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通往长途汽车站附近的居民住房也毁坏得厉害，原来有些逃到长途汽车站去避难的人们又连夜打车带着行李涌向滨河路，滨河路只有公共卫生间一处可供用水和有插座充电的地方，平常很简单的如厕和提水以及为手机充电都变得要花费很长时间，公共卫生间外面整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白天气温仍在往上升，所以人们身上难免会发出臭哄哄的难闻的汗味，男人可以随时跑到河里去扑腾几下洗去身上的汗渍，但女人们却很为难，程雅言等几个女眷却实在受不了接连几天不洗澡，所以她们三人便在黄昏时结伴壮着胆回到自己的住所匆匆洗浴一番。
地震发生之后没过几天，省上就迅速派了军队赶往受灾区救援，当那一辆辆满载穿着迷彩服的军士的车经过程雅言所住的那座城市，街道两旁站满了好奇的人们，被遗忘的爱国热情突然从所有人心里冒了出来。紧接着运送救济物质和简易房的车进入了那座城市，于是又掀起了人们新一轮的爱国热情。
程枫身上流动着和年轻人一样的热血，他常常在谈话中惋惜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地震还没过去，他早就去地震的源发地青川了。
纪砚茹惊叫着打断他的美好理想，她说：“老程，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兴奋什么？这些事还是让给年轻人做好了，他们比你跑得快。”
裴秀丽在陆臻面前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程雅言和他说笑时，她的眼里射出凌厉的光来，可是出于她自己的年纪和在这所城市里的身份地位，她把对程雅言的不满埋在了心里。
终于有一次她趁陆臻等人都不在帐蓬里时，她狠狠地盯着程雅言，说：“程雅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虽然小佳和陆臻现在是分开了，可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在，他们总有一天会复婚的，在他们复婚以前，我会紧紧地盯着你，不让你再去破坏我女儿和女婿的感情。”
程雅言火冒三丈，她反唇相讥，说道：“老太太，你说什么呢，陆臻哥已经不是你女婿了，你别在那里做梦了。”
裴秀丽摸了摸自己的脸，尖叫道：“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次试试。”
“老太太，老太太……”程雅言象发泄一般故意连连叫道。
接着裴秀丽掴了程雅言一记耳光，最后裴秀丽添油加醋地把那件事说给陆臻听，陆臻简单地安慰她几句。
后来裴秀丽接到安佳的问候电话，她借着让陆臻陪她去公共卫生间提水的时机，她和他从鼓楼的洞口走到河滩上，泊在岸边的一艘大型的复古造型的观赏船里往外面飘着鱼火锅的诱人香味。
裴秀丽说：“陆臻，我们就在这里站一会。”
陆臻把水桶轻轻放在草坪里，他看着她，目光温和，他的语气也温和如昔。
“阿姨，你把我约出来是有事要和我谈，您请讲吧。”
裴秀丽轻轻叹气，说：“陆臻，小佳刚才打电话来了。”
“她在美国生活还习惯吧？”裴秀丽从陆臻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除了温和就是平静，可正因为那样的表情才使她震惊。
“她并不习惯异国生活，她总是想起你们共同生活的那些年。”
“小佳还从没有单独一个人出过那么久的远门，想来她也不习惯，碰上很坏的天气，她的心情也会变得很糟。”
裴秀丽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她看向陆臻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悦耳。
“看来你还一直没有忘记过小佳，同样小佳直到现在还爱着你，你们之间是出了一点问题，只要肯冷静下来，你们就还可以挽回，毕竟你们在一起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七年多的时间。”
陆臻的眼睛闪了闪，他歉意地说：“阿姨，我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这么多年的经历使我养成了只能往前看的习惯，对于过去，我从不想把它再记入脑子里。”
“陆臻，难道你就真的做得到完全忘记那一切？”
“阿姨，我明白你是一个很称职的母亲，你尽你所能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使她免受来自外界的威胁。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很羡慕小佳，同时也很敬重您。但我和小佳之间的热情已经磨没了，已经成为追不回的过去。”
陆臻慢慢地说着，他的表情平静得令裴秀丽害怕，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种回答使裴秀丽感到绝望，尽管她深深地自我反省，可一句道谦的话她始终说不出口。
但是安佳在电话里痛哭流涕的声音成为裴秀丽通往直前的支柱。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她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陆臻，不，其实我应该叫你亚西，你是方纪森的儿子。以我对你爸爸的了解，他不可能接受像程雅言那种太不自重的女孩子做方家的媳妇。”
陆臻蹙起了眉头，他把视线掉向观赏船，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原来他已经把我和方家的关系都告诉你了，这样也好，用不着再躲躲闪闪了，我父亲的确是一个很要脸面的人，我相信您对他的评价，体面和门第从来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们不成文的信仰，也是您一直极力追求的，如果您当初要知道我是方亚西，也许您会换成另一种态度对待我。不过，我觉得陆臻这个名字更真实更适合我。”
陆臻的冷嘲热讽使裴秀丽哑口无言，她的脑子里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陆臻，过了许久，她才重又开口慢慢说道：“陆臻，既然你还关心小佳，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肯重新接受小佳呢？无论相貌还是修养，甚至是言谈举行，程雅言都没办法和小佳相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就肯舍弃小佳而去接受一个不太适合做你老婆的女孩子？”
陆臻沉吟了一会，才转头盯着裴秀丽，说：“因为雅言就像当初的安佳那么单纯，没有受到世俗的污染。”
“程雅言像小佳，这怎么可能？小佳从不贪财，也不像她那样脾气很坏，而且会勾引男人，陆臻，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有哪一点使你认为她和小佳相像。”
“雅言的身上的确有你所说的那些缺点，可是她爱我，无论我做什么，她从不怀疑我，这就足够了。”
裴秀丽的眼中泛起泪光，她想起陆臻和安佳的婚后生活，她悲痛欲绝，她做着最后的努力，说：“陆臻，一切都是我的错，小佳都是听了我的话，才那样做的，在那之前，她就像程雅言一样爱你。你如果非要恨一个人才消气，那么你尽管恨我好了。”
陆臻温和地摇了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陆臻，你的心里在恨我么？”
陆臻的回答使她丧失了最后一点勇气。
“如果我恨你可以使美萱活过来，我很乐意那么做。”
裴秀丽突然发现自己对陆臻从来就不了解，她想起在安佳出国之前问过她的一句话：“妈，女人非得看住自己的男人才能获得一份美满的婚姻么？”
她当时给了安佳一个很肯定的回答，但她的想法却在陆臻这里碰了壁，陆臻根本就不买任何人的账。
接着她想起陆美萱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来，她不由连连打冷战，她终于知道挫败的滋味。
她望着陆臻，陆臻的眼中有了一些哀痛，风吹着他的发丝，接着他的双眼看向河上的观赏船，于是她也看着观赏船。
“阿姨，这河边的风很大，我们还是上去吧。”
裴秀丽点了点头，陆臻提起水桶，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沿着原路往回走。
因地震带来的伤亡太过于沉重，全国都笼罩在一种悲痛的沉闷之中，地震发生一周后的那个周末成为举国上下为死难者的默哀日，汽车长长的鸣笛声不绝于大街小巷，于是仇恨的双方在那时好得像亲兄弟一般。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共度几晚之后成为知心朋友。
城市里的地震警报尚未解除，街道两旁的简易房还没拆除，由于余震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人们不注意时才偶尔出来捣蛋，人们对躺在摇摇晃晃的床上入睡已变成了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习惯，最初的那种惶恐不知不觉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滨河路上的地铺便日渐减少，但也有少数人一直留在那里。程雅言她们就是其中之一。
生活渐渐恢复到平常那种生机，裴秀丽的闲话也多了。
程雅言所在的那座城市的政府和商界举办了一次慈善捐助晚会，那次晚会对于程雅言来讲意义非同寻常，她正式做为陆臻的女伴出席社交场合，她的身边再不会站着一位使她极反感的男人了。
程雅言不停地在房间里试着衣服，为参加那次晚会，她把衣橱翻了个底朝天，她把她试过的衣服都在在床上乱堆着，她的两只眼睛跳着舞，最后她选了一件粉色蛋糕裙，那件裙子使她看起来有一种符合她年纪的纯洁，但看着安佳送给她那些衣服，她感到很难受，它们会提醒她过去所经历的那些很憋气的日子。她厌恶地把那些衣服放进衣橱的最下面，她打算以后都不要再看见它们了。
那场慈善捐赠晚会总共收到一笔数字不小的巨款，而且在晚会主持人的热情鼓励下，成立了一个灾区救援小组，许多人都踊跃报名，程雅言也跃跃欲试，可是救援小组根本就不让女人参加，她当时便恨不得自己立即变身为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