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简清禾坐在里屋软榻上,目光凝在一处,面上的神色有些郁郁寡欢。
刚刚贾旭给她号完脉,只像前几次一样,说了几句没事,平时注意休息,莫要累着自己,也莫要多思多虑,容易影响身子。
若是她再细问,贾旭就含含糊糊地不再多言。这会贾旭在外间跟简潋枢说话,雅香明里暗里阻自己出去,是以她从来也不知道贾旭到底在跟简潋枢说些什么。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往院外走去了,接着就见简潋枢进来了。
她抬起头,见是简潋枢,面上的惶惶之色退去,笑着看向他:
“贾大夫走了?”
“嗯。”简潋枢向她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却对雅香吩咐道:
“雅香,你下去吧。”
简潋枢的声音里多了一些疲惫和沉重。
雅香连面上的神色都没有动一下,只领命就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简潋枢手抚上她的脸,黑色的瞳眸里深不见底,那双眼睛里仿佛正带着千丝万缕的挣扎和犹豫。
见他这幅样子,简清禾的心底也有些慌张,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拽着他的手,问道:
“怎么了?”
“……”简潋枢看着她微拧的眉头,话到舌尖,却还是转了个圈:
“没事,就是告诉你,快年节了,父亲快回来了。”
简清禾微微一愣,面色恍然地坐下了,只是拽着简潋枢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简清禾心绪一时间有些慌乱,她并没有想到简潋枢为什么会这么严肃又难以启齿的面对父亲回来这个消息,只是这件事,让她不得不面对她一直逃避的事情。
是的,其实简清禾并没有去思考她和简潋枢现在的关系,事实上,她一直逃避着这歌问题。她让自己忽略她与简潋枢的姐弟关系,忽略他们之间不会有的未来,忽略她与简潋枢之间有悖人伦的相处方式。
她只是压下心底对于世俗道德的挣扎,凭借自己舒服的方式和简潋枢这样生活着。可是这段关系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就像是在悬崖边沿行走的人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可是无论她再怎么逃避,事实终究不会改变。
在开口时,简清禾只觉得喉咙发紧,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听见自己说:
“父亲回来了……应该很快又会去江南吧……”
说出这句话,简清禾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她不知道现在是怎样的心情,难道她不是应该继续和简潋枢维持这段有悖人伦的关系吗?为什么她要期待父亲不要在家中久待,让简潋枢不再逼迫自己?现在真的是简潋枢在逼迫自己吗?
“清禾,你有身孕了……”看着她慌张失措的表情,简潋枢只觉得一口气顶上了,突然就说出了口,可是出口的声音都在发飘。
……
愣了一瞬,简清禾满脸茫然地抬头看向简潋枢。待脑中理清简潋枢说了什么的时候,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
她问不出口,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这就是事实了。贾旭这几天几乎每日都来给自己号脉,但是又不说明自己身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自己每日都喝药,可是谁也没告诉她,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简潋枢日日来见自己的时候,眼神中总是深邃不明。
看着她一脸的六神无主,无助地像个孩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事情,简潋枢的心底的酸楚、挣扎和心疼向泉水一样涌上来,又灌进他的四肢百骸。
简潋枢一把将简清禾拉进怀中,紧紧地搂住她软若无骨的身子。他把头埋进简清禾的颈窝,一遍遍的喃喃着。
她听见他说:
“清禾,别怕,没事的……清禾……”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时好时坏,明明是寒冬腊月,但是有的时候天气却格外的晴好,稍微穿的多一点,在外面坐一会甚至都会觉得热得出汗。
雅香看着坐在院子里的简清禾,见她手上拿着书,却只是看着院中的丹桂树发呆。这几日简清禾总是这样,几乎都不开口说话,就总是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每天晚上,简潋枢也都会过来,简清禾也不多说话,但是却变得很黏着简潋枢。
撇开这些思绪,雅香想着自己只是个下人,主子的这些事情,不该自己问的自然不会去问。
正当雅香想要将刚沏的茶端给简清禾的时候,却见一个婆子从院子外进来了,朝坐在那里的简清禾直直地走过去。于是雅香也紧走几步,侍立在简清禾的身后。
“小姐,老奴是夫人身边伺候的秦二巧。”来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对于简清禾还算恭敬,微微弓腰说道:
“夫人听闻小姐前不久病了,如今想必也痊愈了。夫人心中挂念,是以特地让婆子我来请小姐去含薇院坐坐,说说话。”
雅香有些防备,即便这秦婆子话说的很漂亮,但是夫人对于小姐的态度,府里人是全都知道的。
简清禾站起身来,空着的手不自觉护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这婆子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应下了:
“知道的,我跟你过去。”
简清禾把手中的书放下,雅香见状,也把手中的杯子放在石桌上,便打算跟着简清禾一起过去。东西放在这,等会红雨看见了会收拾的。
可是还不等她迈出步子,秦婆子就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一般,伸手拦住她:
“这夏漪苑的管事太少,雅香姑娘还是留下看顾院子吧,含薇院里有很多手脚伶俐的丫头,会伺候好小姐的,姑娘就不必担心了。”
“可……”本来就知道夫人的意图不会是好,雅香哪里放心简清禾自己一个人去,况且现在简清禾这身子,是万不能出差错。
简清禾转身,见秦婆子伸手拦着雅香,态度坚决。她毕竟是含薇院的管事婆子,雅香自然不能违逆,只能求助地看向简清禾。
含薇院是赵秋主管,若是赵秋有意为难,雅香也不过就是过去陪自己一起受罪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呢:
“雅香,你留下吧。”
说着,简清禾便让秦婆子领路,去了含薇院。
含薇院在深宅内院,离夏漪苑隔了整个青阳侯府,是以简清禾跟着走了好一会才到。这是简清禾搬去夏漪苑之后第一次再来内院,这里的假山游廊、高树红花,让这里即便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仍旧五彩缤纷、艳丽非常。
秦婆子领着她直接就进屋了,屋里没有其他的下人,就只有赵秋坐在客榻上,倚着小几端着茶,若有所思。
“夫人,小姐来了。”秦婆子把简清禾领到赵秋的面前,弯腰回禀。
简清禾前走半步,屈膝行礼道:
“见过夫人。”
赵秋仍旧靠在小几上,姿势未动。她看了低头的简清禾一眼,神色复杂,却带着明晃晃的怨恨。只听见她说:
“秦婆子,你先下去。”
秦婆子依言下去了,关好了门,屋里这会就剩下赵秋和简清禾了。
“坐吧。”赵秋放下茶盏,淡淡地声音说道。
简清禾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眼睛低垂,也不说话,就静静等着。
两个人其实说起来也都有快一整年没见了。虽说住在一个府里,但是青阳侯府这么大,夏漪苑又在荒僻一隅,简清禾也基本不出院门,即便有的时候赵秋宴请京中女眷,也多是在后院大排宴席,跟简清禾实在是打不到照面,以前老夫人在世大的时候,多少能护着她,后来老夫人过世了,赵秋以为怎么着也能把她搓扁捏圆,但是又有简潋枢明里暗里的护着。
看着她这副清贵的样子,赵秋是打从心里厌恶!当初身居她亲娘李氏之下的时候,李氏就是这般,永远一副比自己高贵的样子,即便自己再怎么讨好简评章、讨好京中官门女眷,可是只要一提起她,无不说的就是高门贵女、大家之态,倒显得自己低微卑劣无比。
如今自己终于整死了那个女人,没想到她这个女儿,却还要来膈应自己,甚至要毁了自己的儿子,赵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如意的!
压下眼中升腾起的怨恨,赵秋开口说道:
“你素来喜欢清静,夏漪苑常无人往,想必你是很满意了?”
简清禾知道赵秋不喜欢自己,自己也不愿意虚与委蛇,只轻描淡写地回道:
“是,夏漪苑独我一人住着,很自在。”
哼!
赵秋闻言,玉手都不禁握紧了,长长的指甲硬生生掐进了掌心的软肉中。
夏漪苑是你一个人住着吗?不是都快两个人住了吗?!
将涌上心口的怒火压了又压,赵秋才尽量冷静地开口:
“夏漪苑再好,终归不是你久居的地方。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你的婚事。”
闻言,简清禾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赵秋。瞬间静下心后,又低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赵秋也不必等她说话,又径自说下去:
“之前你在丧期之内,不便为你谈论婚嫁,只是如今丧期已过,你的婚事是时候给办了。只是你如今年岁不小,京中贵族家的门户恐怕是进不了的。我这几日看了,江北的北门一族中,有位名叫北门慎的,现在是驻守玉北关的正四品督旗卫将军,比你年长两岁,与你正是般配。虽然玉北关离京甚远,但是既然嫁作人妇、为人妻室自当跟随丈夫,况且北门慎为人正直,想必不会亏待你。”
简清禾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连帝京之外的天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又如何会知道玉北关这位督旗卫将军北门慎呢?且不说这,就她现在跟简潋枢的关系,她对这嫁人一事,就有些抗拒。只是不管怎么说,这赵秋现在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自己名义上也是她的女儿,婚姻之事,若是赵秋一力促成,自己也没有办法。
心中犹豫着,简清禾问道:
“既是我的婚事,自然是听家中长辈的安排。只是如今父亲不在府中,夫人还是等过几日父亲回来在定夺不迟。”
“你父亲不懂这些事情,况且我既然管着侯府内院,你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安排,你不必担心。”赵秋的口气变得强硬,根部不容得简清禾推辞。
无奈,简清禾想起简潋枢,只得支吾着开口:
“如今府中事宜,多是简潋枢拿主意,夫人可曾与他商量过?”
啪——
一听简清禾口中说出简潋枢的名字,赵秋的眼睛都瞪圆了,手狠狠地拍在了小几上,后槽牙都咬得发疼。
简清禾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一片了然,怕是赵秋什么都知道了。
赵秋终究是忍不住了,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是铁了心要毁了这青阳侯府不成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赵秋的眼里满是怒火,要不是努力地克制自己,赵秋恨不得直接上手撕了简清禾。简清禾也明白,自己哪怕现在再依赖简潋枢,但他们的关系终究不伦不类、为世俗所不容,若是哪天事发,青阳侯府的名声,恐怕真的就毁了。
简清禾心中挣扎,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抉择,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屋里的空气,一时间就像是凝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