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卷,火势正烈,皎月当空。长街上的铁马终于在门前静止,一群重骑兵瞬间从大敞的府门冲将而入,带着一路的风尘与兵甲的寒芒奔至院中。
马背上的男子轻喘着气,刚刚好看到这一幕,大张着口,许久后终是从喉头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
“跃儿……”
这一声轻唤立时让整个院内李炎的人马唤醒,那些步兵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顾不得刚才少女的出手阴损狠毒波及自身,全部一股脑儿的丰涌上前,欲要杀之而后快。南宫祖眉心一皱,一个眼神过去,只听齐刷刷的抽刀之声噔时响起。场面立时受到控制,赤字营的悍兵整齐的将单陌圈成一个不小的圈子,明晃晃的战刀倾斜向下直直的指向李炎的步兵,喻意何为已不需言表。
少女却仿佛对这一切并没有听见看见,对那高骑在战马上男子的低唤更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视线沿着天空中的两个圆球下移,定格在院墙上怔忡的黑衣男子身上。
余光扫到地上南宫政佩剑一旁的一个精致的匕首上,就是这个东西将南宫政的利剑震落于地吧。一个甜美的笑容显于面上,冲着院墙上的人影薄唇轻启,张了张,没有一丝声音。
“我的运气还可以更好。”
南宫祖看了看地面上入土三分的两把佩剑,又看了看地面上呜咽声越来越小缩成一团的南宫政,最终,狭长的双目面无表情的向左侧身后的院墙瞥去。
“南宫政。”
少女轻踱碎步走到狼狈不堪的男人面前,冷声道:“很疼?”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南宫政在地上抽搐着强撑起身子,巨大的疼痛从剜空的眼眶奔入全身,空洞的眼眶如同火燎一般的湿痛,男人两手紧紧捂着眼部,浓稠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颤抖着声音声嘶力竭咒骂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的眼睛?”单陌收珠入掌在手心中来回轻转着,面色惊人的平静望着手中滚动的眼球,仿佛在她手中旋转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玉珠一般:“摘你一只眼睛你就发疯了要杀我,那里有那么多被你手下的利箭刺穿眼睛的人,你岂不是要死很多次?”
冷冷一笑,向一侧站开,平抻手臂两只纤细的手指一松……
闷闷的噗一声,眼球极有弹性的掉落在地面上轻轻弹了一下滚了半圈,黑色的瞳仁卧在土地上瞪视着夜空。少了那皮肉的包裹本应十分骇人,奈何在落于地面上时偏偏自转半周,本就已是血肉模糊又无端沾染了尘土,让人望上去倍感恶心。
一把战刀无声的架在了南宫政的脖颈,少了一只眼的男人身形站定,却并没有回头看向来人,用仅存的一只眼狠狠的剜向前方的少女。
单陌面含微笑,抬起刚才执着眼球的手,只听一阵诡异恐怖的咯吱声响,少女面色不变,浅笑着在空中转动了几下刚才脱节错位的手臂。
四周仍是死一片的寂静。
单陌看着南宫政,沉声问道:“二爷,这眼珠子您还要不要?”
南宫政此刻的模样真是狼狈凄惨到了极点,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紧紧的在身侧紧攥成拳,脖子上的青盘暴起,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
一声嘶喊冲喉而出,男人脚下一个狠力突的冲上前去,巨大的疼痛和羞辱让他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悬架于脖颈的寒锋。眼前的女子已将他致残,那是他的眼睛!
马背上的男人突的一个跃起,凌空一翻噌的一声便已置身于二人之间,将单陌安置于身后。
南宫政突觉胸前一紧,只见南宫祖手臂轻弯,手中的佩剑牢牢的点在他胸前的铠甲之上。
少女轻笑着从南宫祖身后走出。
噗滋一声。
少女的纤细玉足在那眼球的位置轻轻踏下,脚板又极为不屑的轻旋碾动,发出的声音让南宫政噔时浑身一抖!
单陌目不斜视牢牢的记下了南宫政的每一个表情。
“南宫政,这只眼,是拿来祭今日所有在这里惨遭你狠手之人的。”
“啊……”
又是一声长长的嘶吼,南宫政狠狠的盯视着单陌,仅存的一只眼睛狠狠的剜着眼前的少女,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她撕个粉碎!奈何胸前的剑尖让他无法动她分毫。
少女又是一笑,抬起下颌眯看看向南宫政:“你再这么看着我,仔细了你最后一只眼。”
此时,就算是站在前方压制着南宫政的男子也有些听不下去,眉头轻蹙,看了一眼南宫政。心中不禁有些不安,今日之事,怕是二人已由原先立场的对立而转为私人恩怨了。
几秒钟的沉默,单陌仍是笑意盈盈,简直让人怀疑她的所做所为究竟是因为这些枉死的生命,还是仅仅出自于她本性的残忍。南宫政则是众人一睨便知他现在有多么的痛恨,今日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想都想不到的结局。持剑的南宫祖面无表情,却不难猜出他的所想。之前南宫政血洗屠杀这些妇孺,他没能挽救。而眼下少女摘下南宫政的眼睛,又在事后处处讥讽羞辱,他亦是无法阻止。
“南宫政。”男子面无表情,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冷声道:“带上你的狗,给我滚。”
然而南宫政却纹丝不动,仍是死死的怒视着一旁面含微笑的少女。
“政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大门口沉沉的响起,这两字刚刚出口,就是一阵缓慢的步伐响起越走越近。
“回家。”沧桑有力的声音再度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在这两字下停住。
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逆光站在漆黑的门前,由于是处在暗处,只能看到一个苍老的身形,却无法看清容貌。
老者说罢,便又走了出去。
南宫祖在这一段小插曲下视线从未离开过身前男人一秒,直到南宫政缓缓收起凶悍的眼神,突的一个转身大步踏出府院,他手中的佩剑才缓缓落下。
一直到府内南宫政的步兵全部撤离一个不剩,男子的身形终于颓然,全身像散了架一般,一手拖着长剑一手在身侧无力的随着脚步的轻挪而随意的轻摆。
府上的下人渐渐开始忙乱起来,和一些士兵一起又是救火又是清理,一时间人们纷乱的在二人身边来回的流动,宛如闹市。
“跃儿……”
突的一紧,单陌被男子紧紧抱在怀中。
单陌轻抬着白皙的小脸架在男子一身兵胄的肩头,大睁着圆圆的眼睛。
刚刚还距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他怎么突然就扑上来了?
“跃儿……”男子紧紧的将怀中的少女轻拥着,未持剑的手掌轻柔的抚着少女脑后的墨发。
“跃儿……跃儿……”
夜风轻袭,院中手忙脚乱的下人对二人大庭广众之下的暧昧举动选择视而不见,继续各忙各的。
丝丝碎发从身后吹起,飘洒在单陌额前。少女双目圆睁一眨不眨的望向前方院墙上仍旧没有离开的黑影。男子处于黑暗中,她不知道两人现在是否四目相对,只有逆光的一个挺拔身影如同雕塑一般久久立于院墙之上,仿佛本就是与这院墙是一体,不会移动。
“跃儿……”男子仍旧失神的低唤着。
突然一阵疾风从身后卷起,空气中血腥夹杂着焦木的味道瞬时浓重起来,分外刺鼻。那飘于额前的碎发突的扫进眼中,少女条件反射的眨了眨眼轻轻甩开。
南宫祖身形一怔在她耳后轻问道:“怎么了?”
少女挣开那一缕碎发,再度睁开眼睛时,院墙上已经空无一人。
单陌从男子怀中退出,轻轻一笑:“没什么,刚才风疾,头发吹进眼睛里了。”
南宫祖轻蹙着双眉,一双狭长犀利的双眸如水般柔和,不知为何有一股悲怆哽在喉间,将那些烦燥一一压下手臂再次前抻将少女再度紧紧拥入怀中。
“跃儿,你会不会怪我?”
单陌的眼神在男子肩头瞬间柔和了起来,轻拍着南宫祖的脊背,微微笑道:“不会,你不是都赶来了么?没事了……”真是孩子脾气,还记着在穆西原二人一语不合拍屁股走人的事。
“跃儿,我不能动南宫政。”
少女垂首一笑,挣了一下,南宫祖却紧了紧手臂抱的更紧了:“阿祖,南宫祖倒戈了是吗?他成李度的人了?”
“嗯。”
“他真的倒戈?!”少女突的一下跳出男子的怀抱,大睁着双目不敢相信。
“真的。”
“天哪!”单陌双眉紧皱,南宫祖给她的这个肯定的回复让她有些吃不消。调整了一下呼吸,续而说道:“我刚才只是有这个念头,随口一问,居然是真的?我以为你放他走是因为眼下帝都已经被他控制,才动他不得。”
南宫祖看着少女身上的几个划开的刀口,虽然不深,却将周围的衣襟染上了血色。又看到她一副完全没事儿的模样,眉头皱起柔声道:“苦了你了,我不是说让你走的吗,你干什么不走?”
“还好我没走,不然这里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李度派人快马传讯我才知晓此事,南宫政是擅自作主将这些妇孺灭掉,以此来向李度投诚,本来是不会向你们动手的。”南宫祖轻轻说道。
“你果然知道这件事情,”少女别过头去,突然一声冷笑:“你为什么不让宋笛派兵阻止?”
少年听闻此话突然缓缓的低下头去,许久后终于开口:“李度只是将此事告知于我,却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不可否认……”少年说到这里眼神扫了一下回廊,见到人们都在各自忙碌,存活下来的那些人都在庆幸着感恩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便放心的小声说道:“李度有意成全此事,毕竟这会更加促成他的大业。”
“难怪你会连夜赶回来与南宫政当场对决,原来只是为了让那些活着的人看看李度是如何保全着他们。”
“我没有权利选择。”南宫祖低垂着头颅,轻轻言道。
“不对,”少女闪身站到一侧,看着那些人将火势一点一点的扑灭,黯然道:“你是根本就没想选择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