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牧不敢当
经过十几日的奔波，杜蘅与苏二八终于从高山峻岭中走出，来到豫州西南的淯阳城中。
淯阳是帝国中心通往西南诸省的门户，历来繁华，官道纵横，十分发达。杜蘅与苏二八打算在此休整一日，然后可以骑马前往帝都，快马加鞭的话，十日左右，即可到达帝都。
杜蘅二人一进淯阳，便觉此处与众不同。道路整齐干净，路旁植以各色开花植物。季秋时节，丹桂金桂香气馥郁，各色菊花争奇斗艳，道旁草丛之中，鸟儿，野兔，山羊，黄牛，出没其间。路上民众安稳祥和，面带微笑，各自忙碌，一派和乐的景象。
二人投了一家店，店小二竟是个年迈老者，走过来笑问：“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宿？”
杜蘅道：“老人家，我们要一间上房，另外安排些肉菜饭食。”
老者手一伸，笑呵呵道：“二位客官出示路引。”
杜蘅一愣，将怀中路引掏出，心里暗道：“幸好早有准备。”苏二八也将自己路引交给老人，老人嘴里喃喃道：“青阳贾五，帝都苏相思。”然后对二人道：“原来两位是游侠之属。还请少待，我将路引交由掌柜记录。”
苏二八低声对杜蘅道：“帝国大一统后，很少看到有地方上的人这么严谨的对待外来人啦。这个淯阳估计不简单。”
片刻后，老者将路引送回，杜蘅和苏二八各自收了。杜蘅笑问道：“老人家如何知道我们是外来人？凭口音吗？”
老者摇摇头道：“二位客官说笑了，帝国八百年来推行雅言正音，举国早已口音一致，二位的口音，我没听出异样。只是二位一来点中，就要肉食，由此知道二位是第一次来淯阳。”
苏二八奇道：“怎么因为要吃肉就是外地人？”
老者笑道：“淯阳全城已食素十年了。只有第一次来的外地人才会在淯阳城中要肉食。”
杜蘅和苏二八对望一眼，心里颇为惊讶，苏二八更是脱口反问道：“全城食素？”
老者笑着点头道：“是的客官，二十年前咱们凛大人上任以来，推行了素食政策。潜移默化之下，城中十年来已无吃肉之人，也不杀生贩肉，所以您只能在本店中吃一些素食果腹了。”
杜蘅忽然想起，几年前在万卷书阁的大库档中见过一封《报淯阳食素疏》，内言“臣启陛下：微臣惶恐，天命淯阳之牧……赴任十年，上蒙天恩，下遂民意，不敢有强……淯阳食素，官民如一，察之三月，无有犯禁者……臣淯阳府凛牧慎。”
苏二八暗暗叫苦，不得已道：“如此，老丈挑拣几个贵店比较受欢迎的菜色上吧。”
老者告了退，苏二八对杜蘅道：“这是哪里的凶官酷吏，竟然强迫全城民众食素。”
杜蘅摇摇头说道：“未必是强迫。我在帝都时，也曾见典籍之中关于淯阳的风俗记载，言道此地之人，行善温和，好学求知，儒雅风流，文章锦绣，爱护众生，人杰地灵。而且我们进了城以后，看此地众人，面目和善，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不似作伪或者遭强迫的。”
苏二八嘿了一声道：“不如我们动身启程，往下一处去休整，这没有肉吃，让我很是烦躁。”
杜衡摆手道：“天色将晚，下一座城池是数百里外的洛州。将就一日，明日出发吧。”
老者这时端上四色菜肴，却是一碟烧青豆，色如碧玉，缀以红色樱桃；一碟煎豆腐，豆腐两面金黄，撒以椒盐，喷香扑鼻；一碟汆素丸，丸子是青白红黄四色萝卜裹以淀粉制成；一大碗三菌炖汤。另有两个小碗，是给杜蘅等二人盛汤之用。
老者问道：“客官您要什么主食？咱们这里地处南北缓冲，有米有面。”
苏二八没好气的道：“米饭两大碗。”
老者回身取饭，苏二八怏怏不乐：“做的再好看，也只是一碟碟的青草树叶果子。”杜蘅笑着将筷子递给他，又盛了一碗菌汤与他，说道：“吃吧吃吧。偶尔吃吃素，清肠去毒，有好处的。”
苏二八老大不愿意的夹了一个樱桃塞进嘴里，味道还算不错。二人吃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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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完，却待上楼，一个官兵走了进来，笑着叫道：“王掌柜，本月的税金该交了。”
柜台后另一老者笑道：“怎敢劳军爷亲自前来催缴，我等已备齐税金，就说明日去缴的。”
那官兵笑道：“凛大人就怕王掌柜的亲往府衙缴税，所以命我前来收取。大人道，王掌柜年迈，不必每月前往府衙了，以后就由我等前来上门收缴便好。”
掌柜老者笑道：“凛大人爱民如子，一切都替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有他在，真是我等福气。”说着，从柜台中取出十锭银子来，交给官兵，那官兵道谢去了。
苏二八低声道：“乖乖，这个店一个月收入多少，税费能缴如此之多。”
端饭的老者听力很是灵敏，听见苏二八嘀咕，笑道：“客观有所不知，我们淯阳城中，税金缴纳，是十税六。”
杜蘅惊讶道：“十税六？帝国之内，税额不是十税二么？一归国库，一归官府。怎么在淯阳却是十税六？老丈你等如何生活？”
老者笑道：“淯阳城中，早已大同。凛大人到任后，建立官医署，官学，官院。幼童适龄入学，费用全免。老人可自由选择去向，身体硬朗者，多继续劳动助人，身体虚弱者，则进入官院由官府赡养送老。贫苦人家，官府按月发放饮食所需。官医署看病问诊，寻医拿药，更是完全免费，分文不取。淯阳合城上下，幼有所依，老有所养，身体病痛，全不担心。所以这个税金，是我等愿意缴纳的数额，取之于民，凛大人完全用之于民，我等并无觉得不妥。”
杜蘅暗暗称奇，说道：“如此说来，凛大人却似这淯阳之神了。能让一方百姓，如此安居乐业。”
老者笑道：“正是如此。凛大人不仅爱民如子，还善待众生，什么猪马牛羊，鸡鸭鹅鱼，小猫小狗，他都善待，凛大人常说：牧天在地，牧地在民，牧民在心，牧心在仁，仁者，人之本。我们淯阳人都管他叫牧神。”
苏二八奇道：“那些动物畜生，生育频繁，你们如此待它们，不会泛滥成灾吗？”
老者道：“凛大人说，所谓慈悲，乃是对生灵生存规律的尊重，不去加以干涉。淯阳城中之人，虽不捕杀它们，却也不饲喂。对于动物之间的捕食竟择，也不加干涉。全靠自然之力，平衡数量。”
杜蘅点头道：“话虽如此，对于某些动物来讲，人类聚居之处，却是形成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比如猫狗之类，在人类聚居区的庇佑下，不像野外一般，参与物类竟择，必然泛滥。”
老者笑道：“我们凛大人早已参透其中的关窍所在，对于猫狗之类，大多数生则阉割，使其丧失生育能力。所以城中此类生物，并未有泛滥迹象。”
杜蘅和苏二八此时对这个传说中的凛大人充满了敬佩和好奇，听老者言谈之中，这个凛大人的确如神般掌控整座城的命脉，上到黎民百姓，下到阿猫阿狗，无不在他掌握之中，让人极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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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之后，苏二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杜蘅一眼就看破他想法，问道：“苏大哥可是想夜闯府衙，看看这个凛大人是何许人也？”
苏二八笑道：“知我者，兄弟也。你不想看看这个神一样的人物什么样？”
杜蘅道：“我在万卷书阁中，未曾见过关于此人的记述，只见过他的两本奏疏。观其言听其行，应该是个勤政爱民，颇有政绩的寻常官员而已。苏大哥又何必好奇心太盛，节外生枝，夜探府衙呢？”
苏二八听杜蘅如此一说，有点沮丧，往凳子上一坐，说道：“好吧你说什么我听你的好了。”
“咦，这家客店还提供书给客人看，兄弟，你是最爱看书的了，不来看看这书上写啥？”苏二八随手拿起房中桌子上茶壶边摆放的一本折册，递给杜蘅。杜蘅接过，只见亚麻折封上写着《牧心六论》四个隶字。折册只有薄薄几页，杜蘅打开，只见上面写道：
皇天上帝，后土神祗。
眷愿降命，属牧黎元。
为民父母，牧不敢当。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繁繁浩土，曷其有尽。夫治贵在牧。
牧天在地，牧地在民。
牧民在心，牧心在仁。
千古昭昭，何其显耀。
壮哉淯阳，泽吾万灵。
牧愿为石，利登眺望。
牧愿为石，坚实众心。
牧愿为石，永守淯阳。
苏二八问道：“写些什么鬼？”杜蘅心念一动，合上说道：“不过是一些诛心表忠之词。苏兄既然有兴致去见见这位牧神，那不妨今夜同行？”
苏二八笑道：“你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来，让我看看写些什么。”一把抢过折册看了起来。
苏二八扫了两眼，就咦了一声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以前没见过，是这个凛大人写的？他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
杜蘅眼神一凛道：“他之能力如此，学识绝非泛泛。这篇论写成这样，绝非是无意误写。既然是有意为之，也许，我们能多一位盟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