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秋,抗日战争相持阶段。
由于黄河天险的存在,也由于外围八路军的顽强抵抗,整个抗日战争时期,红色延安几乎没有遭受日本侵略者大规模战火的侵扰。这让延河护佑下的延安居民,在残酷战争的间隙里,还得以悠闲度日。
正午的太阳暖暖地从树缝里照下来,晒得树下做手工活的女人们昏昏欲睡。
白若冰给躺在简陋婴儿车里酣睡的儿子用芭蕉扇遮住了晒到脸上的太阳光。她满足地看了两眼在睡梦里露出甜甜微笑的儿子,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前方黄土大路的尽头,一个伟岸挺拔的身影正缓慢地走过来。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在树下忙着手工活的婆姨们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看清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灰布军装,打着绑腿,脚上一双黑色布鞋。走近了才发现,来人似乎受过很重的腿伤,走起路来明显有些跳跃。很显然是因为左右腿不般长造成的。
“这人一看就是刚从前线战场回来的,大家伙有认识的吗?”
郭大嫂搭了眼罩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人是谁,就询问旁边纳鞋底的刚过门半年的小媳妇桂花。
桂花的丈夫在她过门没几天就上前线打鬼子去了。桂花朝思夜盼,没事就拿双鞋底坐着路边大树下,和一群半老婆姨们做手工活,以期顺便能打听到关于丈夫的一点消息。
桂花看着来人也是一脸茫然。这个人的身影很陌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汉子。人长得挺精神,就是腿可惜了了,一定受过很重的伤!”
桂花不好意思长时间盯着丈夫以外的男人看,瞟了一眼来人,就继续低下头纳鞋底。
“是呀,能从战场上回来的,可不都是英雄!看这男人急匆匆的样子,兴许是长时间没见过婆姨了,着急赶回家看老婆孩子呢!”
郭大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瞅一眼旁边忙着给孩子做冬衣的白若冰,笑问道:“邱家婆姨,你是文化人,又在大医院工作过,见识的人多,你认识这个人吗?看他好像是冲咱们走过来的。”
白若冰没抬头,也没回答郭大嫂的问题。她的心思一股脑全在做衣服上,别人的谈话她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郭大嫂知道白若冰的脾气和性格,也了解她曾经的病情,所以对她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也就见怪不怪了。
来人走到树下的婆姨们跟前,停下了脚步,站在树荫下,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忙碌的白若冰,嘴唇有些哆嗦。
“这位同志,请问你找谁?”郭大嫂很奇怪地问。树荫下,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黝黑瘦削的一张脸,很年轻,表情坚毅,眉清目秀,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小伙。
来人并不搭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若冰。而白若冰却毫无察觉地继续忙着缝制小孩衣服。
“喂,邱家婆姨,人家是不是找你的?”郭大嫂再也看不下白若冰的无动于衷,忙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用来提醒。
白若冰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来,不知所以地望着郭大嫂,一脸茫然。
郭大嫂扬扬下巴,示意白若冰看看旁边站着的男人。
白若冰这才发现面前出现的陌生男人。
不过就在她的眼睛刚扫到来人一眼,手里的剪刀就“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把郭大嫂和桂花都吓了一跳。
“向晖?不!不!鬼!鬼!”白若冰突然失控地大叫起来。睡梦中的孩子被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白若冰忙扑过去抱起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双眼却惊恐的不敢看向来人。
“若冰,是我,刘向晖,现在回来看你了!”来人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激动,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刘向晖?不可能的!我的向晖已经牺牲在战场上了。你不是刘向晖,你是个骗子,是个鬼!你快走开,离我和孩子远一点!快走!快走!”白若冰有些疯狂了,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郭大嫂虽然不清楚来人到底是谁,但看到白若冰的样子,害怕她会突然犯病,就站起来冲着那个男人嚷道:“你谁呀?没看到她都吓成这样了,还在这儿杵着。她精神不太好,受不了刺激的!你有什么事找她男人谈!”
刘向晖没有理会郭大嫂的呵斥,他慢慢蹲了下来,伸手想去安慰紧抱孩子跪在地上的白若冰。
“若冰,你看看我,我是刘向晖!我没有牺牲,现在我回来了,就站在你的面前!”
但白若冰却惊慌失措地大叫着避开了刘向晖伸过来的手,嘴里不停念叨着:“走开!你走开!不要来吓我,不要吓唬我的孩子!”
“若冰,我真的没有牺牲,我活着呢!这就是个误会!现在军区的文件都给我的烈士身份‘平反’了呢!你看,现在我不好好地站在这里了!我不会吓唬你,也不会吓唬孩子!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看我一眼好吗?”刘向晖红了眼圈,眼睛里有泪水流出来。
白若冰依然紧抱着孩子,依然不敢回头,只是声音低了下来:“向晖,我对不起你!你牺牲了,我就嫁给了云峰,还给他生了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吓就吓我一个人好了,别吓唬我孩子,也别伤害云峰。他是个好人,是他救了我!不然,我也许就随你去了!”
白若冰哭起来。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听云峰给我说了。我不怪你,我只是想偷偷来看看你!”刘向晖也哭了,想去拉白若冰的手。
白若冰弹簧似的躲开了。
“郭大嫂,求求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呀!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吧?”白若冰转向郭大嫂,哭求到。
郭大嫂似乎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了。可是,那个人不是牺牲在战场上了吗?怎么又活了?难道大白天真的见鬼了?
“这位同志,”郭大嫂站起来挡在来人和白若冰之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邱干部和白姑娘的朋友吧?你看现在邱干部不在家,白姑娘以前精神不太好,你和她说不明白的,还吓她不轻。这样,你不如先去我家喝点水,有什么事,等邱干部回来再说。你看咋样?”
刘向晖这才有点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他痛心地望望惊恐哭泣的白若冰,无奈地站起身来,回绝了郭大嫂的邀请:
“我早晨已经见过云峰了,他们靶场正在进行军事考核,所以今天暂时回不来。我明后天可能还要随着部队开拔,所以我怕这次又见不到若冰了,实在忍不住了,想过来看看她和孩子,没别的意思。既然若冰不想看见我,那我就先回部队了。有事我再和邱云峰联系吧。”
……
当邱云峰再次见到站在面前的刘向晖时,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作训处早在几天前就下达了更改刘向晖牺牲的文件,但邱云峰初听到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战争年代的特殊性,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误传的信息,但一个已经在心里被宣布“死亡”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死而复生”,这多少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的。尤其是邱云峰还反复确认过刘向晖牺牲的消息。
“云峰,很意外,是吧?其实我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刘向晖给邱云峰开玩笑说到。自从见到活着的刘向晖,邱云峰张大的嘴巴就一直没有闭上。
“向晖,我真的难以置信,像在做梦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邱云峰用搪瓷缸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刘向晖。
刘向晖接过水杯,双手捂在搪瓷缸上,开始给邱云峰讲起了自己死里逃生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