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刺破夜空,单陌的手指还没伸到靴处,殿外突然又传出一声尖叫:“救命啊!有刺客!快保护娘娘!”
单陌双目阴沉了下去,紧紧咬住下唇,转身探着脑袋望向院落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宫侍和士兵,院子里很快的就已经要水泄不通,还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宫道上传来。
又转回身从掀开的屋瓦向内望去,金贵妃此时已经步出浴池,两个侍女伺候她着上里衣,神态略有慌乱,一袭如墨的黑发倾泻如注,垂散在腰际。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一个侍女大力的敲着偏殿的门,焦急的喊道。
“我没事!带人将殿内给我搜仔细了!”金贵妃厉声道。
动手?不动手?
不能!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声的喧哗着,不能杀!这么多的士兵,都是在保护这个金贵妃的。一旦她死了,就会立刻过来追杀你了!你能逃得掉吗?这里不是惜竹院,这里是皇宫!
动手啊!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杀了她,杀了她等于是卸下李炎的半臂肩膀,现在不动手,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
禁卫军在宫道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士兵小跑上前驻守,那些盔甲泛着冷冷的白光,森森的挺立着。
不能!你跑不掉的,这里是玄元的皇宫,还没等你走出金酾殿,就被外面的千军万马射穿了!
动手啊!杀了她,快杀了她,杀了她就会阻碍他们行事的速度,为南宫祖争取时间!朝堂也会因此而转势……
“都站好了!剩下的人跟我进殿!绝不能让金贵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一个年轻的统领厉声道,一边下着命令一边大步向院中走来。
不要啊……单陌!你不想活下去了吗?
快啊!快动手啊!单陌!你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吗?
此时院里已经灯火通明,单陌在金顶的背面隐于黑暗之中。黑白分明的明眸看了看众人,又垂首看向身下的偏殿。微凉的夜风越过层层绵山轻轻拂上少女的面,单陌的眼神轻微的一晃。
如果现在动手,金贵妃必死无疑,可是这里是皇宫,在还未出手的时候已经有人惊动了禁卫军。这次和以往行动不同,没有援兵。如果现在动了手,就会暴露自己,就会逃无可逃,也会必死无疑。
可是如果现在不动手,还要等多久才会有这样的机会?现在的局势已经是瞬息万变,还能等下去吗?
巨大的波涛在单陌的胸腔里反复的奔腾,两个完全对立的念头如海浪般在脑海里不停的冲撞,像是两股不相伯仲的军队在她体内叫嚣撕拼。只等着有一方弱下来,好果断的告诉她执行哪一个指令。她的双眉越蹙越紧,眼睛因为凝神过久而有些赤红。
白皙的手指此时终于在这缓缓下移之下触到了冰冷的寒锋。
明黄的‘赤’字此时在这古老的穆西原上稳稳的飘荡,哨台上守夜的哨兵远远的听到一阵快马疾奔的声音越来越近,片刻后,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
下一刻,已经奔到了营门前,飞奔的马蹄却并无停下的意思。
“宋笛!”马背上的男人厉声自报家门。一阵疾风被这一人一马带起,哨兵一怔,腰侧的佩刀在这劲风的冲击下撞击向身上的甲胄,叮的一声格外锐耳。
哨兵目瞪口呆,一句话还未说出,那声音已经连人带马一路越过营门,直奔主帅营帐。
男子吁了一声,狂奔的战马顿时立起冲喉而出一声嘶鸣,骏美的线条在空中原处奔腾了数下,才又重重的踏在这茫茫的平原上。
宋笛身着铁甲纵身从马背上跃下,凌厉的身姿扫起土地上的浮尘,直到男子一把掀起营帐,那本来被夜幕笼罩的漆黑透出一片光亮,然后又合上黑幕再度回罩,那幽幽扬起的尘埃,仍在不由自已的继续飘荡。
“你怎么亲自来了?府里出什么事了?”南宫祖在帐内沉声道,眉宇间甚是急燥。
“南宫政早上来了,气势很是逼人,不过姑娘已经暂时打压了下去。但是……”
南宫祖面上又是一沉:“但是什么?”
“南宫政走后,申宵就将姑娘接进宫,直到晚饭时候宫里才来了人传达说姑娘今日留在水竹苑要与七殿下赏竹品茗。”宋笛沉声道。
南宫祖眉梢一抖,轻闭上双目,没有出声。
宋笛上前,继续说道:“早上姑娘走的时候似乎是猜到会如此,姑娘说如果她晚上都没有回来便让我来赤字营将这些事情告之于你。”
“七殿下他倒戈了?他会害姑娘么?”宋笛继续说道。
南宫祖扶在椅背上的手指缓缓的敲击着:“他怎么会突然把跃儿禁在宫中?是否发生了一些事,而我没有及时知晓……”
南宫祖缓缓的站立起来,走到案几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沾上茶盏里的清水,轻轻的在桌案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字。
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冷绝。
炎。
突然从帐窗传来几下震翅的声音,南宫祖上前掀开帐帘,一只信鸽扑朔着翅膀抖了进来。一身戎甲着身的南宫祖伸出手指捻摁住挣扎的翅膀,从鸽子脚下的细管中取出纸笺。
只有几个字,简短的传达了信息。男子拿捏着那短细的字条,却看了很久很久。
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突的收紧将那字条狠狠的攥进手心。一声暗哑的闷哼从喉头挣扎冲出。
“跃儿和小七联系上了。”
南宫祖缓缓的挪到桌前坐下,再次抻开手掌。
小七的笔迹在男子的掌心皱皱的摊开来,那几个简短的文字拼凑成一句不知让他是喜还是悲的情报。个别字眼的部首被掌心的潮湿浸出淡淡的墨晕,像是一朵朵初绽的小花。
被禁,跃晚刺金。
宋笛被那几个细小的文字刺得一惊。上前急道:“少爷,跃姑娘不可能成功!”
南宫祖不答。
宋笛眉头紧蹙:“少爷!请您速下决定!现在想必姑娘已经潜进金酾殿了,来不及了!”
宋笛仍旧在说着什么,而南宫祖却不再听得进去了。
男子面无表情,双目望着手中的字条,薄薄的唇轻轻张了一下,又闭上,再张开,又闭上。
终于喉头上下一动,轻闭上眼:“怎么救?”
宋笛大喜,心知有希望,忙道:“放信号烟火!宫中我们的人会赶得及的!”
南宫祖不为所动,睁开双目继续空洞的看着那字条:“那我们的人马就会暴露,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做了。”
宋笛一怔,南宫祖说的对,可是难道姑娘就……
“可是……她不会成功的!”不能!不能……
南宫祖沉默了片刻,营帐内静的可怕,没有一丝的活气。
慢慢的站起,走到烛火前,将字条置上火舌,嘶的一声轻轻响起。火舌很快的蔓延上浸染的墨字,迅速的吞噬掉那六个绢秀纤细却又触目惊心的几个小字。
直到燃到末端烫到手指,男子才悠悠的开口道:“只要她想做,金贵妃,必死无疑。”
宋笛已经是十分焦急,但是知道此事是多么的机密,隐忍着情绪沉声道:“可是一旦她出手,她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南宫祖盯着火苗,又是沉默。
“少爷!您也会因此暴露的!”
男子转过脸颊,望向宋笛焦燥的眼底:“但是这会卸掉李炎的翅膀,他就飞不起来了。”
宋笛突然安静了,他突然不知道南宫祖究竟是因为那个女子会死还是因为会暴露他而有所动容。张口又想要说什么,却被南宫祖一声打断。
“停!宋笛,安静一下,就一会。”
一向青袍着身的愠婉男子,在行军练兵时却向来钢铁般强硬。然而此刻虽是冰冷的将服在身,却从那清俊的脸庞上再看不到与这身着装相匹配的从容来。
救?不救?
救!一个坚决的字眼在心中不停的跳动着,要救!她是为了自己才会被禁在水竹苑,才会动了除掉金贵妃的心思。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掉进陷阱而不去拉她上来?
不能救!那个坚决的字眼旁边突然又蹦出一个同样坚决的‘不’字。不能救,若是动用了宫中的人马,你这些年做的一切就全没了。
宋笛在一旁呆呆的站立,看着南宫祖面无表情的做着思想权衡。脑海中回荡着南宫祖方才说过的话,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又觉惋惜又觉无情又觉欣慰。
救!南宫祖的手指突然无力的握成了空拳。既然她无论是死在那里还是被自己的人马救出都避免不了暴露,那就更不能在一个必然的结果下再损失一个重将!
不要救!如果金贵妃被她杀了,就算你暴露了也是划算的。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也应该是划算的才对。
一旁的宋笛看向南宫祖的空拳,心情却渐渐的平复。成大事者,是应该如此明白取舍的。即使怜悯那个女子,即使敬佩那个女子,但是在这条路上,总要有流血,总要有牺牲。
救!男子那无力的空拳突的收紧,指肚泛出暗暗的白色,轻轻颤抖。她的命是你当年留下的,她做的已经很多了,难道还要让她帮你帮到死吗?
不救!南宫祖双目突的眯起,轻轻侧过头颅,将整个面容隐在黑暗中。她的命是你的!是你给的!现在到她还的时候了!
夜幕如墨,星月无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漆黑的幡旗在空中剧烈的抖动着,很有节奏的发出绵厚的扑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腔里不停叫嚣的两只猛兽终于有一只渐渐不敌,败下阵来。
帐内烛火幽燃,逆光而坐的将军愠婉而坚定的说道:“你留在这里,明早再回城。”
宋笛上前轻抱双拳:“少爷,您还要继续守在穆西原?”
南宫祖突地站起,面色沉静脊背挺拔大步跨出营帐对一旁的亲随说道:“传令下去,一柱香之后,除了今夜当值的士兵留下继续巡逻,所有将士出营,本将要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