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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辛伯达航海旅行的故事

古代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执政时期,巴格达城中住着一个叫辛伯达的脚夫,以搬运口,境况窘迫,生活十分贫困。有一天天气炎热,担子很重,累得他大汗直流,疲劳不堪。当时他从一家富商门前经过,便放下担子,坐在门前宽大、清洁的石阶上休息、乘凉。

辛伯达刚坐下去,蓦然闻到屋里散发出来一股芬芳香味,并听见不绝如缕的丝竹管弦和婉转的歌唱声。他侧耳细听,辨别出那美妙的音乐声中,还有金丝雀、夜莺、山乌、斑鸠、鹧鸪等鸣禽的歌唱声。这种五花八门的声音,激动着他的心弦,他一时兴奋得抑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悄悄走到门前,伸长脖子向里面窥探。只见里面是一座非常宽大的庭园,富丽堂皇,婢仆成群,那种豪华气象,俨然是王侯的宫室、门第。微风送来丰盛菜肴香喷喷的气味,他品味着这诱人的香味,忍不住馋涎欲滴。最后他举头望着天空,喃喃地叹道:“我主!你是创造宇宙的、给人衣食的主宰,你愿意给谁,便毫不计较地给谁丰富的衣食。我主!求你饶恕我的过失,接受我的忏悔。我主!你是万能的,为所欲为的,因此没有人能抗拒你的判决和权力。我主!赞美你,你愿意谁富贵,就让谁富贵;你愿意谁贫穷,就让谁贫穷;你愿意谁高尚,就让谁高尚;你愿意谁卑贱,就让谁卑贱。我主!你是惟一的主宰;你多么伟大!多么权威!调度多么周全!奴婢中你愿意谁获得享受,就让谁尽量享受恩惠,就像这所房子的主人一样,穿丝绸、吃美味,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总之,你掌握着人们的命运,使他们中有的奔波、贫困,有的舒适、清闲,有的享乐、幸运,有的像我一样,终日劳碌、卑贱。”继而他凄然吟道:

人世间有多少可怜人,

没有立足的地方,

只能寄人篱下偷享余荫。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疲于奔命,

终日出卖劳力,

生活越来越曲折。

压在肩上的重担,

总是有增无减。

别人幸福、悠闲,

无忧无虑,

从来不曾像我这样生活过一天。

他们丰衣足食,

荣华富贵,

一辈子享乐到底。

谁都是父精母血,

我和他都是一体,

本质上并无差别;

可是彼此间却隔着一条鸿沟,

有如酒、醋之别。

我倒不是胡言乱语,

只因你是法官,

希望你公公道道地判决。

脚夫辛伯达吟罢,挑起担子,正要离去的时候,屋里出来一个容貌清秀、体态端正、衣冠华丽的年轻仆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我们主人请你,有话对你说;随我进来吧。”

脚夫打算拒绝,不愿进去,但是无法推却,便放下担子,交给守门的,然后随仆人进去。只见这座房子巍峨堂皇,富丽无比,洋溢着愉快、庄严的气氛。席上坐着的,似乎都是达官贵人;席间摆着各种各样的果品、美酒和山珍海味。各种花卉的馨香,混着食品的美味,令人陶醉,令人愉快。乐师艺人手持乐器,顺序坐着,准备演奏绝技,大显身手。坐在首席上的是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容貌清癯,举止端庄、严肃,一望而知是个养尊处优的享福人。脚夫辛伯达看到这种情景,惊得目瞪口呆,私下想道:“指真主起誓,这是一座乐园,或者是帝王的宫殿。”于是他毕恭毕敬地问候、祝福他们,并跪下去吻了地面,然后谦逊地低头站在一旁。

主人请他坐在自己身边,亲切地和他谈话,表示欢迎,拿顶好的饮食招待他。脚夫辛伯达念过真主的大名,然后吃喝。他吃饱喝够之后,这才说道:“赞美真主,我吃饱了!”于是站起来洗了手,然后恭敬地谢谢主人。主人对他说:“我们欢迎你,愿你事事如意,大吉大利。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我叫辛伯达,是靠搬运口的。”

主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你和我同名同姓,我叫航海家辛伯达。不过刚才你在门前吟的那首诗,希望你给我重吟一遍。”

脚夫辛伯达一时感觉惭愧,非常尴尬,恧然回道:“指真主起誓,因为我疲惫、劳苦、穷困,这才教人寡廉鲜耻,胡言乱语;求主人原谅、饶恕吧。”

“现在你成为我的弟兄手足了,不必害羞,尽管吟吧。因为我听了你在门前吟的那首诗,觉得十分有趣。”

脚夫辛伯达听从主人吩咐,把他的感叹诗重吟一遍。主人听了,既钦佩而又感动。对他说:“脚夫,你要知道:我的生活中有着一段离奇古怪的经历。我将对你叙述我在获得今日这个地位和享受这种幸福生活之前的各种遭遇,因为我今天的幸福生活和你所见的这个地位,是从千辛万难,惊险困苦的奋斗中得来的。我曾经过七次航海旅行,在旅途中每次遭遇到的颠危,都是惊心动魄,别人想象不到的。总而言之,一切都是生前注定了的;生前注定的事是无法逃避的。”

第一次航海旅行

家父原是生意人,他的买卖很兴旺,拥有无数财产,生平乐善好施,在当时是有数的富商兼慈善家。他过世时,我还年幼。他留下的遗产中,有现款、房屋田产、货物等,数目很多。我成年后,自己管理财产,过享乐生活。我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高楼大厦,结交酒肉朋友、纨袴子弟,挥金如土,浪费无度。当时我以为我的财产够我生平之用,毫不在意,一直过着挥霍、豪华的生活。

后来我发现自己昏聩,这才恍然觉悟,可是为时已晚,自己的环境、情况,早已今非昔比,钱财也全都花光了。我自顾孑然一身,两手空空,满腔愁闷、恐怖,眼看就要陷于绝境。这时候我忽然想起先父所谈关于大圣苏莱曼的遗训:“三件事比其他的三件较好:死日比生日好,活狗比死狮好,坟墓比穷困好。”于是我振作起来,收检余存的家具、衣物和田产,全部拍卖,总共获得三千金币,作为旅费,决心作长途旅行,到远方去经营生意。

主意打定了,我便收拾准备,买了货物和需要的行李,决心由海路出发。于是我和其他的商人一起去巴士拉,乘船出发,在海中航行了几昼夜,经过许多岛屿。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从事买卖,有时以物易物,海上生活倒很快乐有趣。

有一天路过一个小岛,景致非常美丽、可爱,像乐园一般,因此船长吩咐靠岸停泊,抛下铁锚,架上跳板。旅客们都舍舟登陆,有的搬锅碗去烧火煮饭,有的从事洗涤,有的去各处欣赏风景。大家吃喝的吃喝,玩耍的玩耍,正在欢欣快乐,流连忘返的时候,船长忽然高声喊道:“旅客们!为了安全起见,你们赶快上船来吧。为了保全生命,你们扔掉什物,立刻回到船上来吧。你们要知道:这不是岛,而是漂在水上的一尾大鱼。因为日子久了,它身上堆满沙土,所以长出草木,形成岛屿的样子。你们在它身上生火煮饭,它感到热气,已经动起来了。它一沉下海底,你们会被淹死的。你们扔掉东西,赶快上船来吧。”

旅客听了船长的呼唤,争先恐后,扔掉什物,急急忙忙向船奔去。他们有的赶到船上,有的还来不及上船,那所谓小岛已经摇动起来,接着沉了下去,小岛上的人们全都淹没在海里。

我自己也是淹没在海里的人。正当危急存亡、快要淹死的时候,幸蒙真主保佑,我发现身旁漂着一个旅客遗弃的大木托盘,便伸手抓着托盘,伏在上面,两脚左右摆动,像桨一般,努力和波涛搏斗,希望漂到船边,能够得救。可是船长不顾被淹的旅客,张帆扬长而去。我望着船身渐渐远去,失望到了极点,确信自己非葬身鱼腹不可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在海中任凭风吹浪打,整整漂流了一天一夜。次日被风浪推到一个荒岛上,我抓着垂在水面上的树枝,爬上岸去,两脚被鱼咬得皮破血流。当时我疲弱、疼痛得不能动弹,好像立刻就要气绝身死,因此我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在这样的昏迷状态中,直至次日太阳出来,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可是两脚又肿又痛,不能行动,只能慢慢匍匐着爬行。

岛上有各种各样的野果,还有清泉。我摘野果充饥,喝泉水解渴,安安静静地休息了几天,待精神慢慢恢复过来,体力逐渐增强,可以自由行动了,才打算寻找出路。于是我折根树枝当拐杖拄着,在海滨漫游,观看各种奇异、美丽的景象。

我继续沿海滨漫步。有一天,在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隐约可见的影子,我以为那是野兽,或者是海中的动物。于是我怀着好奇心向那方面走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高大的骏马,被人拴在海滨。我走过去,它长嘶一声,吓我一跳。我正打算退走,不想有人从地洞里钻了出来,大吼一声,走到我面前,问道:“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旅客,乘船到海外经营生意,中途遇险,我和其他一部分旅客落在海中,幸而抓住一个大木盘,在波涛中漂流了一天一夜,才被风浪推到这儿来的。”

听了我的叙述,他伸手拉着我,说道:“跟我来吧。”于是领我去到地窖里,走进一个大厅,让我坐下,拿饮食招待我。当时我饿得要命,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继而他询问我的身世、经历,我便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他听了非常惊奇。我又说:“指真主起誓,我的情况和遭遇已经告诉你了,请你别见怪。现在希望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地洞里的这间大厅里?你把那匹马儿拴在海滨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替国王麦希尔嘉养马的人,分散在岛中的每个地区。每当月明时候,我们选择高大、健壮的牝马,把它拴在海滨,然后躲到这个地窖里,静观动静。过一些时候,海马嗅到牝马的气味,跑出海面来引诱牝马,要带它到海里去。可是牝马被拴着,无法逃脱,于是它们相对长嘶,继而踢打、交尾。我们闻声跑出去,大声一吼,吓跑海马;从此牝马受孕,杂交生出来的小马,每匹值一库银子,小马生得美丽无比。现在已是海马登陆的时候,若真主愿意,我带你去见国王麦希尔嘉,让你参观我们的国土。你要知道,这里荒无人烟,倘若遇不到我们,你一定孤单、寂寞,甚至牺牲了性命还无人知道。我们不期而遇,这是你的生命有救、可以转回家乡的原因呢。”

我祝福他,谢谢他的好意。彼此正在谈话之际,有匹海马来到岸上,长嘶一声,跳到牝马面前,要带走它;接着它们踢打起来,牝马惊叫不止。养马的闻声拿起宝剑、铁盾,跑出地窖,大声呼唤他的伙伴:“海马登陆了,大伙快出来吧!”

他边喊边敲铁盾,于是许多人应声而出,手持武器,从四面八方跑了出来,喊声震野,把水牛般的海马吓跑了。

霎时间,那些管马的每人牵着一匹骏马,来到我们面前。他们看见我和他们的伙伴在一起,便问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经历叙述一遍,博得他们的同情,于是他们都走近我,席地坐下,铺开一块布单,拿出饮食,大伙围着吃喝。吃完以后跨马动身,我也骑着一匹马,随他们继续向前迈进,从郊外去到城中,走进王宫。他们先向国王麦希尔嘉报告、请示,得了国王允许,这才带我进去。我毕恭毕敬地向国王祝福、致敬。他欢迎我,尊敬我,问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经历、见闻,从头叙述了一遍。他听了感到惊奇,说道:“孩子!指真主起誓,你安然脱险了。你要不是长寿的人,这是很难摆脱那种灾难的。赞美真主,你算是脱离危险了。”于是他优待我,尊敬我,好言安慰我,留我在宫中任职,做管理港口、登记过往船只的工作。

从此我在宫中服务,勤勤恳恳,小心谨慎地做事,博得国王的赏识、器重,给我华丽的衣服穿,经常陪随国王,并参与国事,替庶民谋福利。就这样我留在那儿,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时候我每到海滨,经常向商旅和航海的人打听去巴格达的方向,也希望有人上那儿去,我可以和他同路回家。可是始终没有人知道去巴格达怎么走,也没有谁要上巴格达去,我大失所望,郁郁不乐,过了很长的时期。有一天,我进宫谒见国王麦希尔嘉,在宫中碰到一帮印度人,就向前问候他们。他们热情地回答我,和我谈话,问我的国籍。

我打听他们的乡土,据说他们是不同的民族,有的属于沙喀尔人,是个良善的民族,性格敦厚,不虐待亏枉别人;有的属婆罗门,这个民族不喝酒,环境好,生活富裕,相貌漂亮,情感丰富,善于饲养家畜。他们告诉我,在印度共有七十二种民族;我听了感到十分惊奇。

国王麦希尔嘉的管辖区内,有个叫科彼鲁的小岛,通宵达旦,可以听到鼓锣之声。当地的人和旅行家告诉我们,岛上的居民全是精明强干的。在那里的海中我看见过二十丈长的大鱼,也看见过猫头鹰鱼。此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事物,要详细说,话就长啦。

我在那里照例不间断地拄着拐杖,在海滨巡视游览。有一天,我看见一只大船向岸边驶来,船中旅客很多。船拢岸后,船长吩咐落帆停泊,架上跳板,水手们搬出货物,经我的手登记下来。我问船长:“船中还有其他货物没有?”

“有,先生;船里还有一部分货物;不过它的主人在别的岛上遇险落海淹死啦,因此他的货物由我们代为保管。我们打算卖掉他的货物,把钱带回巴格达去,还给他的家属。”

“货物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航海家辛伯达,已经淹死啦。”

听了船长的回答,我仔细一看,立刻就认出他来了,抑制不住失声大喊起来,说道:“船长哪!你要知道,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些货物的主人呀!我就是那天跟旅客们一起去岛上的那个航海家辛伯达啊!当时我们在这条大鱼的身上,当它动的时候,你大声呼唤,叫我们赶快上船;可是有的赶上船去,有的赶不上去,就都落到海里。我自己也是落在海里的一个。幸而真主保佑我,让我抓住旅客遗弃的一个大木托盘,伏在上面,被风浪推到这个岛上,碰着替国王麦希尔嘉养马的人,带我去见国王,我对国王叙述了自己的身世、遭遇,蒙国王赏识、优待,派我管理港口。我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博得国王信任。你船里的那些货物,它是我的财产呀!”

“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这么说,从此人间没有忠实、信义的人啦。”

“船长!你听了我的话,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呢?”

“这是因为你听得货主淹死,才来假冒,企图夺取货物的。这是不义的事。我们明明亲眼看见货主和其他许多旅客同时落海遇难,谁也不曾脱险,你怎么能冒称是货主呢?”

“船长,请你听一听我的故事,明白我的情况,这就证明我不是说谎;因为说谎骗人,那是坏人的行为。”

于是我对船长详细叙述从巴格达出发,直至岛上遇难的经过,所有货物的种类,以及旅途中我和他之间的交往。这样一来,船长和商人们才承认我,证实我不是说谎骗人。大家喜笑颜开,祝我安全脱险之喜,说道:“凭着真主起誓,我们一直没有相信你会安全脱险,这是真主使你再生啦。”于是他把货物赔给我;没有一点损失,都原封不动,写着我的名字。我打开货物,选择几种最名贵而值钱的,叫水手带着随我进宫,作为礼物,献给国王,告诉他我所乘的那只商船来到港口,我的货物全都带来,并把一部分货物送给国王作礼物。国王感到十分惊奇,证明我过去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因而越发爱我,非常地尊敬我,也回赠我许多礼物。

我卖掉自己的货物,赚了一笔巨款,然后收购当地的土特产,装满船舱,待船快要启航,才去谒见国王,感谢他对我的恩情,求他准我起程回乡。国王慨然允许,并送我许多土特产。于是我辞别国王,随商人们重过旅行生活。孤舟在茫茫的大海中,不分昼夜地继续向前航行,最后顺利、安全地回到巴士拉。我能够安全回到家乡,感到无限的高兴、快乐。我在巴士拉逗留、休息几天,然后携带货物,满载而归;到了巴格达,许多亲戚朋友都来看我。

我用做买卖赚得的钱,制备家具什物,购买婢仆车马,广置田地产业。我在短时期内成家立业,拥有的财产,比先父遗留给我的财产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从此我广交朋友,经常和文人学士往来,终日追求享受,生活比从前更舒适、优越。过去的艰难困苦,旅途中的颠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是我第一次航海旅行的经历;若真主愿意,明天再谈第二次航海旅行的情况吧。

航海家辛伯达谈了第一次航海旅行的经过,招待脚夫辛伯达和朋友共进晚餐,并吩咐仆人取来一百金币,送给脚夫辛伯达,说道:“今天蒙你光临,给我们带来慰藉了。”

脚夫辛伯达谢了航海家辛伯达,带着他送的金币告辞回家。一路上他思索着自己的遭遇和别人的经历,感到非常惊奇、诧异。

当天夜里,脚夫辛伯达安安逸逸地一觉睡到次日清晨,这才践约去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备受主人欢迎、尊敬,主人请他坐在自己身边,待其余的亲友陆续到齐,才招待他们吃喝。继而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航海家辛伯达开始叙述第二次航海旅行的经过:

第二次航海旅行

你们要知道,弟兄们,像昨天我告诉你们的那样,我旅行归来,过着非常安逸、快乐的幸福生活。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起了一个出去旅行的念头,很想去海外游览各地的风土人情,并经营生意,赚一笔大钱回来过好日子。于是我拿出许多存款,收购适于外销的货物,包扎、捆绑起来,运往海滨。恰巧那儿停着一只新船,张着顶好的帆篷,旅客很多,船中的粮食也很充足,正准备开航。

我把行李、货物搬到船中,跟商人、旅客们一起出发。当时天气晴朗,航行也很顺利;继续不断地从这个海湾到另一个港口,从这个岛屿到另一个海国。每到一个地方,我们都上岸去经营,跟当地的商贩和官吏们打交道;大家买的买,卖的卖,交换的交换,一路上,生意买卖始终没有中断过。

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异常美丽的岛屿,岛上有茂密的森林,丰富的野果,灿烂的花卉,歌唱的雀鸟,潺潺的河渠,只是美中不足,那儿没有人居住。船长把船驶到岸边,商人和旅客都上岸去参观游览,大家赞美真主创造宇宙的化工之妙。我身边带着食物,一个人找到林中一处清泉流泻的地方坐下,从从容容一面吃一面欣赏景物。那时天高气爽,凉风扑面,环境清幽,不知不觉我就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睡去了。

在这幽静而弥漫着芬芳气味的林荫下面,我一觉醒来,举目不见一个人影。原来商船已经带着商人和旅客们开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扔在岛上。我转着头左右前后观望,不见一个人类,也不见一个神影,内心恐怖到极点。我忧愁、苦恼、绝望,几乎吓破了胆。当时我孤单单一个人流落在荒岛上,没有食物可以充饥,身体疲惫不堪,彷徨、迷惘,对生存已经绝望,不禁自言自语地叹道:“瓦罐不是每次都打不破的。头次虽然幸免,被人带出迷津,这回还想有人带我到有人烟的地方去,那是谈何容易的事呀!”

我忍不住伤心、流泪,陷入彷徨、迷惘的境地,埋怨自己的行为;尤其对于好生待在自己家中,吃好的、穿好的,有的是金银财宝,却不愿意过快乐幸福的生活,偏要离乡背井,到海外来奔波,自找苦头的行为非常懊悔、痛恨。同时对于第一次航海旅行,遇到极大的危险,差一点牺牲了性命,这回却又离开巴格达,重过海洋生活的行径更是懊悔不及。我气得疯疯癫癫,茫然不知所措,慨然叹道:“我们是属于真主的,我们都要归宿到真主御前去。”

我惴惴不安,惶惶然不能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于是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地走着。后来我爬到一棵大树上眺望,只见长空万里,海天相接,底下出现了森林,飞鸟和碛沙。我仔细观察一会儿,发现有一个庞大的白色影子,于是急忙溜下树来,向那方向走去。我一直不停地走到那个地方,一看,原来是一幢巍峨高耸的白色圆顶建筑。我走过去,沿着周围兜了一个圈子,却不见它的大门。这座建筑那么光滑、圆润,致使我无法攀登上去。我数着脚步,又绕了一周,估计它的圆周,共长五十大步。当时已经是太阳西偏时候,我思索着急于要到屋里去栖息。就在这个时候,太阳突然不见了,大地一时黑暗起来;当时正是夏令时节,我以为是空中起了乌云,才会发生这样的现象。我感到惊奇、恐怖,抬头仔细观看,只见一只身躯庞大、翅膀又宽又长的大鸟,正在空中翱翔。原来是它的躯体遮住了阳光,才造成大地上的黑暗。这种景象,使我更加惊奇、恐怖。

我恍然想起从前旅行的人对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据说在某些海岛上,有一种身体庞大、被称为神鹰的野鸟,常常攫取大象喂养雏鸟。于是这就证明我所看见的那幢白色圆顶建筑,原来是个神鹰蛋,不禁惊佩真主的造化之妙。这时候那只神鹰慢慢落了下来,两脚向后伸直,缩起翅膀,庞然孵在蛋上。

我赶快行动起来,解下缠头,折叠起来,搓成一条索子,缚住自己的腰,再牢牢地把身体绑在神鹰腿上,私下想道:“这只神鹰也许会把我带到有人烟的地方去,那就比待在荒岛上好多了。”那天夜里,我一直清醒着,不敢睡熟,怕睡梦中神鹰突然起飞,提防不及。

次日清晨,神鹰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狂叫一声,展开翅膀,带着我一直飞向空中,越飞越高,我简直觉得已经接近天边了。继而它慢慢降下,最后落到一处高原地带。我怀着恐怖心情,急忙解开缠头,离开神鹰腿;自己虽然得救,可是心惊胆战,神志迷离,茫然不知所措。

神鹰从地上抓起了什么东西,继续飞向空中;我仔细端详,原来它抓着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蛇,我望着它感到十分惊恐。我边走着边看,才知道自己已置身在极高的地带,脚下是深深的空谷,四面是高不见顶的悬崖,无法攀缘上去。我埋怨自己不该冒险,自言自语地叹道:“但愿我没有多此一举,仍然住在岛上;这个地方太荒凉,岛上不像有各种野果充饥,有河水解渴。我的命运不好,刚刚脱险,接着又落在更严重的灾难中。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

我鼓起勇气,振作精神,走到山谷里,发现那儿遍地都是人们用来给金属、磁器钻孔用的性质最坚硬最名贵的钻石。同时那儿也是蟒蛇丛生盘据的地方。那些蟒蛇像枣椰树一般粗大,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只大象。它们白天都潜伏在洞中,不敢出来,怕神鹰飞来捕杀,只是夜间出现。我身临其境,懊丧不置,自言自语地叹道:“指着真主起誓,我这是自找其死呀。”

太阳落山,黑夜降临的时候,我怕蟒蛇,忘了吃喝,哆嗦着徘徊谷中,寻找栖身的地方。继而发现附近有个山洞,入口比较狭小。我钻进洞去,推过旁边的一块大石堵住洞口,安然躲在洞中,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躲进洞中来,这回生命可有保障了。待明天出去,再找生路吧。”可是我回头一看,只见一条大蛇孵着蛋卧在洞中,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全身发抖,像栽了一个跟头,茫然不知所措。没奈何,只好把自身交给命运,提心吊胆,整夜醒着,不敢睡觉。

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等到天亮,我推开洞口的大石,跑了出来,在山谷中行走。可是因为熬夜,兼之饥渴交迫,我只觉得头重脚轻,好像醉汉一般,走投无路,一颠一簸;正在徘徊观望的时候,突然间从空中落下一头被宰的牲畜。我仔细观看,不见一个人影,顿时感到十分惊奇。

我想起从前生意人和旅行家曾经对我讲过的一个传说:据说出产钻石的地方,都是极深的山谷,人们无法下去采集。钻石商人却想出办法,用宰了的羊,剥掉皮,扔到山谷中,待沾满钻石的血淋淋的羊肉被山中庞大的兀鹰攫着飞向山顶,快要啄食的时候,他们便叫喊着奔去,赶走兀鹰,收拾沾在肉上的钻石,然后扔掉羊肉喂鹰,带走钻石。据说除了用这个方法,商人们是无法获得钻石的。

我看见那只被宰的大羊,想起前人的传说,就赶紧行动起来,收集许多钻石,装在口袋、缠头、衣服、鞋子中,然后仰卧下去,拖羊盖在自己身上,用缠头把自己绑在羊身上。一会儿落下一只兀鹰,攫着被宰的羊飞腾起来,一直落到山顶,它正要啄食羊肉,忽然崖后发出叫喊和敲木板的声响,兀鹰闻声高飞远逃,我就赶快解掉缠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染得遍身血迹。接着那个出声叫喊的商人迅速赶到,见我站在羊前,吓得哆嗦着不敢开口说话。他翻着羊看看它身上没有什么,气得哭喊起来,说道:“多失望哪!毫无办法,只望真主援救了。哪儿来的这个魔鬼?愿真主帮我们驱逐它。”他垂头丧气,懊丧地拍着手,叹道:“伤心哉!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愕然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你别害怕,我也是人类中的一个好人。我原是做生意买卖的,有着稀奇古怪的经历和遭遇;我到这个荒山深谷中来的原因,也是非常离奇、古怪的。你别怕,我这儿有许许多多钻石,我要满足你的心愿给你许多宝石,使你心满意足。我身边的每颗钻石,比你能得到的还要好。你可不必忧愁、失望。”

商人表示感激,祝福我,亲切地和我谈话。其他到山中杀羊取钻石的商人们,见我和他们的伙伴谈话,也都前来问候我、祝福我,邀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对他们叙述了各种遭遇和流落到山谷中的始末,并且给那个商人许多钻石,作为他损失的抵偿。商人十分喜欢、快乐,祝福我,表示无上的感激,说道:“指真主起誓,这是真主让你再生了。以往凡是到这儿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幸免的,这次你算是例外了。赞美真主,是他保佑你,使你平安脱险的呀。”

我平安脱险,离开蟒蛇丛生的谷地,来到有人烟的地带,感到无限的欢欣、快慰。我跟商人们一起,安安逸逸地过了一夜。次日,随他们动身下山,隐约看见谷间的蟒蛇,感到不寒而栗。我们继续不停地跋涉,最后到达一处宽阔的原野,长满了高大的樟脑树,每棵树的树荫下,可以供一百个人乘凉,要取樟脑,只消在树干上凿个洞,液汁便从洞中流出,即是樟脑。液汁流尽,大树枯萎,便慢慢地变成木头。

那原野上的丛林中,有一种野兽叫犀牛。犀牛在树林中生活,跟我们家乡牧场上的黄牛、水牛一样;不过犀牛的身体比牛高大,头上长着独角,有十尺长。据旅行家说,犀牛能触死大象,把它顶在头上,毫不困难地漫山遍野乱跑。后来象身上的脂肪被阳光溶解,流到犀牛眼中,犀牛因而失明,不辨方向,躺在河边,无法行动,往往被神鹰攫去喂养雏鹰。此外,那儿还有野牛和其他各种各样的野兽,种类之多,数不胜数。我从一个城市旅行到另一个城市,拿钻石调换货物,运到各地贩卖,赚了许多金钱。

我经过长期旅行,跑过许多城镇,最后漫游归来,先到巴士拉,逗留了几天,然后满载着钻石、金钱、货物,平安回到巴格达,和家人亲朋见面欢聚。我送礼物给他们,并广施博济,救济孤苦无告的穷苦人。我自己依然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高楼大厦,广为交际,生活舒适安逸,享尽人间的幸福;过去的种种惊险、颠危的遭遇,全然忘得一干二净。消息传了出去,人们不辞跋涉,远道前来看我。我对他们叙述旅途中的见闻经历和遭遇;人们听了,谁都感觉惊奇,都祝贺我脱险之喜。

航海家辛伯达讲了第二次航海旅行的经过,然后接着说道:“若真主愿意,明天再讲第三次航海旅行的经历给你们听。”于是他吩咐摆出筵席,招待亲友和脚夫辛伯达共进晚餐,并送给辛伯达一百金币。

脚夫辛伯达对航海家辛伯达接济他的慷慨行为,怀着惊诧、感激的心情,带着钱回到自己家中,专心替他祈祷、求福。

次日清晨,脚夫辛伯达做完晨祷,践约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向他请安、问好。航海家辛伯达请他坐在自己身边,等其余的亲友到齐,才摆出筵席欢宴他们。他让大家吃饱、喝足,一个个精神焕发、心情愉快。他开始叙述第三次航海旅行的经历:

第三次航海旅行

弟兄们,请听我讲第三次航海旅行的经历吧,这是最惊险不过的。我第二次旅行归来,赚了许多钱,如昨天对你们所说的那样。我能够平安脱险,这已经够欢喜快慰的了,而且真主还把我挥霍完了的钱财,全都补偿给我,使我越发感到高兴。从此我住在巴格达城中,极其安乐、舒适、愉快地过了一个时期。后来我心中又产生一个到海外去经营生意,参观游览各地风光的念头;古人说得好,人性是贪得无厌的。于是我收购许多适于外销的货物,准备好行李,毅然离开巴格达,径直到巴士拉去。到了海滨,那儿停着一只大船,坐满商人、旅客,他们都是正人君子,忠实可靠的人。

我搭上那只大船,和旅客们一起,继续不停地在海洋中航行,从一个海洋到另一个海洋,从一个岛屿到另一个岛屿,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所经之地,我们都欢欣鼓舞地上岸去参观游览,经营买卖。有一天,船正在海中破浪而行,船长站在甲板上看着海景,忽然一声狂叫起来,不住地批自己的面颊,拔嘴上的胡须,撕身上的衣服,疯疯癫癫,情况非常突兀。我们忙着安慰他,问道:“船长,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旅客们!你们要知道,风浪冲击着我们,把船吹到危险地带,现在已经接近猿人山了。这山里的人,跟猴子一样;从这儿经过的,谁都不能幸免。因此我觉得我们全都完了,非死在这儿不可了。”

船长刚说完,猿人便出现;漫山遍野,多如飞蝗,从四面八方赶来包围我们。它们数目太多,太凶猛,令人一见生畏。我们不敢驱逐它们,也不敢抵抗,怕它们杀害我们,抢劫我们的财货和粮食。它们是一种最丑恶的野兽,头发好像狮鬃,形状可怕,眼黄面黑,身材短小。我们谁也不懂它们的语言,也不了解它们的情况。

一霎时,猿人爬到船上,咬断铁缆和帆索,船身逐渐倾斜,终于搁浅,旅客和商人全都变成俘虏,被赶到岛上。船中的货物和钱财被抢一空,大船也被搬走。最后它们一哄而散,不知去向。

我们困在荒岛上,饥渴交迫,只好采摘野果充饥,舀来河水解渴。后来有人发现岛中有一幢建筑物,立刻趋前观看。原来这是一幢结构非常坚固的高楼,门墙高耸,两扇紫檀门敞开着,门内的院落非常宽大,周围门窗林立,厅堂里摆着高大的凳子,各种烹调器皿挂在炉灶上,周围堆着无数的人骨头,只是屋中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看了这种情景,我们感到无限惊奇;大家在屋里坐了一会,不见什么动静,便一个个躺在地上呼呼地睡着了,从早晨一直睡到日落,才由梦中醒来。这时候地面忽然震动起来,空中出现隆隆的响声,接着从楼上下来一个庞大的黑色巨人,个子高大得像枣椰树一般。他有一双火把似的眼睛,一口猪齿般的牙齿,一张井口样的大嘴,一片驼唇般垂在胸前的下唇,两只毡子般摆在肩上的耳朵,一副狮爪般的指甲。看见这个怪物,我们感到万分恐怖,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这个巨人走到大厅里,在高凳子上坐了一会,随即走到我们面前,伸手把我抓起来,放在手中仔细观看。我在他手中显得很小,他一口就能把我吃掉。他不住地端详我,仿佛屠户揣摩牛羊的肥瘦一样。因为我屡次旅行、奔波,操劳过度,身体羸弱,骨多肉少,不合标准,因而他扔掉我,抓起另一个同伴,也像对付我那样,仔细审察、揣摩,然后扔下。他继续不断地把我们一个个都观察过,然而都不如他意。最后他看见船长;他是我们中最健壮、最肥胖的人,他肩膀很宽,力气很大,因此很合他的意。他得了船长,像屠户获得肥胖的牲畜一样,喜不自胜。他把他摔在地上,踩着脖子一扭,扭断他的脖子,取下一把长铁叉,把船长的尸体串在叉上,燃着烈火,翻转着烧熟,摆在面前,像人们吃鸡鸭那样慢慢地撕着吃。吃毕,把骨头扔在一旁,坐了一会,便躺在高凳上睡熟了。一会儿,鼾声大作,像被宰的牲畜那样呼喘着,整整酣睡到次日清晨才从梦中醒来,蹒跚着扬长而去。

我们料定他去远了,彼此才开口说话,忍不住悲哀、哭泣,大家埋怨道:“但愿我们落在海中淹死,或者被猿人吃掉,总比叫怪物拿去烧烤好些。指真主起誓,这是最残酷的死亡;我们无法逃出这个地方,非一个个都死了不可。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

我们鼓起勇气,走到屋外,打算找个躲避的地方,或者找条逃走的道路,免得叫怪物拿去烧吃。可是从早到晚,走遍各处,一直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黑夜里只好冒着生命的危险,惶恐万状地回到那幢屋子里,暂时栖息。我们刚坐定,脚下的地面就震动起来,接着那个黑巨人来到,按顺序把我们一个个抓起来,像上次那样仔细观察,最后找到一个满意的,像昨日对付船长那样,把他扭死,烧熟,饱吃一顿,然后躺在凳上睡觉,鼾声如雷,一直睡到天明,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巨人走后,我们大家围在一起商讨对策。当时有人说:“指真主起誓,这是最残酷的杀害;我们还不如自己跳到海中淹死,总比被人拿去烧烤强些。”继而有人说:“我们受他威胁、迫害,要不要大家想个办法杀死他,消除祸患,免得大家终日忧愁、恐怖。”最后我向同伴们建议说:“弟兄们请听,如果非杀他不可,那么先让我们搬些木板和木头来,大家动手做成一个筏子,然后设法杀掉他。那时候我们乘筏随波漂流而去,或者暂时留在这儿,等有船只由此经过,我们再乘船回去也不迟。要是杀不了他,我们也可以乘筏逃走,即使落在海里淹死,也避免受人杀害、烧烤。如能安全脱险,那是我们的幸运,否则我们就等死吧。”

“指真主起誓,这是最正确不过的主意,我们都同意了。”同伴们齐声说。

我们一起动手,把木板、木头搬到屋外,做成一张筏子,系在海滨,并运些粮食摆在筏上;一切准备妥帖,才悄然回到屋中。夜里,我们脚下的地面又震动起来,接着那个巨人来到,状如饿狗,把我们一个个仔细观察一番,选了一个比较肥胖的,照前两次那样杀死、烧吃,然后躺在凳上,鼾声如雷地睡熟了。

趁他酣睡着,我们拿了两把铁叉,放在烈火中烧红,紧紧地握着,抬到巨人面前,对准他的两只眼睛,集中大家的力量,一齐戳了进去,终于戳瞎了他的两眼。他狂叫一声,如晴天霹雳,吓得我们心惊胆战。他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来捉我们。我们惊惶失措,东逃西跑,战战兢兢,大失所望,相信非死不可的了。可是他没有捉着我们,摸索着走出大门,叫吼着去了。他的吼声,不仅山鸣谷应,而且震撼了大地。

巨人去了一会,带来两个更高大、更丑恶的同类。我们都被那种凶恶、残暴的形状吓得目瞪口呆,大家没命地奔到海滨,乘上筏子,离开海岸。可是那两个巨人手中握着大石,跟踪追来,把石头对准我们一掷,结果同伴中落海的、被砸死的很多,死亡惨重,最后只剩我自己和其余两个同伴幸免。

我和死里逃生的两个同伴乘着筏子,漂在海中,被风浪推到另一个海岛上。我们感到前途有了一线希望,喜不自胜,不停地跋涉,希望找到一条出路。我们走得精疲力竭,狼狈不堪,到夜里就躺在地上睡觉。可是刚睡了一会,便惊醒过来,只见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蟒前来袭击、包围我们,结果一个同伴被它吞了;当时我们听见他的骨骼在蟒腹中碎断的响声,情况非常凄惨。我们既悲伤同伴的惨死,又感到自身的危险,惊恐万状,不禁悲从中来,自言自语地叹道:“指真主起誓,我们正欣幸摆脱了巨人的危害,却想不到又遇到这种灾难;而且每次的灾难,总比前次更离奇、可怕。毫无办法,只望真主拯救了。指真主起誓,我们已经摆脱了巨人的杀害,也不曾落海淹死,可是目前的这种倒霉灾害,能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呢?”

我们在岛中跋涉,继续向前迈进,途中摘野果充饥,喝河水解渴。傍晚来到一棵大树下,便爬上树去过夜。我一直爬到树顶,躲在枝叶中睡觉。然而事出意料之外,当天夜里,突然出现一条大蟒,摆着头东张西望地慢慢爬到我们附近,接着攀到我们栖息的那棵大树上,我那惟一的同伴,首当其冲,被它一口吞到肩膀。我眼睁睁看着,听见他的骨骼碎断的响声。最后大蟒把他整个咽进肚中,这才转了下去,蜿蜒地扬长而去。

我躲在树顶上,整整过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溜下树来。当时由于过度忧愁、恐怖,吓得我神魂颠倒,痴痴呆呆,如同死人一般;心灰意懒,不想再活下去,打算投海自杀,摆脱人间苦难。然而人性总是贪生怕死的;当时我虽然疲劳不堪,不能继续跋涉,可是为了保全生命,还是找到几块宽木头,一块横绑在脚上,一块绑在头上,此外,身体的前后左右也同样各绑上一块;于是我整个身体被木头紧紧地包围着,俨然像置身于木笼之中。这样一来,我才安然躺在地上休息。当天夜里,那条大蟒照样来到大树下面,一直游到我面前。可有木头保护我,它无法吞我,只得绕着我兜圈子。我眼睁睁望着它,吓得魂不附体。那条大蟒一会儿离开我,一会儿又来到我面前;来来往往,从日落一直闹到日出,始终吃不到我,这才忿然失望而去。

我解掉绑在身上的木头,站起来,在荒岛中奔波跋涉,一直去到海滨,朝前一望,看见有船漂在老远的海中。我折了一条大树枝,举起来一边摇摆,一边大声呼唤。船中人听了喊声,说道:“我们非去看看不可,那儿一定有人。”于是把船驶到岸边,把我带上船去。他们问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经历和遇险的遭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他们听了感到十分惊奇、诧异,拿他们的衣服给我穿,预备饮食给我吃。我吃饱喝足,死里逃生,精神顿时焕发起来,感到无限兴奋、快慰,衷心赞美真主,感谢他使我安然脱险的无上恩惠。我九死一生,经受磨练,意志也坚强起来,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是梦中的事。

我们继续向前,一路顺风地在海中航行,去到一个叫萨拉希塔的岛上停泊。商人们携带货物,上岸去做生意买卖。当时船长看我一眼,说道:“我来告诉你,你背井离乡,人很穷,据你说你曾遭遇到许多惊险颠危,我有意接济你,好让你借此回到老家去,以后你会感激我、祝福我的呢。”

“好的,我祝福你就是。”

“你要知道:先前有个旅客跟我们同行,但是此人中途失踪,去向不明,不知他是死是活,至今没有消息。我有意把他的货物托你拿去销售,往后由利润中酬劳你一部分,其余的交由我们保管,带回巴格达,打听他的家属,还给他们。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委托,像商人们那样,把货物带往市中销售?”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这是你的好意。”

我当面赞美、感谢一番。接着他吩咐水手搬出货物,交付给我。船中记账的人问道:“船长,水手们搬走的这批货物,该记在谁的账上?”

“记在那个落到海中、生死不明、名叫航海家辛伯达的账上吧。我托这个外乡人把他的货物带去销售,往后由利润中酬劳他一部分,其余的我们带往巴格达、赔还物主,如果找不到他本人,那就还给他的家属吧。”

“说得对,你的主意很好。”

我听见船长提到我的名字,私下想道:“指真主起誓,我就是航海家辛伯达。”于是我抑制着激情,镇静地对船长说:“我的主人呀,你托我代销的这些货物,它的主人的情况如何?你能告诉我吗?”

“他的情况我不大清楚;不过他是巴格达人,名叫航海家辛伯达。有一次我们路经一个荒岛,在那儿淹死了几个旅客,他也是当日失散的人,至今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我狂叫一声,说道:“船长哪!告诉你吧:我就是航海家辛伯达,我还活着,没有淹死。是这样的,当日我和旅客们一块上岸去,身边带着食物,一个人找了一处幽静的地方坐下吃喝,感到十分舒适轻松,不知不觉就睡熟了。后来我一觉醒来,不见一个人影,船也开走了,只有我一个被扔在荒岛上。后来我流落到钻石山,跟采集钻石的商人们碰在一起,告诉他们我睡在荒岛上被你们遗弃和在旅途中的种种遭遇。钻石商人们都认识我是航海家辛伯达;这些货物都是我自己的啊。”

旅客们听了我的话,都围拢过来,有的相信我,有的不承认我。可巧其中有一个听我提到钻石山,一骨碌爬起来,走到我面前,说道:“大家听我说吧,从前我告诉你们在钻石山我和同伴们宰羊抛到谷中采集钻石,我自己那只羊身上附着人回到山顶的奇怪事件,你们一个个都不相信,还讥笑我,说我撒谎。现在事实证明,当日附在我那只羊身上的就是这个人;他给过我许多无价的钻石,补偿我的损失。我曾陪他一块旅行到巴士拉,然后分手,各自回家;当时他对我们说他叫航海家辛伯达。告诉你们吧:现在他出现在这儿,无非是要你们相信从前我对你们说的全都是事实。这些货物是他本人的,在钻石山他和我们见面时,曾经提到这桩事情;事实证明他是诚实可靠的。”

船长听了商人的话,走到我面前,呆呆地看我一阵,问道:“你的货物有什么记号?”我把货物的种类、特征以及从巴士拉搭船以后和他的交往、接触叙述了一遍,他这才相信我是航海家辛伯达;于是他热烈地拥抱我,问候我,祝福我,说道:“指真主起誓,朋友啊,你的遭遇实在离奇古怪。赞美真主,是他叫我们碰头见面的,是他归还你的货物的啊。”

货物回到我手里,可以赚一笔大钱,我感到高兴、快乐,庆幸自己平安脱险,收回财物。我随即跟商人们一起进城去做买卖,继而旅行到塞乃德经营。在那里的海中,我看见许许多多说不完数不尽的奇怪事物;有黄牛形、驴子形的鱼类,还有在海里孵卵的水鸟,生活在水中一辈子不着陆地。

我们继续不停地航行,一路风平浪静,最后回到家乡,和家人、亲友见面言欢。大家见我安全归来,喜出望外。从此我广施博济,救济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穷苦人,供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并经常召集亲友聚饮;我自己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住高楼大厦,寻求舒适、幸福的生活,把过去旅途中惊险、颠危的遭遇,忘记得干干净净。

航海家辛伯达讲了第三次航海旅行的经历,接着说道:“若是真主愿意,明天我讲第四次航海旅行的情况给你们听,那是比这一次更惊险的。”于是他照例吩咐仆人取一百金币,送给脚夫辛伯达,并摆开筵席,欢宴亲戚朋友。大家吃饱喝足,才尽欢而散。

脚夫辛伯达带着赏钱,怀着惊奇的心情告辞,回到家中过夜。次日清晨,他做完晨祷,践约来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备受欢迎,主人请他坐下,等其余的亲友到齐,才摆出筵席,欢宴宾客。大家吃饱喝足了,主人便开始叙述第四次航海旅行的经历:

第四次航海旅行

告诉你们吧,朋友们:我第三次航海旅行归来,和家人亲友见面言欢,过着比从前更舒服、更快乐的幸福生活,终日逍遥寻乐,开怀聚饮,过去旅途中惊险颠危的遭遇,一股脑儿忘得干干净净,因此经不起肮脏的欲望的怂恿、诱惑,总是念念不忘旅行生涯,渴望着和各种各样的人群结交,经营生意买卖,赚他一笔大钱。于是我打定主意,收购许多适于外销的名贵货物,包扎、捆绑妥当,数量比往日还多,带到巴士拉,和当地的富商巨贾一起乘船出发。

船在海中破浪航行,继续不停地从一海到另一海,从一岛到另一岛,直至有一天暴风突起,波涛汹涌,船长吩咐立刻抛锚停船,避免发生意外。当时我们虔心祈祷,向真主呼吁、求救。可是飓风越刮越凶,吹破了船帆,折断了桅杆,最后全舟覆没,人、货和钱财全都沉入海中。我挣扎着游了半天,正当精疲力竭,情况危急,快要淹死的时候,忽然抓着一块浮在水面的破船板,同一部分未被淹死的旅客一起伏在木板上,任风浪吹打,随波逐流,在海中漂流了一天一夜。

次日,我们被飓风和汹涌的波涛吹打到一处沙滩上,大伙饥寒交迫,被过度的恐怖和疲劳弄得死气沉沉,不像人样。幸而岛上长着茂盛的植物,我们采些野草充饥,维持余生。大家躺在海滨睡觉,至次日太阳出来时才从梦中醒来。于是我们相率沿海滨试探着向前走,左右观望着,无意间发现远方隐约出现建筑物的影子,便急急忙忙奔到那幢屋子门前。突然屋中出来一群裸体大汉,一言不发,逮住我们,带到他们国王面前。国王叫我们坐下,吩咐摆出一桌我们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的饮食招待我们。同伴们饥不择食,大嚼特嚼起来,只是我自己胃口不开,没有参加吃喝——我向来吃得不多,这是真主的巧妙安排,所以我能活到现在。

同伴们吃了那些饮食,一个个神志不清,痴痴呆呆,跟疯人一样,越吃越想吃,情况全都变了。继而人家又拿椰子油灌了他们一通,并涂抹他们的身体。他们喝了椰子油后,呆若木鸡,甚至眼珠也不能活动,而食欲却异乎寻常地更加旺盛。看到这种情景,我非常痛心,同时又怕那些裸体大汉如法炮制我,心中感到万分忧愁苦闷。

我仔细打量、观察,知道他们是一伙拜火教徒,他们的国王叫欧凡勒。到那个地区被他们看见的人,都被他们逮到国王面前,给那种饮食吃,拿椰子油灌他,并涂他的身体,扩大他的肠胃,让他能多吃多饮,丧失理智,不能思索,痴痴呆呆地变得像骆驼一样;于是继续增加那种饮食和椰子油的数量,把他喂得既粗大,又肥胖,然后杀了供国王享受。他们是习惯于吃生人肉的。

我看了这种情形,感到十分忧愁、苦闷。同伴们已经变成丧失理智的愚人,任人摆布,被当作牲畜那样地赶出去牧放。我自己过度忧愁、饥饿,疲弱不堪,骨瘦如柴,皮肉都干贴在骨头上,变得不成人形,因此引不起他们的重视和注意,扔在一旁不管,逐渐就把我忘记了。于是我悄悄地溜走,离开那个地方,急急忙忙向前奔跑。我走了一阵,忽然发现一个裸体大汉坐在一个高丘上,仔细打量,原来就是看管、牧放我们的同伴和其他许多俘虏的那个牧人。他一看见我,知道我还有理智,不像同伴们那样中了毒,于是远远地指示我,说道:“你向后转,朝右边走,可以找到出路。”

我按照牧人的指示,向后一转,发现右面一条大路,于是立刻冲过去,继续跋涉;有时快跑,怕人来追赶,有时慢行,养养力气,一直到离开那个牧人的视线,彼此都看不见了,我才放心。可是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黑下来,我停下来休息,躺在地上打算睡他一觉;但是因为过度恐惧、饥饿和疲劳,再也睡不着。半夜里,我鼓起勇气,动身出发,继续不停地一直走到天明。这时我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只好采野果充饥,维持残生,并继续向前走,整天整夜奔波、跋涉,每当饥渴,便采野果充饥,如此整整行了七昼夜。到了第八天,见远方隐约出现人影,便迎着走过去;我不息地奔波,临近日落西山,才到达目的地。但因头两次吃过亏,我只好提心吊胆,远远地站着仔细打量,原来这些人是在那里采胡椒的。

我慢步走了过去。他们一见我,立刻跑过来,围着我问道:“你是谁?你是从哪儿来的?”

“告诉你们吧,我是个可怜人……”我随即把自己的身世和各种残酷的遭遇全都告诉了他们。

“指真主起誓,这是奇怪的事情。你是怎么逃脱他们的?为什么敢从那个地方经过?他们人数很多,漫山遍野,好吃人肉,落在他们手里的,谁也不能幸免,人们从来不敢从他们那个地方经过的。”

我把自己的遭遇,同伴们被俘,以及吃他们饮食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他们听了感觉惊奇、诧异,安慰我,祝福我,让我跟他们在一起,拿咸的食物给我充饥,休息了一点多钟,然后带我上船,去到他们居住的岛上,并领我去见他们的国王。

我祝福国王,向他致敬,博得他的欢迎、尊敬,国王关怀地询问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和从离开巴格达之后旅途中各种惊险、颠危的遭遇,详细叙述一遍。国王和在座的朝臣听了,感到十分惊诧。国王让我坐下,吩咐侍从拿饮食招待我。我吃饱喝足,洗过手,感谢、赞美真主一番,然后出去参观、游览。

这是一座经济繁荣、人烟稠密的城市,粮食货物应有尽有,做生意买卖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能去那座城市,感到高兴快乐,怡然自得,和当地人在一起,感到无限的快慰;兼之我备受国王尊敬、器重,地位比一般大人物都高。我见他们的大官小员,普遍都骑着没有马鞍的骡马,觉得很奇怪。有一天,我对国王说:“主上,你们骑马为什么不用马鞍?马鞍不但舒适、安逸,而且能使人精神焕发呢。”

“马鞍是什么?这种东西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没骑过。”

“主人允许我替陛下制造一具,让陛下亲自骑用,试验它的作用吗?”

“好的,你替我做一具吧。”

“请给我预备一些木料吧。”

国王吩咐侍从给我预备各种需要的材料,并找来一个聪明的木匠。由我指导着教他制成鞍架,覆以皮革,配上皮的绊胸、肚带,并用棉布制成鞍褥,再找个铁匠来,教他打成一副铁镫,用丝带系在鞍上;于是牵来一匹御用的骏马,架上鞍辔,牵去谒见国王。国王一见,十分欢喜、满意,非常感激我,亲自骑着试了一回,感觉格外的舒服、愉快,因此重重地赏赐了我。

宰相看见我替国王制造的马鞍,非常羡慕,叫我也替他制造一具;我果然同样替他制造了一具。从此风气传开,朝臣和大小官员纷纷要我替他们制造马鞍。我答应他们的要求,教木匠制鞍架,教铁匠打铁镫,制造了大批马鞍,卖给大小官员和其他各行人等,赚了许多钱财,备受人们的欢迎、爱戴;在国王、朝臣和绅商士庶中享有很高的地位。我洋洋得意,过着欢欣快乐的生活。有一天,国王对我说:“你要知道:你已经成为我们所敬仰、爱戴的人物,已经是我们中间的一员,因此我们不能离开你,也不让你离开这个地方了。现在我有话对你说,希望你听从我,不要违背我吧。”

“主上要我做什么,我是不敢违背命令的,因为陛下对我的关怀、照顾无微不至,我实在感激不尽;赞美真主,我已经成为陛下的奴婢了。”

“我预备把一个廉洁、美丽、活泼而很有钱的女郎匹配给你为妻子,让你在此落户,住在宫中,和我生活在一起。希望你听从我,别违背我。”

听了国王的谈话,我觉得害羞,默然低头不语。他问道:“孩子,你怎么不说话?”

“事情在陛下手中,主上认为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国王吩咐侍从,立刻请来法官、证人,写下婚书,当面把一个高尚、廉洁、美丽、田产地业很多、非常富有的女郎匹配给我为妻,并给我一幢富丽堂皇的宫殿居住,派婢仆侍候我,按月发给薪俸。我过着最舒适、最安逸的幸福生活;过去的各种惊险、颠危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我暗自想道:“等我回家的时候,把她带走吧。生前注定了的事,一定要实现的;而且未来的变化,也是无法理解的。”我和妻子生活在一起,我爱她,她也爱我,彼此感情融洽,相敬如宾,过着极其甜蜜、快乐的生活,经过了漫长的时日。有一天,跟我最要好的一个邻居家里遭丧,他的妻子死了,我去慰问他,见他愁眉苦脸,心事重重,情景异常凄惨、狼狈。我劝慰他说:“你好生保重自己,不必为夫人之死而过于悲哀;愿真主补偿你的损失,并增加你的禄位、寿岁。”

“朋友啊!”他十分悲恸地说,“我仅剩一天的生命了,怎么还能再娶?真主怎么还能补偿我的损失呢?”

“弟兄,你冷静些;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别给你的灵魂报死讯吧。”

“朋友,指你的生命起誓,明天你就失去我了,从此一辈子再也看不见我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今天人们殡葬我妻子的时候,就要把我和她一起埋葬;这是我们地方上的风俗习惯:妻子死了,她的丈夫就得陪葬;同样的,丈夫死了,他的妻子也得陪葬;因此,一对夫妻,死了一个,其余的一个也就无从享受生活的滋味了啊。”

“指真主起誓,这种习惯丑恶得很,谁也忍受不了的。”

正当我和邻居这样说话的时候,许多本地人陆续赶到,慰问丧主,并预备丧葬。他们拿来一个木匣,把死人装在里面,带着那个男人,大家送他们到城外近海的一座高山上,揭起一块大石,把死者扔进一个深井般的坑洞里,然后拿粗索系着死者的丈夫,把他也放进洞去,同时放下一罐水、七个面饼供他吃喝。他在坑洞中解掉索子,上面的人就把索子抽出,照原样推大石盖上洞口,这才相率回家。

参加了那次葬礼后,我自言自语地叹道:“指真主起誓,这种死法痛苦极了!”于是我进宫谒见国王,说道:“主上,你们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拿活人陪葬呢?”

“你要知道,这是我们的风俗习惯,丈夫死了,我们拿他的妻子陪葬;同样,妻子死了,我们拿她的丈夫陪葬;叫他们活在一起,死在一块儿,夫妇之间,永不分离,这是老祖先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嘛。”

“像我这样的异乡人,如果妻子在此地死了,你们同样也拿他去陪葬吗?”

“是要拿他去陪葬的,一切照我们的风俗习惯处理,如你所见的那样。”

跟国王谈话之后,我被恐怖笼罩着,忧愁苦恼,吓得肝胆俱裂,神志迷离,惟恐妻子先死,把我拿去陪葬。继而我自解自叹,说道:“生前注定了的事情,谁能知道呢?也许我会死在妻子之前吧。”于是我勉强工作,不想这些事情。可是没有多久,妻子害病,几天工夫,便瞑目长逝。许多本地人都来慰问我,慰问她的家属,国王也照他们的风俗习惯来慰问我。接着他们找来装殓的人,洗她的尸体,给她穿起最华丽的衣服,戴上最名贵的珍珠宝贝首饰,然后装在木匣中,一直抬到城外近海的山上,揭起坑洞上的大石,把她的尸体扔进洞去,大家就围拢来和我话别。当时我大声疾呼,说道:“我是异乡人,我不愿遵循你们的风俗习惯……”可是他们不听不闻,不顾我的呼吁、哀求,大家抓着我,强迫着把我绑起来,同样放上一罐水、七个面饼,一起放进洞去,说道:“解掉索子吧。”我不愿解,他们就把索子一扔,盖上大石,各自归去。

这是在山麓下面的一个大坑洞,里面堆积着无数的尸骸,弥漫着恶臭的气味。当时我只会埋怨自己,自言自语地说道:“指真主起誓,这一切的灾难都是我应该遭受的,为什么我要在这儿结婚安家呢?毫无办法,只盼伟大的真主拯救了。可不是吗?我刚摆脱一种灾难,接着又落在更厉害的灾难中,永久没有安全的时候。指真主起誓,这是最冤枉的死法,还不如淹在海里,或者前几次死在山中,倒比给人拿来活埋好得多。”我不息地自怨自叹,睡在死人骨头上,向真主求救、呼吁,同时我渴望着死亡,可是一下子又死不了。

过了一些时候,我饥渴极了,挣扎着坐起来摸索着拿起面饼啃了几口,喝了几口凉水,试探着起身走动。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空旷的大山洞,里面堆积着无数尸体和腐朽的枯骨。我在远离那些臭尸的地方,安排了一处栖息的处所。那个期间,我每天或几天才吃喝一点饮食,惟恐死前就绝粮。可是无论怎样节省,饮食终是有限的。

我在绝望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坟墓里过了几天,正当我忧愁苦闷,想着有限的一点点饮食吃完之后该怎么办的时候,头上的洞口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轰响,接着一线曙光透进洞里。我一怔,说道:“瞧!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我定睛一看,见一群人站在洞口。接着他们放下一具男尸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同时也放下了饮食。当时那个女人看不见我,我却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送葬的人盖上洞口,各自归去之后,我拾起一根死人的腿骨,站起来,悄悄地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按着她的头一骨头打倒她,接连又打了两下,结果了她的性命。她满身细软,戴着名贵的珠宝首饰。我夺了她的饮食,藏在我栖身的地方,俭省节用地每天吃喝只够维持残生的一点点,免得消耗完了,自己饥渴而死。

我在坑洞中住了很久,每当外面有人死亡、举行丧葬,便杀死陪葬的,夺取他的饮食,维持自己的残生。直至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发现附近有响动之声,觉得恐怖、惊奇,想道:“这到底是什么?”于是我站起来,拿着一根死人腿骨,走到那个地方去查看。原来那是一个野兽,听了我的脚步声,便溜走了。我跟踪追赶一阵,忽然眼前出现一点似星的光线,忽隐忽现。我迎着那道微小的光线走过去,走得越近,那光线的范围也逐渐扩大,事实证明这是通往外面的一个裂口。我想道:“这个坑洞里难免还有其他的出口,这也许是另外一个裂口。”我仔细考虑一会,鼓起勇气来到光线前面,看清楚这是野兽刨开、钻进坑洞来吃死人的一个山洞。

我发现了这个山洞,我的灵魂、情绪顿时安定、平静下来,相信自己已经死里得生,恍然如在梦中。我奋斗、挣扎着爬出洞口,出现在海滨的一座高山上。这座山被汪洋大海隔在城市与海岛之间,是一个人迹不可逾越的地带。我无限的快慰,勇气十足,衷心感谢、赞美真主。末了我钻进洞去,回到坑洞里,收拾剩余的饮食,换一身死人衣服穿在身上,并收集许多陪葬者穿戴的珍珠、宝石、金银等名贵首饰,包裹在死人的寿衣里,拿出来摆在山上。我每天都由洞口钻进坑洞去,收集那些陪葬的宝贵物品,来来往往,过了很长一段时期。末了我坐在海滨,等待过往船只,以便呼吁、求救。

有一天,我照例坐在海滨,考虑出路问题,忽然发现波涛汹涌的海上,有一只船破浪从这里经过。我把一件死人的白衣服系在一根树枝上,高举起来,沿着海岸一面走一面摇摆,并大声呼唤。船中人闻声把船驶向海滨,放下一只小艇,水手们一直划到我面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待在这儿?这个地方向来没有人迹,你怎么上这儿来的?”

“我是个生意人,不幸中途遇险,全舟覆没,我身边带着一些物件,伏在一块木板上,漂在波涛中,幸而真主护佑,最后就流到这儿来了。”

他们把我从坑洞中收集来的那些财物一起搬进小艇,并带我上大船去见船长。船长问我:“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这座高山后面还有一座大城市,我生平在这个海中航行,屡次从这山下经过,除了飞禽野兽,向来不见一个人影;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是个生意人,乘一只大船到海外经营生意;可是中途遇险,全舟覆没,我自己抢救得这点财物,攀伏在一块破船板上,被风浪推到海滨得救。于是我眼巴巴地等候着,希望有船只从这儿经过,救救我。”

当时我怕旅客中有那个城市里的居民,因而关于我在那个城市里的经历和被人活埋的遭遇,一字不提,不让他们知道。我拿出一些财物送给船长,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礼物送给你,表示我的谢意。”

他不肯接受,说道:“我们不接受任何人的礼物;凡是落在海里或者被困在荒岛上的人,我们见了,总要援救,带他同行,供给饮食;没有衣穿的,我们给他衣服穿。到了班德尔,我们还要送给他一些礼物,使他能够生活。我们做这些好事,全是看真主的情面,不要报酬的。”

我感谢船长,替他祷告、祈福。之后,我随他们在海中航行,从一海到另一海,从一岛到另一岛,继续不停地航行。在旅途中,每当想起被埋在坑洞中的情况,我便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想到遇船得救,安全脱险,便喜不自胜,感到无限的快乐。

最后我安全到达巴士拉,在那儿逗留几天,然后动身转回巴格达,和家人亲友见面言欢。大家见我平安归来,高高兴兴地庆祝我。我把财物收藏起来,从此广施博济,救济鳏寡孤独,送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我开始过从前的那种豪华享乐生活,经常和亲友聚饮,尽情地吃喝玩耍,过着无拘无束的享乐生活。这是我第四次航海旅行最奇怪的经历。

航海家辛伯达讲了第四次航海旅行的经历,接着对脚夫辛伯达说:“弟兄,照例在我这儿吃晚饭吧。明天你来,我讲第五次航海旅行的情况给你听,那是再惊奇不过的。”于是他吩咐侍从取一百金币送给他,并摆出筵席,欢宴亲友。

脚夫辛伯达和宾客们听了航海旅行的经历,都觉得惊奇、诧异,认为比过去的几次更惊险。饭后大家告辞。脚夫辛伯达怀着愉快心情,回到家中,舒舒服服地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脚夫辛伯达从梦中醒来,盥洗、晨祷完毕,践约去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向他致敬。主人迎接着让他坐在身边,待其余的亲友到齐,便摆席欢宴他们,让大家吃饱喝足,人人感到欢喜快乐的时候,就开始讲第五次航海旅行的经历:

第五次航海旅行

弟兄们,你们要知道,我第四次航海旅行归来,赚了许多钱财,因此尽量吃喝、享受,沉浸在嬉戏、寻乐的生活中,过去旅途中的各种惊险、颠危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时过境迁,经不起欲望怂恿,老想往海外去经营、游览;最后终于打定主意,振奋起来,收购适于外销的名贵货物,包捆成驮,带到巴士拉,见海滨停着一只新造的大船,设备非常齐全,我看了感到惊羡,出钱收买下来,雇了一个船长和一批水手,并安置使唤人员,载上自己的货物,开航出发。当时人人高兴快乐,喜气洋洋,显出前途光明、生意兴隆的气象。我们继续不停地航行,从一岛到另一岛,从一海到另一海,在各城市中参观游览,经营生意买卖。直至有一天路经一个荒无人烟的大岛,那儿只有一座白色圆顶建筑物,便停泊前去参观、游览。我知道这座所谓圆顶建筑物,原来是个庞大的神鹰蛋,可是先前商人们不明白,拿石头砸破它,流出许多液汁,里面的一个雏鹰,也被他们扯出来宰掉,割下许多鹰肉。当时我在船中,有个旅客对我说:“来吧,我的主人,来看看那个被你指为圆顶建筑物的大蛋吧。”我走去参观,见商人们砸破神鹰蛋,吓了一跳,喊道:“你们不可这样蛮干,这会招致神鹰的报复,砸坏我们的船只,那就糟糕了。”

他们不听我劝告,一味蛮干。正当他们在胡作非为的时候,太阳忽然不见了,霎时间大地黑暗起来,空中弥漫着层层乌云。我们抬头观看,才知是神鹰的翅膀挡住了阳光,形成大地的黑暗。原来神鹰飞回来,见自己的蛋被人打破,出声一叫,雌鹰闻声赶到;两只神鹰盘旋在空中,叫声如雷震耳。我吩咐船长水手们:“赶快开船,趁大祸还未临头,我们快找安全的出路吧。”于是商人们争先恐后地奔到船上,船长和水手们立刻张帆启行,离开那个荒岛。

船行甚速,打算尽快离开那个地区,免遭意外。可是刚行了不远,两只神鹰已跟踪追来,每只爪中抓着一块大石,飞到我们头上,对准砸了下来。幸而船长招架得好,一转舵,大石落在船侧的海中,击起如山的波涛,差一点把船簸沉在海里。继而雌鹰也抛下它爪中那块比较小的石头,击中船舵,砸碎船尾,全舟覆没,旅客和货物全都淹在海里。我挣扎着企图死里逃生,总算蒙真主护佑,抓住一块破船板,浮在海面上,被风浪推到荒岛上。当时我疲惫得只剩最后的一口气;过度的饥渴恐怖,使我显得非常凄惨、狼狈,差一点就要气绝身死。我躺在海滨,直至精神逐渐恢复,心情安定下来,才起身慢慢走动。我发现这个荒岛仿佛是一座乐园,长着茂密的树林,流着潺潺的河水,飞着歌唱的雀鸟,树上结着累累的果实,遍地开满各种花卉。我摘野果充饥,喝河水解渴,因而能够维持生命,衷心赞美、感谢真主。

我过度疲劳、恐怖,好像受伤的人,流落在荒岛上,终日不见一个人影。天黑了,我躺在地上睡觉。次日清晨,我醒来走到林中的一条小溪旁,看见那儿坐着一个老人,相貌威严,穿着树叶做的裤子。我想:“这个老人也许是淹在海里的那些旅客中的一个,他流落到这儿来了。”我走过去问候他。他不言语,只是比个手势,表示回答。我问他:“老人家,你为什么坐在这儿?”他摇摇头,表示忧愁、苦恼,比着手势,要我背他到另一条河边去。我私下想道:“就对此人行个好,背他到那边去吧;这样做,对我也许会有好报应。”于是我毅然把他掮起来,带他去到他指示的地方,说道:“老人家,你慢慢地下来吧。”但是他不下来,反而用两条腿紧紧地夹住我的脖子。我低头见他的两只脚粗黑得像水牛蹄子,大吃一惊,打算把他从肩上摔下来,可是他夹得太紧,致使我连气都喘不过来,头晕眼花,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像死人一样。

他放松两腿,按着我的背和肩膀乱打,打得我痛得要命,支持不住,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痛苦、疲劳,让他骑在脖子上,供他役使,服从他的指示,穿进树林,摘最好的果子给他享受。我稍微迟缓些,他就对我拳打脚踢,比鞭笞更加残酷、疼痛。他继续不停地役使我,让我带他上他要去的地方,把我当俘虏看待,稍微疏忽大意,或是走得慢些,都要挨打。他终日骑在我的脖子上,大小便也拉在我身上。他要睡觉就夹紧两条腿,扼住我的脖子;但是他只是随便睡一会,便打我起来供他驱使。我简直无法反抗他的残暴行为,十分懊悔当初不该可怜他,更不该掮上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我疲于奔命,非常疲劳、痛苦,私下叹道:“我对此人行好,他却虐待我,指真主起誓,从今以后,我这一辈子不敢再做好事了。”我受不了他的虐待,悲观绝望,打算死了完事。我受着这种折磨,忍气吞声地过了好些日子。有一天,我掮他去到一处生长南瓜的地方,其中有许多南瓜已经干了。我选个顶大的,在顶上挖个洞,弃掉瓜瓤,带到葡萄树下,摘些葡萄装在里面,盖上洞口,放在太阳光下晒了几天,酿成葡萄酒,每天喝几口,借以解除那个魔鬼给我的苦痛。我每喝醉一次,总是精神焕发,觉得轻松愉快。有一天,我照例喝酒解闷,他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强心提神的好饮料。”

当时我已有几分醉意,异常兴奋,掮着他在树林中走,高兴快乐,拍着掌边唱边跳。他见我欢喜快乐的神情,比个手势,要我递瓜给他喝。我害怕他,不敢违拗命令,只得把南瓜递给他。他接过去一口气喝完瓜中的葡萄酒,把南瓜扔在地上,砸得粉碎。他喝了酒很兴奋,醉眼蒙眬地摇摆起来,接着酩酊大醉,身上的肌肉疲弱、松弛下来,不能支持自己,逐渐向一边倾倒。我察觉他醉了,已经进入睡眠状态,失去神志,便伸手使劲扯开他紧扼在我脖子上的那两条粗腿,把他扔在地上。那时我还不相信自己已经获得自由,已经摆脱了这种灾害。

我怕他苏醒过来伤害我,就从树林中找来一块大石头,抱起来照准他的脑袋一砸,砸得它血肉混成一片,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个坏家伙,愿真主不要怜悯他。从此我自由自在,轻松愉快地生活在荒岛上,摘野果充饥,喝河水解渴,经常在海滨徘徊、观望,等候船只从那儿经过,希望自己可以得救。那时候,我想着自己的身世和各种遭遇,自言自语地说:“瞧吧,是真主叫我平安活着,让我慢一步回到老家去和家人亲友团圆聚首的啊。”

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我渺茫地期待着。过了好几天,有一天,终于看见有一只船破浪驶来,停在海滨,旅客们舍舟登陆,来到岛上。我趁机迎上去和他们见面,立刻被他们围住了,询问我的情况,问我是怎么到岛上来的。我对他们叙述自己的经历和遭遇,他们觉得惊奇、诧异,说道:“骑在你脖子上的那个家伙叫海老人,被他骑着的人,谁也无法逃命;你算是例外了。赞美真主,是他叫你安全脱险的啊。”于是他们拿饮食给我吃,送衣服给我穿,并带我同行。

孤舟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了几昼夜,来到一座屋宇高大的城市,名叫猴子城,那里每幢屋子的门窗都面临大海。据说每当夜里,城中的人就离开自己的家,乘船在海上过夜,怕猴子下山来侵扰他们。我被好奇心驱使,进城去参观游览。待我倦游归来,回到海滨,船已经开走了。我懊悔不该进城去玩,感到忧愁、苦闷,想着前次碰到猴子的经过和同伴们的遭遇,坐在海滨伤心哭泣,望洋兴叹。当时有个本地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先生,你好像是外乡人。”

“不错,我是个可怜的异乡人。我原是乘船到海外来经营生意的,路过此地,进城去参观游览,待我倦游归来,船却开走了。”

“来吧,跟我们一块儿乘船到海中过夜去;夜里你如果留在城中,猴子会来伤害你呢。”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回答着一骨碌爬起来,和他们同船去到距海岸约莫一英里远的海中,过了一夜。次日清晨,划船靠岸,各自归去。他们天天夜里如此,已经成为相沿的习俗。夜里如果留在城中过夜,就会被猴子弄死;因为岛上猴子很多,白天偷城外果园中的果子吃,躲在山中睡觉,夜里成群结队窜进城来作祟,逢人便杀。我在猴子城中所碰到的最奇怪的事,是那天夜里我和他们同船过夜的一个人对我说:“先生,你是外乡人,你在城中有工作做吗?”

“不,指真主起誓,我没有工作可做,我也不会做什么。我原是个生意人,本钱很多,好施舍,自备一只大船,满载钱财货物,开往海外,经营生意买卖,可是中途遇险,全舟覆没,我自己幸蒙真主护佑,抓住一块破船板,因而得救。”

那个本地人听了我的话,给我拿来一个布口袋,说道:“给你这个布袋,带着它跟人们出城捡石头去。来吧,我陪你去见他们,把你托付给他们。他们怎么办,你就跟他们学。这样一来,也许你会有一些收入,可以帮助你回老家去。”于是他带我去到城外,捡满一袋石头,等了一会,便有人从城中出来。他带我去见他们,说道:“这是一个外乡人,你们带他去,教他收集的方法,让他做点事,维持生活,你们行了这个好,将来你们会有好报应的呢。”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他们回答着表示欢迎,带我同行。他们和我一样,每人身边带着一袋石头,继续不停地去到一处非常广阔的山谷里,谷间长着高不可攀的大树,群居着无数的猴子;它们一见我们便爬上树去躲避。同伴们拿出袋中的石头,不断地向树上的猴子抛去,猴子们摹仿他们的动作,摘下树上的果子还击。我仔细一看猴子扔下来的果子,原来是椰子。

看了伙伴们的办法,我就选择一棵最高的爬满猴子的大树,拿出袋中的石头,接二连三地投到树上。猴子便摘树上的椰子扔下来。我袋中的石头还没投完,地上已经堆满椰子。我拾满一袋,伙伴们也都收集够了,大家才满载而归。我找到介绍我认识伙伴们的那个朋友,把拾回去的椰子给他,并衷心感谢他的好意。他对我说:“这个你拿去贩卖,赚得的钱,留着自己使用吧。”他又给我他屋中一间小房的钥匙,嘱咐道:“卖剩的椰子可以放在里面。以后你每天像今天这样,跟他们一块儿出去收集,拾回来的椰子,好坏须要分开;卖得的钱,留着开支,并好生储蓄起来,慢慢积少成多,将来你回家时可以作为旅费。”

“谢谢你的好意,愿真主回赐你。”

我听从他的指示,每天拾一袋石头,跟伙伴们去谷中收集椰子。在他们的带领下,寻找果子多的树林,每天拾回一袋椰子,继续拾了好些日子。在那漫长的日子里,我储备了大批椰子,而且卖了许多,赚得一笔巨款,于是买了许多心爱的物品,处境越来越优越,觉得我所到之地都走运,事事都顺利、如意。

有一天我来到海滨,见一只商船向猴子城驶来,在海滨停泊;商人们下船,带着货物进城去经营,收买椰子和其他的货物。我跑去见房东,告诉他我要搭船回家的消息。他说:“你自己做主吧。”得了他的同意,我感谢他,告辞出来,去到船上,找船长接洽,然后把椰子和其他的物品搬到船上,于是离开猴子城,重过海洋生活。

我们在旅途中继续航行,从一岛到另一岛,从一海到另一海,凡是经过的城市,都停泊游览,经营生意买卖。我贩卖椰子,有时就拿椰子交换货物。从买卖中赚得的利润,除了补偿我的损失外还有剩余。

有一天,我们路经一岛,那里盛产丁香和胡椒。据旅客说,他们看见每束胡椒上有个大叶子,保护胡椒不受日晒雨淋;每当雨止日落,叶子便倾在胡椒侧面。我趁机会拿椰子换了许多胡椒和丁香带在身边。继而我们经过出产檀香的古玛里小岛和一个面积有五百里地、盛产檀香的大岛,那里的人无恶不作,好饮酒,没有信仰,不知忏悔、祈祷。我们又从盛产珍珠的地区经过,我给潜水的人一些椰子,说道:“凭我的运气,替我捞一回吧。”

他们潜入海底,捞起许多名贵的大珠子,说道:“先生啊,指真主起誓,这是你的好运气啊。”我收下珠子,喜不自胜。我随旅伴们继续航行,蒙真主护佑,安然到达巴士拉,稍微逗留几天,然后满载而归,回到巴格达,和家人亲朋见面言欢。他们都很欢喜快乐,为我平安归来而欢呼祝福。

我把钱财货物储藏起来,然后广施博济,救济鳏寡孤独,送礼物给亲戚朋友,经常招他们聚饮。总计我此次的收入,比损失在海中的数目增加了四倍。此后我恢复了过去那种吃喝、游玩的享乐生活;旅途中惊险、颠危的遭遇,早已一股脑儿忘得干干净净。

航海家辛伯达讲了第五次航海旅行的经历,接着说道:“这就是我第五次航海旅行中最惊险的情况;现在请大家吃饭吧。”饭后,他吩咐侍从取一百金币,送给脚夫辛伯达。

脚夫辛伯达带着赏钱,怀着惊奇的心情回到自己家中过夜。次日清晨,他做完晨祷,践约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向他致敬。主人让他坐下,陪他谈话,等其余的亲友到齐,便摆出筵席欢宴他们;等他们吃饱喝足,精神焕发,心情开朗的时候,便开始叙述第六次航海旅行的经历:

第六次航海旅行

弟兄们,你们要知道,我第五次航海旅行归来,感到无比欢喜、快慰,终日欢宴、嬉戏、寻乐,忘了旅途中各种艰难困苦的遭遇。直至有一天,我正在高兴快乐,得意忘形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一伙客商,风尘仆仆,显出快乐得意的心情。我望着他们,触景生情,想起我旅行归来和家人亲朋见面时的乐趣,又引起我出去旅行、经营生意的念头。于是我打定主意,收购许多适于外销的名贵货物,包扎起来,带到巴士拉。那里正好有只大船载满货物和旅客,预备启程,我便搭船和他们一起出发。

我们不停地航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事经营买卖,参观各地风土人情,享受旅途生活的乐趣。直至有一天,大船行至中途,船长突然一声狂叫,摔掉缠头,扯着胡须,批着面颊,不住地悲哀哭泣。他的行为惹得人人忧愁苦闷。大家惊惶失措,围着问他:“船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告诉你们吧,旅客们:我们走错航线,误入迷途,已经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大海中。如果真主不挽救我们,这就非牺牲不可了。来吧,大家诚心诚意地祈祷,求真主拯救我们吧!”

船长说着爬到桅杆上,预备卸帆。可是飓风越刮越紧,吹折了风篷;波涛打碎了船舵;无舵之舟随波漂向一座高山附近。船长溜下桅杆,叹道:“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人力是不能挽回命运的;指真主起誓,我们落在大难中了,谁也不能幸免的。”当时我们都绝望了,大家悲哀哭泣,预备葬身鱼腹,彼此作最后话别。接着,大船碰在礁石上,撞得粉碎,旅客和货物,全部落在海中。人们有的淹死,有的攀缘着爬到山上。我自己也是爬到山上的一个。而那座所谓的高山,原来是个荒岛,海滨堆积着无数的破船和多得骇人听闻的财物,证明那个地方经常发生意外;这些财物都是沉船中被风浪推到岸上的。

同船的难友们散布在荒岛上,由于过分恐怖,眼望着海滨堆积如山的财物,神经有些失常,举止言谈,好像疯人一般。我来到最高处,漫步走着,发现岛中有一条潺潺的河流,从一座山肚子里淌出来,流向对面的一座山肚子里。河床中和附近的地区,出产珠宝玉石和各种名贵的矿石,光辉灿烂,数目之多,有如沙土。那里还出产名贵的沉香和龙涎香。龙涎泉像蜡一般,遇热溶解,流到海滨,泛出馨香气味,常被媪鲸吞食;它在媪鲸腹中起过变化,再从媪鲸口中吐出来,凝结成块,浮在水上,变了颜色、形状,最后漂到岸边,被识货的旅客、商人收起来,可以卖大价钱。那里的龙涎泉发源于崇山峻岭中,没有人能够攀缘上去。

我们流落在荒岛上,睁着惊奇的眼睛,仔细观察大自然的各种现象,感叹真主创造的奥妙。那时候,我们为了自身的安全,经常感到恐怖、迷惘。我们在海滨找了些粮食,储藏起来,每天或每两天吃一点,惟恐粮食断绝而饿死在荒岛上。难友中每天都有人死亡。每死一人,我们便洗涤他的尸体,拿衣服或从海滨捡来的布帛装殓埋葬。后来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所剩无几,而且都患腹痛之症,疲弱不堪。后来一个跟一个都死完了,只剩下我一个孤人活在荒岛上。当时粮食快要吃完,我顾影自怜,忍不住悲哀哭泣,叹道:“但愿我先死掉,让伙伴们装殓、埋葬我,那该有多好啊!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

过了几天,我感到再没有生存下去的余地,便动手刨个深坑,自言自语地说道:“到了不能动弹,死期临头的时候,我就睡在这儿的坑里死去,让风吹来沙土,掩埋我的尸体,免得死后抛尸露骨。”当时我懊丧不已,埋怨自己无知,埋怨自己经过五次危险还要别乡离井,作长途旅行;而且旅途中的遭遇,总是一次比一次惊险;到了危急存亡,绝望无救的时候,我才醒悟、忏悔,决心不再航海旅行;兼之我的生活很富裕,并不需要我出来奔波、跋涉;我的财产很多,尽够我挥霍、享受,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这不是我自找罪受吗?后来我多方思索考虑,想道:“指真主起誓,这条河流一定有它的起源和尽头,一定会流向有人烟的地方去。正确的办法是我来造只能容我一人坐的小船,放在河中,坐着顺流而去。若能通行无阻,凭真主的意愿,或许可以脱身得救;如果此路不通,纵然死在河里,也比坐在这儿等死强多了。”于是我马上行动起来,辛辛苦苦地收集一些沉香木,齐齐整整地摆在河边,拿从破船中找来的绳索捆扎起来,并在上面铺几块齐整的船板,紧密地牢固地绑在一起,左右各置一块小木板当桨使用,造成一只比河床更窄的小船。我收集许多珠宝、玉石、钱财和龙涎香,满满装了一船,剩余的一点粮食也带在身边,慨然吟道:

去吧,

离开危险地区,

勇往直前,

宁可撇下屋宇,

让建筑者凭吊、哀怜。

宇宙间到处有你栖身之地,

可是你的身体只有一具。

别为一夜天的事变而忧心,

任何灾难总有个尽头。

该在此地殒命的人,

他不会葬身在另一个地区。

不要差人去处理重要事情,

因为除了自身别无可靠的人。

我把小船推到河中,坐在里面,顺水而流;行了一程,进入山洞中,继续向前流着,里面一片漆黑。后来流到一处狭窄地方,船身碰着河岸,上面的石崖又擦着我的头顶。当时我要转回去,已经没有办法了;因此我埋怨自己的鲁莽,叹道:“要是此地更窄些,小船通不过,又无法转回去,那不是要困死在这里吗?”没办法,我只得紧紧地把嘴脸贴在船上,听天由命地顺水流着,在黑暗中,不辨日夜,提心吊胆,万分忧愁、恐怖。在山洞里,有时经过宽敞地方,有时经过窄狭地点,始终被黑暗笼罩着;我感到疲劳,不知不觉便呼呼地睡熟了。不知经过些什么地带,过了多少时候,我才蒙眬醒来;睁眼一看,眼前一片光明,自己已置身在一处广阔地方,小船系在河边,周围站着很多印度和埃塞俄比亚人。他们见我醒来,都和我谈话。我不懂他们的语言,无法回答,老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后来有人走到我面前,操着阿拉伯话对我说:“我们的弟兄呀!你好吗?你是做什么的?你从哪儿来?你上这儿来做什么?那边向来没有人到这儿来的;山那边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们是做什么的?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他们。

“弟兄,我们是庄稼人,在这儿耕种田地;我们见你睡在这只小船里,便拉住它,系在岸上,等你慢慢醒过来。告诉我们吧,你怎么上这儿来的?”

“指真主起誓,我的弟兄哟!我饿了,请先给我点东西吃,然后有话再说吧。”

他们立刻给我拿来食物;我狼吞虎咽,饱餐一顿,慢慢有了精神,情绪逐渐安定下来。我想着能够平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心中无限高兴、快乐,衷心感谢、赞美真主。我把自己的遭遇、渡河的艰难困苦,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他们听了,说道:“我们必须带他去见国王,让他自己报告各种情况。”于是他们携带我的财物,领我进王宫谒见国王。

国王问候我,欢迎我,打听我的情况,我把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从头到尾全部告诉他。国王感到十分惊奇,祝我脱险之喜。我把带在船中的珠宝、玉石和龙涎香拿一部分送给国王,博得他的尊敬,把我当上宾招待。从此我就在王宫里,和达官贵人们生活在一起。

我的消息传播出去,许多本地人和外乡人都进宫来看我,打听我的家乡情况;同时我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有一天,国王问我巴格达的情况和哈里发的行政制度。我就把哈里发的德政叙述了一遍,博得他的称羡;他说道:“指真主起誓,哈里发的作为是英明的,他的政治是受民众拥护爱戴的;我自己无限地羡慕、崇拜他,我要准备一份礼物,托你带去送给他。”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一定把陛下的礼物送到哈里发御前,并告诉他陛下的德政。”

我在王宫里住了很久,备受尊敬,过着舒适、幸福的生活。有一天,我听说有生意人准备船只,要往巴士拉经营生意的消息,因此想道:“我最好跟商人们一起回到老家去。”于是我急急忙忙谒见国王,吻他的手,告诉他我思乡心切,打算跟商人们一起乘船回家。国王说:“你自己决定吧。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们是有慰藉的;你要是愿意住在这儿,我们是竭诚欢迎的。”

“指真主起誓,主上,我已经湮在陛下的恩惠里,这是没齿难忘的。不过我思乡心切,恳求陛下准我回家,同家人见面,共享天伦之乐。”

国王知道我去志坚决,便召集那帮要往海外去经营生意的商人,把我托付给他们,替我备办行李,代我支付旅费,并托我带一份名贵礼物送给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我向国王和其他相识的朋友告辞,随商人们乘船启行。一路风平浪静,继续不停地航行,从一海到另一海,从一岛到另一岛,终于安全地到达巴士拉。

我在巴士拉逗留几天,从容收拾准备,然后携带财物回到巴格达。我先进宫去呈献礼物,然后回到自己家中,和家人见面言欢,把财物收藏起来,并接待亲戚朋友,送给他们礼物,继而广施博济,救济穷苦大众。过了几天,哈里发召我进宫,打听那份礼物的来历。我对他说:“指真主起誓,那个地方叫什么和上那儿去的路线怎么走,我全不知道。只因当时我们所乘的船遇险,我流落到一个荒岛上;为寻找出路,我才造了一只小船,放在河里,乘着顺水漂流……”我把旅途中的遭遇,如何流到有人烟的城市得救,在城中生活的情况,以及受托送礼的经过说了一遍。哈里发听了,十分惊讶,格外敬重我,嘱咐史官把我的事迹记录下来,存在库中,作为史料,留给后人阅读。从此我住在巴格达城中,恢复先前的豪华、享乐生活,终日吃喝、寻乐、嬉戏,把旅途中惊险、颠危的遭遇,一股脑儿忘得干干净净。

航海家辛伯达讲了第六次航海旅行的经过,接着说道:“弟兄们!这是我第六次航海旅行的经过,若是真主愿意,明天我给你们讲第七次航海旅行的情况吧,那是再惊险不过的。”于是他吩咐摆出筵席,欢宴宾客,并送脚夫辛伯达一百金币。

饭后,亲友尽欢而散。脚夫辛伯达带着赏钱,怀着惊奇心情,回家过夜。

次日晨祷毕,脚夫辛伯达践约去到航海家辛伯达家中,和其他的宾客一起吃喝。饭后,航海家辛伯达开始谈第七次航海旅行的经历:

第七次航海旅行

你们要知道,弟兄们:我第六次航海旅行归来,赚了许多钱财,恢复了先前的豪华、享乐生活,终日吃喝、寻乐、嬉戏,醉生梦死,挥霍无度,安安逸逸地过了一晌之后,我又不安于现状,一心向往异地风光,憧憬着航海旅行、海外经商、参观各地风土人情的乐趣。于是我打定主意,预备许多名贵货物,包扎起来,带到巴士拉。那里有只大船正在准备启航,已经载满货物和客商。我就搭上那只大船,和商人们在一起,感到无限的快慰。

船在海中航行,天气晴和,风平浪静,一帆风顺地到达中国境界。当时我们谈着生意,享受旅行的乐趣,大家正在十分高兴快乐的时候,突然间飓风迎着船头刮来,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我们怕货物被淋湿,一面用毡子、麻袋遮盖、抢救,一面悲哀祈祷,恳求真主救援、保佑。船长自告奋勇,束起腰带,爬到桅杆上,左右前后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回到舱面,望着我们悲观失望地批自己的面颊,拔自己的胡须。我们觉得惊奇,问道:“船长,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要知道:船被大风吹到海洋的极远处了,大家虔心诚意地祈祷,求真主拯救,各自准备善后吧!”他嘱咐着,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些沙土,用水混湿,待了一会,凑到鼻前闻一闻,再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小书,打开读了一读,说道:“你们要知道,旅客们:这本小书里记载着奇怪的事情,它证明凡是流落到这个地区来的人,一定要遭死难,谁都不能幸免;因为这里是神圣居住的地方,大圣苏莱曼·本·达伍德便是葬在此地的。这里有无比庞大的鲸鱼,凡是经过此地的船只,没有不被鲸鱼吞掉的。”

听了船长的谈话,我们感到十分惊恐。他刚说完,船就颠簸起来,忽然腾向空中,随即落到海面,接着霹雳似的声音轰响起来,吓得我们失魂落魄,大家相信眼前就要葬身鱼腹。一霎时,海中出现一条大山似的鲸鱼,吓得我们目瞪口呆,大家哭哭啼啼、毫无主意地等着死亡。这时候,海中又出现一条更大得可怕的鲸鱼。我们嚎啕痛哭,面面相觑,互作最后话别,预备葬身鱼腹。接着又出现更大更凶的第三条鲸鱼。于是孤舟被三条凶猛的大鲸鱼包围、袭击,整个船里的人、货很快就要被鲸鱼吞掉。当时我们过分恐惧,一个个吓得完全瘫痪、麻木。正在危急存亡的时候,暴风突起,波涛汹涌,孤舟触礁,砸得粉碎,人、货全都落在海里。

我赶快脱掉衣服,只穿一件衬衫,和波涛搏斗,游了一会,抓着一块破船板,依附着在水中沉浮,任波涛摆布、戏弄。我处在危急、恐怖、饥渴交迫的环境中,只会埋怨自己,叹道:“航海家辛伯达哟!你屡次遭难、遇险,却不知忏悔,不肯打消航海旅行的念头;即使忏悔,你也不是真心诚意的。你纵然家有万贯,却也得忍受这些遭遇,因为这都是对你贪得无厌、咎由自取的惩罚啊。”

后来我的理智慢慢恢复过来,自言自语地说:“经历了这次经验教训,我彻底觉悟,诚心忏悔,终身再不想,也再不提航海旅行的事了。”我继续祈祷,向真主苦苦哀求;同时回想着过去那种安逸、快乐、嬉戏、游玩的享乐生活而伤感。我在这种情况下,一天、两天地挨过去,最后漂流到一处海滨。我爬上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大岛,上面长着森林,流着河水。于是我摘野果充饥,喝河水解渴,生活有了着落,慢慢恢复了精神,情绪安定,心胸开朗,意志也坚强起来。

我流落在荒岛上,走动着寻找出路。后来我发现一条大河,水流甚急,因而触景生情,想起前次做船的经历,想道:“我必须像前次那样给自己做只小船,也许我能因此而脱险。要是能够脱险、得救,目的就算达到,那么从此诚心忏悔,改过自新,毕生再不航海旅行了。倘若此路不通,中途失败,那么干脆死掉,摆脱人世间的痛苦,这也是好的。”于是我立刻动手,收集一些木头,找来一些细枝和干草,搓成索子,牢固地绑成一只小船。我望着它说:“此行如果成功,那就是真主在冥冥中援助了。”我把船推到河中,坐在里面,顺水漂流。

我坐在小船里不停地漂流着,越流越远;一天,两天,三天,不住地向前奔流。我睡在船中,三天没吃一点食物,只喝河水解渴。由于过度的饥饿、疲劳、恐怖,弄得我活像一只瘟鸡。后来流到一座高山面前,要从山洞中穿过。我怕洞里像前次那样窄狭而发生危险,打算停下来,跳到岸上;但是水流太急,来不及停下,就被冲进山洞。我相信非死不可了,叹道:“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

幸而流了不久,便出洞到了一处开阔地带,眼前闪出一望无际的洼地,河水一直向下冲流,急风骤雨般发出隆隆如雷的响声。小船在急流中颠簸、摇摆着,我怕跌在河里,提心吊胆,紧紧抓着木头不敢动弹。船被急流冲击,越流越速,我无法控制,又不可能跳上岸去,情况万分危急。最后,我被冲到一座建筑美丽、人烟稠密的大城市附近。岸上的人见我坐在船中,被急流冲击着直往下流,赶忙投出绳索和鱼网,把我救到岸上。由于过度饥饿、恐怖和睡眠不足,我刚到岸上,便死人般倒了下去。幸而他们急救,我才慢慢苏醒过来。他们之中有个非常慈良的老人,格外关怀、照顾我,脱下他的衣服给我穿,带我进城去澡堂里沐浴、熏香,喝香甜的兴奋饮料,并带我到他家中,在客室里招待我,给我预备丰盛的饭菜。我吃饱喝足之后,婢仆又端热水给我漱口洗手,拿丝帕给我擦手。接着那位长者收拾一间侧室,供我居住,吩咐婢仆好生伺候我。我被他家当上宾招待,饮食很多,起居非常舒适。过了三天,我的精神逐渐恢复过来,情绪既安定,心胸也开朗,健康全都复原。第四天,那位长者来看我,对我说:“孩子,你给我们慰藉了;赞美真主,是他使你安全脱险的啊。现在你要不要随我往市场去走一走,卖掉你的货物,然后收买别的东西?”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缄默不语,私下想道:“我哪儿来的货物呢?他说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继而长者又对我说:“孩子,你别犹豫、顾虑了,来吧,我们一起上市场去看看,如果有人收买你的货物,所出之价,又合你的心意,就卖掉它;假若出不上价,就把货物暂且收存在我的贮藏室里,等行情上涨时再卖不迟。”

我考虑一会,私下想道:“顺从着他,前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货物吧!”于是我对他说:“听明白了,遵命就是。老伯,你所做的事都是有福分的,应该事事听从你的指示才对。”

我随长者来到市中,见我乘来的那只小船已经被他们拆开,那些木头原来都是檀香木,摆在那里托人售卖。开盘后,商人们争相竞买,价格增到一千金币之后,就稳住了。长者回头对我说:“你听着,孩子:这是目前的行情,这样的价格你愿意脱手吗?或者还是暂且忍耐一时,让我替你收存在贮藏室里,等价格上涨时候再卖?”

“老伯,请你决定好了;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孩子,这些檀香木我多出一百金币,你愿意卖给我吗?”

“好的,这就卖给你好了。”

长者吩咐仆人把檀香木搬回家去,收存在贮藏室里。我陪他回到家中,坐在一起。他把金币兑给我,并借给我一个钱袋,把钱盛在袋中,拿把铁锁锁起来,然后把钥匙交给我。过了一些时候,长者对我说:“孩子,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希望你顺从我的意思。”

“什么事?老伯,你说吧。”

“你要知道:我已经年满花甲,膝下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年轻女儿,人倒生得美丽、活泼,手中还有不少的积蓄;我打算把她匹配给你为妻,让你们生活在一起。往后我自己的财产和在商界的职位全都由你继承。”

我缄默着无法答复。长者接着说:“孩子,我提议的这桩事情,你顺从我吧;我这是要你好啊。你要是依从我,我就把女儿匹配给你为妻,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手中的现款和房地产业全都留给你。往后你要做生意买卖,或者要回家乡去都可以,谁也不阻拦你。反正财产在你手里,要怎么办,你自由选择好了。”

“指真主起誓,老伯,你好像是我的生身之父。我遭过无数惊险、颠危,吃过不少苦头,至今什么主意、见识都没有了。这桩事由你决定,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长者打发仆人请来法官和证人,写下婚书,把女儿给我为妻,并备办丰富的筵席、喜果,邀请宾客参加婚礼。洞房花烛之夜,新娘打扮得非常标致、漂亮,有倾城倾国之色。她的首饰,都是金玉、珍珠、宝石做的,式样繁多,随便哪一件都值几万金,而且有些东西还是无价之宝。我们彼此一见钟情,夫妻间结下深厚的爱情。从此我们在一起过甜蜜、幸福的生活,彼此的身心都有了寄托。

后来老岳父害病死了,我把他的尸体装殓、安葬,正式继承他的遗产;财物由我支配,婢仆听我使唤,商人们还选我担任他原来的领导职务。他是商界中年纪最长最有威望的,任何生意买卖,必须让他知道、批准,才能成交。他过世后,商人们选我继承他的职位,因此我经常和城里的人碰头见面。交往的机会一多,我便发现他们的秘密,见他们的生理每月都有一次反常变化。那是每当月初,人们身上都长出两只翅膀,能飞起来,在空中遨游,城里只剩妇孺之辈。我不明白此中道理,犹疑不决,私下想道:“待下月初,我找他们中的一人谈谈,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也许他们会带我一起去遨游呢。”我耐心等到月初,见他们的颜色和生理发生变化时,便找到其中的一人,和他交谈,说道:“指真主起誓,带我跟你们去一趟,再带我回来吧。”

“不,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断然拒绝。

我纠缠着苦苦哀求,才得到允许。我不让家里人知道,骑在他肩上,随他们飞到天空,越飞越高,高到可以听见天神赞颂真主的声音。我感到惊奇羡慕,便随口说:“赞美真主!感谢真主!”

我刚说完,空中便出现火焰,差一点烧到他们身上。他们迅速逃避,一霎时落到一座高山顶上。他们都埋怨我,恼恨我,撇下我一哄而散,让我一个人留在荒山上。当时我埋怨自己,叹道:“活该我倒霉,刚从一种灾难中脱险得救,接着又跌在更严重的灾难中了。毫无办法,只望伟大的真主拯救了。”

我在山中徘徊,走投无路,相信此身将葬送在荒山里,正感觉忧愁苦闷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两个月儿般美丽可爱的孩子,每人拄着一根金杖。我迎过去,打个招呼,说道:“指真主起誓,请告诉我,你们是谁?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膜拜真主的虔诚信徒。”他们说着,给我一根金杖,随即从容归去。我拄着金杖,边走,边回忆两个孩子的行为,觉得奇怪。不知不觉间,前面出现一条大蟒,嘴里衔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被蟒吞到肚脐,生命危在旦夕,尖声呼喊求救,说道:“谁救我的性命,愿真主解除他的灾难。”我闻声跑过去,举起手中的金杖,一下打中蟒头,救了他的命。他走到我面前,十分感激,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此我不离开你,愿意终身陪伴你。”

“很好,我欢迎你。”我回答着和他在一起。一会儿,迎面过来一群人。我仔细打量,发现先前掮我遨游天空的那个家伙也在他们之中。我走过去,向他道歉,好言安慰他,说道:“朋友!你应该这样对待朋友吗?”

“为了你赞颂真主,我们这才受打击的啊。”

“我不了解其中情况,请原谅我,下次我再不敢开口了。”

他允许带我回城,但提出一个条件,不许我赞颂真主。后来他掮起我,一直飞到城中。我妻迎接我,祝我安全归来,并嘱咐我:“以后你别跟他们出去,别和他们往来。这班人是魔鬼、邪神的伙伴,他们没有信仰,不会感谢、赞美真主。”

“从前你父亲跟他们结交往来,这是什么道理?”

“先父不属于他们这一派,也不干他们那一套。先父既已过世,我想你可以卖掉他的产业和货物,带着银钱转回老家去。我既已父母双亡,对这个城市也没有留恋的必要了;你就带我一起去吧。”

我听从妻子的嘱咐,陆续卖掉岳丈遗留下来的货物,并准备一切,等到有人旅行时,好随他起身回家。后来城中有人预备航海旅行,要去远方经营生意,可是没有现成的船只,只好收买木材,自己制成一只大船。我付给他们一笔旅费,带着财物和妻室,撇下房地产业,动身启航,离开那个城市。孤舟在茫茫大海中,从一岛到另一岛,从一海到另一海,沿途风平浪静,诸事顺利,终于一帆风顺地到达巴士拉。

我在巴士拉没有逗留,搭船继续航行,一直回到巴格达,和久别的家人、亲友重逢聚首。他们屈指一算,从我第七次航海旅行起至归来时,已历时二十七年。在那漫长的时期中,他们不知我的生死,一直怀着绝望心情。我突然归来,和他们见面言欢,叙述旅途中的情况和遭遇。他们听了,惊恐万状,都为我平安归来,十分欢喜、快慰。

我把携带回来的财物收藏起来,然后诚心诚意地忏悔一番,从此决心不再航海旅行,息下经营买卖的念头。我回忆起我历年在外奔波、冒险,九死一生,多蒙真主保佑,能够平安回到家中,和家人共叙天伦之乐,享受安静的田园生活,以终余年,这都是真主的恩赏,因此我衷心感谢不尽。

航海家辛伯达谈了第七次航海旅行的情况,接着对脚夫辛伯达说:“你这位陆地上的辛伯达先生,对于我的经历、遭遇和生平事业,现在该清楚了吧!”

“指真主起誓,我误解你,千万请你原谅。”

航海家辛伯达乐善好施,始终保持慷慨好客的习惯,经常设宴招待亲友,和他们在一起吃喝、谈笑、寻乐、嬉戏,过舒服、愉快的享乐生活,直至白发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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