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撤桌已是戌时,杜若重新束了束丧服,抬步去往锦春堂。
如今小跨院里七搬八挪的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留了几个小丫头看院子,岑妈妈和初雪夏堇都跟着杜若一同往灵堂去。脸上的表情不似以往的沉重和郁结,轻松自然的微笑,让连日来笼罩在她们身上的黑影消散无遗。
对于她们来说,能够看到杜若重新振作起来,是比什么都强的。
行至游廊,那一百零八位高僧的念经声已经不绝于耳。杜若身子疲累,一阵寒风卷着几颗星星点点的雪花袭了过来,身子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步子一缓,杜若弯下腰来喘了口气,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就蒙了双眼。
等到了锦春堂,杜若刚因为吃了些饭而有些红晕的小脸,此刻又白生生的吓人起来。
杜若站在门口扫了眼灵堂内站得齐整的众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礼仪周全的给众人行了礼,从他们的身边缓缓行过,跪在了灵前的火盆旁。
雪钟正将卷好的纸钱捆成一捆,见了杜若跪在自己身边,先是一愣,随即就淌下泪来,“姑娘,你可好些了?”杜若抿着嘴唇点点头,朝雪钟淡淡的勾起了嘴角。两人一起整理着黄昏纸,将站在灵堂内的其他主子们当成了空气。
大太太咬着舌尖吸了口气,神色不安的瞥了杜晟杰一眼,而如今的杜晟杰早已没了气焰,像只缩头乌龟,将目光躲了过去,又看向了大奶奶容氏。容氏却丝毫没有露出半点的窘迫和不安来,反而继续端着肩膀,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而这边的三太太瞧了容氏的模样,气得差点没有把眼珠子都横出来。
杜若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一脸平静,等到了时辰,同着众人一起给老太太烧了黄昏纸。
等一应仪式完毕,大老爷率先拂袖而去,随即众人都赶着趟似的一溜烟都撤了出去,好像生怕和杜若呆在同一个屋子里似的。杜若反倒乐得清静,和雪钟相互搀着站了起来。
随即就问起了祝妈妈的情况,雪钟却满是疑惑的问:“祝妈妈刚已经从柴房放了回来,现在我那屋里躺着呢,姑娘快去瞧瞧吧,她一直都念叨着姑娘的。”
杜若一个愣神,没有想到王爷办事的速度竟这样快,随即便跟着雪钟去往锦春堂后院的一排房舍。在锦春堂布置成灵堂之后,这些个原先贴身伺候老太太的人都移到了这里。雪钟推开左手第二间房舍的门,昏暗的屋子里只点了两个火苗如豆的油灯,隐约可听见墙角的架子床上传来虚弱的呼吸声。
“姑娘?”
没有等杜若发声,躺在架子床上的祝妈妈先是看到了杜若的身影,一声低低的呼唤,让杜若顿时泪如雨下,忙跑了过去。祝妈妈咳嗽了两声,伸手抹掉了杜若脸上的泪,支起身子来,“我还顶着住,姑娘瞎哭什么?”
杜若哽咽着笑了一声,听见祝妈妈还能说笑,证明情况还好些。可是祝妈妈毕竟年事已高,又在柴房里过了两日,身子骨定是不行了,又瞅了眼这简陋的房舍,遂让初雪和夏堇抬了长竹凳过来,死活要将祝妈妈抬到她的小跨院里去住。
祝妈妈推辞不过,让雪钟简单收拾了东西,一起去了杜若的小跨院。
大家偎在暖阁里,点了七八个烛台,每人手里都端着滚烫的热茶,挤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那日三太太带着人回来,因为在禅月寺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到什么,丢尽了脸面,一听说那些东西都在水溪胡同的房子里,连夜就要带着人去搬回来。可是大奶奶偏说那房子老太太早几年前就给了他们,现在那小库房里的东西,是老太太觉得他们是长房长孙故意留给他们的。如今死无对证,一切只得那大奶奶红口白牙的编排。我当时略一思量,想着那房子已然被东院占了去,姑娘若是能够明哲保身,抽身而出也未尝不是好事。所以也就没再说是老太太留给姑娘的,故意装作不知情,只说老太太只是让我将东西搬了过去,留给谁我却不知。三太太咽不下这口气,偏说我和东院串通好了,我因分家时编在了西院里,所以三太太算是拿着家法当国法,就将我关进柴房了。”
祝妈妈慨叹了一声,想起当初老太太在时,她因为疼杜晟睿,没少给西院说好话,如今却也落得了这样,心里着实难受。
“对了,我被放出来时,说是王爷替我求了情,这是如何?”
夏堇和岑妈妈对视了一眼,随即就将王爷和杜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予了祝妈妈和雪钟。
“那姑娘今后岂不是王妃了?”雪钟不免为之兴奋,一手拉着杜若,一手拉着祝妈妈,有些喜不自禁。
祝妈妈就极其欣慰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从老太太那日让我去送信我就有了几分猜测,只是没想到王爷竟也这样痛快的答应,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看错人呐。”
杜若眸光一闪,拢了几人上前,“王爷的事我暂且还不想让府里知道,这事你们一定要先瞒着!”
“可是三老爷那边不是已经收了朱二公子的礼……”夏堇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一慌,手里的茶洒了大半出去。
岑妈妈忙嗔笑着点了下初雪的额头,“你个笨丫头,是王爷大还是平远侯大?再说平远侯也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给姑娘下定,肯定是朱二公子自己偷着和西院那边商量的勾当。咱们可不管,等到王爷的事一公布,反正与我们不相干,老太太的信自是婚约,西院有什么,自然要自己去收拾残局。”
夏堇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脑门,正喜滋滋的傻笑着,祝妈妈忙从脖颈里拽住了一条红绳子,解下上面的吊坠,塞给了杜若,“这是当时王爷给老太太捎的回信,也不知是哪里的,不过算是个信物吧。”
那吊坠是把极其普通的铜钥匙,虽没有锈迹斑斑,但也并不光亮,看上去足有些年头了。杜若拿起来仔细的看了两眼,蓦然又想起了那水溪胡同的宅子。
“郁香现在怎样了?是不是还在柴房呢?”
听杜若一问,暖阁里本暖烘烘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杜若扫了眼各人脸上的表情,忽而觉得心里一沉,将目光落在了初雪身上。
初雪将头一偏,沙哑的张了张嘴,“郁香被大奶奶卖给人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