼的她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娘!”

“你啊,总是行为举止毛躁的总如男子般,我们女子要有女子的样子,你这是成何体统。”

“哎呀,娘,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要那么多规矩有何用,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好吗…”楚云笙从地上捡起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又委屈的吹了吹被打红的的手背,一脸不高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这样以后哪个男子敢娶你?”

“那就不娶,我觉得女子也是可以自己一个人过一生的!”

话音刚落,额头又是重重一下。

“娘!”

“这话不可再说!”

楚云笙还想在说些什么,胸口的疼痛却让她瞬间拱起了身子。

“笙儿……笙儿……又犯病了吗?你坚持一会,娘去给你煎药。”

她看着娘亲脸色瞬间失了血色,怕她太过担心,勉强笑了笑,豆大的汗珠却顺着她年幼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地上。胸膛那股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她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眼皮有些沉重,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向门口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看见了爹爹回来的身影,她想告诉爹爹她没事,可是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便陷入了黑暗。

楚云笙被爹爹抱在怀里跑遍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医馆,大夫却都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沈大夫,求求你了,救救我家女儿吧,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我给您磕头了!”

“是啊,他们说您的医术最高明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沈大夫看着绝望的夫妇俩,扶了下他们,立刻给身边脸色惨如白纸,浑身是汗水的楚云笙把脉,这一下让他皱紧了眉头。

“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老夫行医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她这病应该是从出生起就带着了,太久了,已经侵蚀到心脉了,怕是无力回天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除非……”沈大夫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闪,又灭了下去。

“除非什么?”夫妻俩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他们也愿一试。

“除非去拜托水谷大师了……只是……”他看了一眼虚弱至极的楚云笙,‘她能不能撑到那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去哪里能找到这位大师?”

“月幽谷。”

楚云笙感觉睡了好久,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是因为听见了打雷的声音,震耳欲聋的雷声一个接着一个,打闪的瞬间照亮了整个轿子,她能清楚的看见爹娘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她努力发出声音想要叫叫他们,却被雷声完全覆盖,外面的雨点砸在轿子的声音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这场雨,下的好大,也下的格外让人绝望和悲凉。

她笑笑,是老天都舍不得她死了吗……这样想着便又陷入了睡梦中。

这一次她真的睡了太久,做了一个一片黑暗中只有她自己一人的梦,再睁开眼睛时,早晨阳光已经格外刺眼,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伸出手去遮挡。

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你醒了?“一个身影替她挡住了阳光。

楚云笙抬头望向他,是一张格外精致的脸,看似温柔,却带着几分薄凉的气息。她不由的看愣了,原来死后会遇到这么好看的人啊。

他看着楚云笙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进门来的楚云笙的父母打断了。

“笙儿!”

楚云笙闻声转过头,便看见爹爹和娘亲一脸担忧的向她奔来。“爹!娘!”

“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多亏了水谷大师和旁边的小先生的药材。”

水谷大师走上前又为楚云笙把了把脉。“现在脉象平稳,只不过想要压制住的你先天的病症,你就必须要常年待在这谷里了,不然,你必定撑不过明年。”

“笙儿,我们和水谷大师已经商量好了,他看你也是可塑之才,想收下你做他的徒弟,其次,在这里也能压制住你的病,我和你娘也就能放心了,等到每年立春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家来看望我和你娘。看到你醒了,我们也算是安心了,明天就下山了。”

楚云笙刚醒,一时间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信息,愣了好一会才勉强撑着身体下了床,直接跪在了水谷大师的身前。

“谢水谷大师的救命之恩,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的声音格外沙哑,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水谷大师连忙扶起她,脸上是欣慰的笑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等你的病可以完全压制住了,你就可以随意下山回家看你的父母了。”

楚云笙点点头,转头看向爹娘,眼里竟是不舍。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有外人在,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水谷大师和旁边的少年看到这般情景自觉地退出了房间,给他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这次也多亏你送药及时,要不然那孩子现在早已……”

“您无需多言,当初也是您这般不分昼夜的救我,我才能有现在,所以,只要您有要求尽管提就是了。”归弈玹淡淡地说着。“只是,您把她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病症吧……”

“是啊,你也应该发现了吧,她身上病症格外的奇怪,同样的病症,我只见过两例,这其中想必应该有些联系吧……”水谷大师轻轻搂了下胡须,眼神微微有些涣散看向远处。

“您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的,我必定竭尽全力。”

“你明天一早就要出谷了吧,走的时候把这个带上吧,你应该能用到。”水谷大师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白瓶递给了他。

”人心复杂,你要谨记时刻小心。“

归弈玹盯着手里的白瓶看了片刻才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他的脸上虽不动声色,然而手却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瓶身。

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那些明枪暗箭,那些尔虞我诈,那拼了命想要爬到最顶端不惜一切代价的生活,是他最厌恶的,而偏偏命运把他安排在了这群人之中,而想改变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只有活下去,然后……站在最顶端。

你看啊,多么可笑又残忍……

晚上,楚云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去了山顶看月亮。

坐了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转过头,一件披风就被披在了她身上。

“夜晚凉,要多注意。”是那个好听却清冷的声音。

楚云笙看向他。“你也睡不着啊。”

“嗯。”

归弈玹坐在她身边,望着月亮。柔白色月光洒在他身上,一袭白衣相称就快要与月色溶为一体,不染半点世俗的样子,遥远的让人无法靠近。明明是一脸的淡漠,却又总感觉孤单还有那么一丝的悲伤。

楚云笙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倏地收回目光。

谁都没有说话,静的只有吹过身边的风声。

过了好久,楚云笙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吗,我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死这件事,但是其实我自己想了很多次了,但真的到了那刻时,也才会发现,无论我做好了怎么样万全的准备,我都是惧怕死亡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种念想,那就是——我要活下去,拼了命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不会死的。”

楚云笙转过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

“你不会死的,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百岁无忧。”

她在归弈玹原本如一弯湖水一般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眼中,看到了她会活下去的坚定信念,像如墨的夜空中,忽然亮起了星星,在这样的夜晚中,熠熠闪烁着。

楚云笙笑了起来,“谢谢你。”

“夜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归弈玹站起身时,一阵风吹过,带着他身上清冷的香气,亦如他的人一般。楚云笙闻着那阵香,莫名的安心。他转身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在月色下单薄的身影,抿抿唇,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便下了山。

他不知道的是,仅仅是那样一句鼓励的话,却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也更加坚信了,她一定会好好的活在这世间,像他所说的那样——百岁无忧。

楚云笙又独自一人坐了好久,起身时,身上的披风正好滑落,这才想起来忘记还给他了。

“明天早上再去还吧,还有顺便问问他的名字。”

楚云笙一大早起床就去还衣服,却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她一个人房间里站了一会,房间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失落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细细的摩挲着披风上的刺绣与暗纹,如此精致华丽,想必一定是哪家王府的公子吧……她笑笑,把披风仔细的叠好,小心地放进了她放最贵重之物的箱子里,又多看了一会儿才合上盖子,放进了柜子里。

送了父母下山之后,她接下来的生活就是喝药,练剑,再喝药,在练剑。除了这些,水谷大师还教她琴棋书画,渐渐改变她从前的习性。从清晨到日暮,从晴空到暴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看了冬天雪铺满整个屋檐,看着师父喝着她亲手做的粥笑得不亦乐乎,一年四季不知转换了多少次。每当喝药的痛苦让她快熬不住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少年说的话,想起他的脸,轻轻摸着那个她收起拿出无数次的披风,也莫名的觉得疼痛减轻了许多,喝药的次数渐渐减少,剑法也变得越练越熟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山顶看月亮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师父说等到她只需要在每年冬至喝一次药的时候,她就可以随意进出山谷了。而离那样的日子,也终于越来越近了……

六个月后……

“笙儿,你来谷里有多久了?”

楚云笙给水谷大师倒了一杯她刚泡好的茶。“给,师父。”

“算算,应该快有八年了吧。”

水谷大师接过茶,细细品了一口,颇为欣慰的笑笑。

“是啊,转眼间,你也从那个病怏怏的小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一个了。”水谷大师缓缓放下茶杯,看着远处的桃树,似在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

楚云笙走到水谷大师的身后,给他老人家捏捏肩。“那还不是因为有师父您在,我才能变得这么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笙儿最会哄为师开心。”水谷大师转过身来,拍拍她的手。“笙儿啊,你及笄之年为师托人打造了一把簪子,而如今你正是桃李年华,你的病症也被悉数压制住了,为师也知道,常年待在这山谷里,你也早已想去外面看一看了吧?”

楚云笙没有说话,水谷大师笑笑。“你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经常偷跑下山,所以啊,你走之前,为师就送你一把上乘的好剑,名为”绝世“。”

水谷大师转身走进书房,从暗格里拿出剑来,打开外面的裹布,递给了楚云笙。

楚云笙拔剑出鞘,太阳光折射在冰冷的剑锋上有些刺眼,剑身侧过来,她的脸映射在剑上,一双如柳黛眉,眉间带着女子难有的英气,一双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水光盈盈,瞳仁如墨。鼻子高挺,一双薄唇微微抿着,加上她本就肤光如雪,随意挽着发髻的墨色长发配着碧簪,如血般妖冶的红衣裳随风飘舞。像极了盛放之时的海棠花,骄艳而又孤冷。

她随意舞上一段,剑气便卷落一片桃花雨,随风缓缓落下,煞是好看。一朵桃花恰巧落在剑身上,楚云笙手腕一转,剑刃便从桃花中间穿过,一朵桃花立即变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楚云笙收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便立刻单膝跪在水谷大师面前,“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您的恩情徒儿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说罢便重重磕了一个头。这一幕,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一天,水谷大师对她那真的是极好的,八年如一日的相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她的心里,水谷大师早已如自己的爹爹一般重要。

“快起来,我是你师父,说什么还不还的,只要你是我徒儿一日,我为你做的就是应该的。”

“师父,走之前,徒儿再给您做一碗桃花粥,酿一坛桃花酿吧,这都是您最喜爱的。”

水谷大师拍拍她的肩,“好啊,我的笙儿,是时候该去这江湖历练一遭了……”

第二天一早水谷大师经过她房门的时候,停顿了下脚步,缓缓推开了房门。房间里被收拾的很整洁,一尘不染。行李也都被带走了,空落落的仿佛她不曾来过,桌子上只有一封信。水谷大师走过去拿起信来读。

——展信安

当师父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下山了,有段时间没见到爹得和娘亲了,我会先回去看看他们,然后再走出这个村子去接触我不曾知道的外界。我想去看看他们曾说过的万千孔明灯放于夜空的盛世景象,去看看人来来往往穿梭于集市之间的热闹非凡,那些我不曾看过的接触过的,我不知道的,这一次我都想去看看,感谢师父您老人家这近十年以来的照顾,云笙无以为报,只希望您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带我归来后好好孝敬您。桃花粥我已放在您的桌子上了,您记得喝。

——您的徒儿笙儿

水谷大师读完信,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的性格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一只不甘心囚于牢笼的凤凰,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缠着他问外面的事情,还曾多次偷跑下山玩,听着她说以后要去闯荡江湖的理想,还是看着那些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偷偷看的关于江湖的书,他都知道她想要去这所谓偌大的江湖走一走。他也相信,只要她想,她便能在这江湖中拥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个他最中意的徒儿,他是真的不舍啊……

更何况,她心里的江湖又怎能和这世间波涛暗涌、危机四伏处处暗藏杀机的真正的江湖相比啊……但或许,有些事情,真的要靠她自己去探索所谓的真相吧……

楚云笙拿着包袱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了望这个她待了八年之久的山谷,虽说以后还会回来,只是想起那个已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孤单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师父,徒儿不孝。”她深深作了一揖之后便转身离去。回到家的时候,娘亲正在做着午饭。

“娘,我回来了。”楚云笙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娘亲。

“笙儿?你怎么下山了?”

“师父说我已经不用再待在山谷中了,可以随意走动了。所以我就回来陪陪你和爹爹。”

娘亲摸摸她的脸,“好好好…我的笙儿终于回来了。”

楚云笙吃完午饭,正帮着娘亲收拾东西,一群跟她差不多大的人就找上了门来。

“楚云笙!”

她看着他们愣在了原地,手里的帕子掉落在地上。记忆里的画面瞬间涌现在眼前。

“楚云笙你又耍赖!”

“楚云笙你的故事每次都讲不完!”

“楚云笙!楚云笙!你是大坏蛋!”

…………

“楚云笙,你回来了?”低沉的声音中有着微不可闻的颤抖,闻声望去是一个高个子,皮肤有些黑,却格外俊俏的男生,看起来极其有安全感,应该是着急赶来,脸上满是汗水,一脸的不可置信和隐忍的欢喜。

“你……是小翰子?”楚云笙眯眯眼,隐隐约约感到那么一丝熟悉。

“是我!张文翰!”

“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啊……”

“八年了!八年过去了!”张文翰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却带着一丝的悲伤。八年时间,她整整错过了这些她陪着从小玩大的人这么久的时间。那些她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突然让她感觉自己早已在当年死过一次了,除了师父还有父母的事,她对于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而这些她错过的时间又如何弥补呢?

是啊,已经无法弥补了,她才发现当年那些围着她听她讲故事,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女生们,都早已嫁与他人了,有的被婆婆刁难,有的因为无法生育就被自己的夫君休了,有的甚至已经怀了第三个孩子了,下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她还想再跟他们多聊些,却都纷纷表示出来太久会显得女子好吃懒做,不顾家。最终也剩下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插上的张文翰。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

她跟张文翰走在田野里到小路上,讲着那些小时候的事情。以前的时候这些小孩就特别爱听她讲故事,尤其是张文翰,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她跑。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就差点跟他一起去茅厕了,活脱脱一个跟屁虫,楚云笙怎么赶都赶不走,让她烦了许久,后来也就习惯了,他倒也安静,就那么陪着她闹,陪她疯,如同多了个侍卫,感觉倒也不错。

“你这些年不回来,村子里发生了好多事情,李叔家又添了两个儿子,王婶家的小女儿最终也没嫁给陈叔家的大儿子……村子里给我们举办及笄之礼那年,好多姑娘和男子都择到了心仪之人。”他说到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

“那你呢?”

“我…我还没……”张文翰停下脚步,转过头停下来看着楚云笙。

“你呢?可有心仪之人?”他轻轻问出口,试探着。

“我啊……”楚云笙仔细想了想,“还没有。”

张文翰温柔的笑了起来,仿佛松了口气,“那……好巧。”

楚云笙“嗯”了一声,抬起头望向远处的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暖黄色的阳光洒过来带着暖暖的温度,忽的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时间过了太久,让她都快记不起来他的模样了,依旧清晰的也只有他一身孤寂,却又浑身是光的感觉了。

“云笙?”

“啊?说到哪里了?”

“啊…这次回来,你还要走吗?”

楚云笙愣了愣,最终还是缓缓说出了那句“要走的”其实她原本打算除了爹爹和娘亲之外,不告诉任何人的,毕竟分别这种事,越少的人知道,难过也就会少一分。

“要去哪里?去多久?还回来吗?”

“想要去外面看看,会回来的。至于去多久…还未知呢……”

张文翰走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不能留下来吗?”他叹了口气,转而又期待的看向她。“或者…带我一起走。”

楚云笙一下子笑了,“你别开玩笑了,好好待在村子里吧,你又不会什么武功,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又不能自保。”

张文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会再次离开,“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可以?而且有我在,你也会更安全一些啊!”

楚云笙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我的确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但我清楚的是,我自己一个人一定可以,其余的不要再想了。我要回去了陪爹爹和娘亲了,能够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她转身离去,不带丝毫留恋,他的种种作为,她又不是傻子,心里清楚的很,既然不喜欢,就不要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瓜葛。

张文翰看着楚云笙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是他太心急了,可他……喜欢她太久了,也等的太久了啊……

楚云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回到家里,看到娘亲正和爹爹在做饭,整个屋子弥漫着菜香。“娘亲,爹爹,我回来啦。”

“笙儿回来啦,快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一家子人围着一桌子好菜坐了下来,楚云笙莫名鼻头一酸,五年时间她都没有回来了,前三年还是在每年立春的时候回来待上那么几天,可后来她的病症却复发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水谷大师便带她出谷去了雪域天泉那边压制这股病症,而这一去就是三年多,回来也是每天离不开药浴,五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办法回来,唯一的沟通方式便是书信,她甚至不敢在信里面表达太多的思念之情,她怕他们会为她担心,会为她难过,毕竟她觉得她亏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

而这一去八载,再回来时他们早已在她看不见摸不到的时间里,渐渐苍老了许多年岁。

“笙儿快吃啊,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你陈伯可是给了好大一条鱼呢!”

“是啊是啊,我回来的时候,那些认识你的叔叔婶婶,一个劲给我塞东西呢!我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一打听我才知道是你回来了,然后我就连忙赶回来,结果你娘告诉你跟张文翰那个臭小子出去了,我还跟你娘吵吵了一小会呢。”爹爹本是个安静不太喜言的人,眼下却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我不就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吗!……”娘嘴上虽有些埋怨着,但却也是笑着。

她看着爹娘如此高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泛起了阵阵涟漪。

“爹娘,这些年来让你们为我担心了,孩儿敬你们一杯!”楚云笙站起身来,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酒的辣味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这意料之外的味道让她瞬间变了脸。

“啊~好辣!”

爹娘看到这幅情景,笑的前仰后合。爹爹指着楚云笙,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爹!酒明明一点都不喝,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娘说你说的真对!”楚云笙赶紧倒了杯水漱口,还不忘了数落一番。

“诶,你这孩子,又不是我让你喝的,你倒好,饭到说起我来了,你这是倒打一耙啊!”爹爹坐直了身体,有些不满的样子。

娘轻轻打了一下爹爹的肩膀,“孩子说你两句你就受着!”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咱们吃饭!你娘和我可是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呢!”爹爹不停的往楚云笙碗里加菜,她吃的速度都比不上夹的速度,眼睁睁看着碗里堆起了小山。

“好了好了,爹,娘,你们这是想撑死我啊。”

“我哪舍得呢?”爹爹像是忽然什么似的,话题一转,“诶,张文翰那小子和你做什么去了?”

楚云笙愣了一下,“没做什么啊,就去山那边的小路走了走,说了些小时候的事,又讲了讲现在。”

“唉,你若没生病,现在早已嫁人,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娘突然插了一句,脸上带着些期许的笑容。“笙儿啊,你觉得张文翰那小子怎么样?”

“就那样啊……挺好的,样貌也好,人也好……”

“笙儿,你也该嫁人了,我看那小子就挺不错,正好你也回来了,我看那小子对你也有些意思,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这些都不娶,就等你回来。”

楚云笙停下手上的吃饭的动作,“爹娘,我回来,不是为了嫁人的。我还是觉得女人并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选择。至少我,不是。”

爹突然站起来,神情严肃,“那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像那些江湖人士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干出一番事业来?”

楚云笙也站起来,“爹,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走出,去到外面,去看看别人口中所谓的江湖!”

娘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脸上的情愫让她捉摸不透,“笙儿,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江湖是很危险的。待在村子里陪着娘和爹不好吗?”

“娘,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说的话吗?我说过要是十年之后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去外面看一看,这样就算以后哪天我遭遇不测,我也无憾了。”

“你在说什么瞎话!我告诉你,不可能,这辈子你都别想走出这个村子!”爹的情绪激动起来,吼着对楚云笙说。

“那我也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会走出这个村子……”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一个巴掌落在了楚云笙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色,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楚云笙楞在原地,这么多年爹爹对她一直都是宠爱有加,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爹爹也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如今就为了不想让她离开这个村子而动手打她,她不明白,也不懂,为什么村子里其他人就可以随意进出村子,而她想要去到外面却成了禁忌?

“笙儿……你爹他……他不是有意的……你就留在村子里陪着你爹爹和娘不好吗?“

“娘。”她转过身,看着娘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娘,我没事,我想先回房休息了。”

看着楚云笙关上的房门,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孩子……性子太倔了……“

“是啊……我该如何做,才能守护好她啊……”他的思绪忽然飘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刚从北方回来,在街上就看见了南边有明亮的火光,他赶紧骑马赶回府上,刚进府便看见了漫天的大火,耳边充斥着尖叫与吵闹声,府里的人四处逃窜,他拦下路过的人询问了状况,这才知道夫人突然小产,孩子才刚出来就正房走水了,人都被困在里面,正想办法灭火呢。他想都没想,把披风在水里浸湿就冲进了火里。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人。那是个极美的女人,熊熊的烈火包围着她,她却只是平静的抱着怀里的婴儿,脸上笑容如此温柔,轻轻地哄着哭闹不止的孩子。

“夫人,是我来晚了。我这就救你们出去。”

女人抬起头,眼神充满了坚毅,“不,把我的笙儿带走,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我也快坚持不住了。楚河,我只相信你,你一定要帮我守好我的笙儿,这样,我和她父亲也就泉下有知了。”女人说完便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也更惨白了几分。“快走啊!”

他用披风裹好婴儿,准备去扶起她的时候,一根梁柱突然断裂,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人推开了。

“楚河,快走吧,我的笙儿,就拜托你了。”女人被压在了巨大的柱子之下,身下的血渐渐蔓延开来。

他咬咬牙,喉咙里被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开。刚逃了出来便看到他手下的人在跟一帮黑衣人交手,他护着怀里的婴儿,保护着府里剩下的人逃了出来,逃到了现在这个村子……只是他到现在也忘不掉他冲出大火之前,最后转头看的那一眼。那个女人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红,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被火渐渐点燃,但是她依旧是笑着的,如此温柔的,眼里的泪顺着脸庞滑落,那满满的尽是不舍与无奈。

他在想,那时的她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的笙儿是什么样子呢?是像极了最初她见她时,在万花丛中转头笑的模样啊……

从那之后,整整三个月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过着平常无所事事的生活,除了张文翰偶尔来找她之外,倒也过得开心。其实她的内心一直挺煎熬,她也有想过就待在这里一辈子,择到一个不错的夫婿,然后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只是这样的生活,她真的甘愿吗……

楚云笙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起身偷偷的跑回屋子里。

“云笙……”

听到这个声音,楚云笙的脚步只好停了下来,又转身坐回了石凳上。“张文翰,请你连名带姓的叫我可以吗?”

张文翰笑笑,自顾自的走到她面前,”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桃花糕,你尝尝。“

“我不吃,谢谢你了。“

“我尝了,味道很好的,你吃一个。”张文翰拿起一个举到她面前。

楚云笙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桃花香,还是没忍住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咳,味道也就那样吧。桃花糕留下,你可以走了。”

“那我下次再带好吃的给你。”张文翰刚走,又被爹和娘“带”回来了。

“笙儿,文翰都来了,怎么不留下他用过晚饭再走呢。”

“哈哈哈,他说他家里有事着急走来着……“楚云笙连忙给他使眼色。

“啊?那你快去忙吧,等下次一起吧。“

“啊,哈哈哈,伯母没事,刚才我大伯说可能不急了。“

楚云笙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气的脸都红了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用嘴型说“张文翰,你死定了。”而张文翰直接选择了无视。

从爹娘进家门之后,张文翰就一直在他们身边转,帮这帮那,她在一旁喝着茶,好不悠哉。有人上菜盛饭,就连筷子都被摆放到眼前,那是楚云笙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伺候的感觉真好,可是偏偏这个人是张文翰,整整一顿饭的时间她都只能故作开心的假笑着。他要吃什么,她便不让他吃,他不吃什么她反而非要都给他。结果一顿饭下来让她肚子撑到涨,连忙把张文翰赶出她家家门。

为了防止他再返回来,楚云笙直接回了屋子里收拾东西,却无意间看见了那个披风。她拿起来,看着上面的暗纹和刺绣,不禁用手轻轻拂过。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少年,现在是何模样了呢。她把披风搭在胳膊上,走到床边,看着天边的满月,月色温柔的像是一弯湖水,洒进窗户里,洒到披风上,让她再一次想起了月光下那个惊艳她的少年。

“笙儿,睡了吗。”

“还没,有事吗?”

“爹想找你说些话。”

“那您进来吧。”

楚云笙倒了杯茶,递给了他。

“笙儿,你……还是想走吗……”

她犹豫了一下,”是,我还是想走出村子,这些年我一直在师父那待着,前些年师父带着我去天泉抑制病症,看着沿途的景色真的很美,我觉得这么些年我一直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我不想再待在笼子里了,我想出去,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笙儿,爹爹不让你出村子也有爹爹的苦衷,这江湖远没有你想的那般美好,几乎每个人都是走在刀尖上的,是舔着血,踏在尸体上一步步走过去的。”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爹爹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叱咤江湖的女魔头,但其实,她只是为了保护她家族最重要的东西而逼不得已变得强大而已,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所有的家人便被觊觎她家很久的江湖组织灭门了,只剩下她和另一个被她家收留的孤儿相依为命,亡命天涯。直到……她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她堵上了所有,只是没想到那个男人只是想利用她,更可笑的是啊,其实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她愿意,便装作毫不知情,那个男人最终还是爱上了她,没有辜负她,只是这样便引来了杀身之祸,她有了身孕,那个男人为了保护她,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她苦苦等待着,等到的是个那个男人的死讯,他为她挣得了八个月的时间,胎儿呱呱坠地,临终前她把孩子交给了那个人陪她颠沛流离的孤儿,他答应她要保护好孩子,远离那些是非。“他的眼睛有些模糊,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楚云笙。

“笙儿啊,爹爹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让你明白,其实真正的江湖就是这样的,充满了尔虞我诈,充满了算计,你一个姑娘家,让我和你娘如何放心的下啊……”

楚云笙握紧爹爹的手,“爹,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要靠你保护的小不点了,师父教会了我很多,我已经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相信我好吗?”

他反握住她的手,“爹知道劝不住你,如果你执意要走,便等一个月之后吧,让我和你娘陪你过完这个生辰,我们已经好久陪你过生辰了,这次,就遂了我和你娘的意吧。”

“好。”

这一个月楚云笙打点好了家里的一切,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现在所能做的,所能想到的,她都尽力弄好,生怕她走了以后爹爹和娘亲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可她同事也忘了,她不在的这八年时间里,他们也依旧过着那种日子。

生辰这天,爹爹和娘亲做了很多菜,比她回来那天还要丰盛,爹爹给了她一个玉佩,作为她的生辰礼,并千叮咛万嘱咐她千万要保护好这枚玉佩,她虽不懂玉,但光看成色便知道这必定是一块上好的玉,只是不知为何,那玉温润的触感让她莫名的心头一软,不禁让她多摩挲了一会。她不知道爹爹从哪里弄来的,但是看着爹爹如此严肃的对她说着,便小心翼翼的收好了。

“笙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和你娘也管不了太多了,你要走出这个村子了,我和你娘其实真的特别不放心。”爹爹说着有些哽咽,为了掩饰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其实一直坚持着不想让她走的想法,只是有一天晚上她娘的一番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虽然你答应她保护好笙儿,可笙儿终会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不能因为怕她受伤害就把她封闭起来,那不是保护,那是囚禁啊……终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她而去的,未来的夫婿也不知能不能保护好笙儿,最好的保护便是她自己足够强大,放她走吧,她总归是要长大的……”

楚云笙站了起来,举起茶杯,“爹,娘,我以茶代酒,敬你们!”

“好啊好啊,笙儿,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着,满是无奈的心酸,抬头望着天空,眼前缓缓浮现出了那个人的笑脸。毕竟活着才会有一切,活着才能让那个人安心啊……

入夜之后,趁着她们都睡着了,楚河一个人走到无人知晓的一处山脚下的位置,那里立着一块墓碑,碑前的花还鲜艳着,他拿出早已备好的好酒,倒上两杯。一杯他自己一饮而尽,一杯洒在了地上。

“今天的笙儿的生辰但同时也是应该祭拜你的日子,整整二十年啦,都怪我当年没能早点回来,也不至于让笙儿连你的模样都不知道。而我现在依旧是无能啊,没能拦住她……你是不是会怪我……”

无人知道二十年如一日是如何度过的,这滋味恐怕也只有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才能懂得吧。那些无人可说的秘密,那些年岁已久的故事,那埋藏在心底的人,那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依旧历历在目,恍若昨日。那些好的不好的,如血如雨如她笑颜的日子,在以后的岁月里,全部都将由他一人独自默默承受,带着那些他不能忘不敢忘的一切,走向深渊……

第二天一早楚云笙打包好包袱,趁着爹爹和娘亲还没有醒就悄悄的离开了,她呀最怕的就是离别了,所以啊,就这样偷偷走掉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少了很多伤感和不舍。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爹爹和娘亲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出村子,看着她也不舍的回望驻足了好久,娘亲早已泣不成声,却也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看着她渐渐走远了,爹爹上前追了几步后缓缓停了下来,一阵风吹过,不知道是不是风沙迷了眼,他的眼睛莫名的湿润了起来,模糊了眼前的路和她的身影。而那道身影逐渐地缩小再到放大,每一次他都跟在她的身后,唯独这一次没有,唯独这一次他不能跟着她一起走了,他要留下来守着这些剩下的人,守着那些无辜而脆弱的生命。

楚河一个人站在村子门口,落寞又无力,握紧的拳头终是缓缓松开了。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最终也没能留在这里,她还是走了,回到了原本就属于她的地方了。

霍念熙,你说这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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