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不知过了多久,只知自己失去了很多,得到的也多。
忽听身后一声巨响,小哑巴知道不能再继续了,便拼尽力量与玉小公子分开。
玉小公子也察觉到了这异常所在,他目光望向小哑巴,小哑巴却失了娇羞之色,而是凝眉直视向道观门口。
那里,一名男子持剑而立,剑锋之上满是鲜血。
“本座已是仙躯,即使伤残至此,又岂是尔等凡人所能比拟?”
罗天痕愤怒异常,小哑巴知道他的愤怒所在,罗天痕自身修为已入仙级,再待得神识升华后便可位列仙班,可天下众强者的围攻使他身负重伤,而如今他用召唤天劫的仙力瞬间诛杀了涌入道观的将士,他已经再无成仙的资格!
玉小公子不慌不忙,他独自下马,独留小哑巴在马背上,他的面庞洋洋洒洒,天不怕,地不怕。
小哑巴身子一侧,玉小公子连怕转过身去,怕她从马背上掉下来。
见小哑巴无事,玉小公子才转过身来,他面对着让天下强者闻风色变的罗天痕,仍是那副冷静模样:
“罗大教主,许久未见。”
小哑巴睁大了眼睛,他俩认识!
“玉镜吾,”罗大教主准确的叫出了玉小公子名字:“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父亲的那代牧清侯于我有兄弟之恩,怎么,你也想难为我不成?”
玉小公子轻笑的回他道:“捉拿你的功劳加在我头上只会功高震主,所以你我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玉小公子刚欲上马,罗大教主将手中长剑指向马背上的小哑巴,冷色道:
“但是这个人,必须留下来!”
罗大教主仅凭气息就能感觉到小哑巴已经对他做了什么,现在的他仙力尚未散尽,所以才能暂时不受小哑巴控制,但也仅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他将与常人无异。
似是感觉到了小哑巴的恐惧,那骏马后退了一两步,直到玉小公子拽住绳子轻抚它的前额。
然而小哑巴根本没有恐惧。
玉小公子向小哑巴坚定的点点头,随后又转向罗大教主轻蔑道:“我先回答你这绝不可能。”
停顿了一下,玉小公子双臂抱在胸前又向他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
“没有为什么,”罗大教主冷冷的说道。
“那好,”玉小公子轻哼一声:“那就来吧!”
玉小公子说完,罗大教主便已持剑直冲而来,杀气激的久经沙场的战马连连后退,玉小公子仍是从容模样,他的从容并非来自地位,并非来自实力,而是因为他有要守护的人!
玉镜吾从马鞍边上取下一帘兵器,顿时骏马释了重负似乎也拔高了几寸,他将那兵刃从鞘中抽出,才看的清那是一双玄锏。
无锋无刃,形分四棱,长曰四尺,碎山断河,润泽如玉,光洁如镜,这双锏说是君子之物,可君子哪里舞的动?说是莽夫之物,可莽夫又哪懂锏之妙用?
“这双锏打昏君他得挨着,打狗官无需上奏,下斩恶贼数不胜数,今天你却偏要阻我的去处!”
玉小公子毫不退却,竟就直接迎将而去,小哑巴想阻止却又不能说话,天下谁人不知玉镜吾这新届牧清侯的厉害?但他的对手可不是人呐!
玉小公子时年十七,若说这天下谁最配的上少年英才这句称赞,世人便只知有他玉镜吾。
罗大教主对玉小公子的实力吃了一惊,玉小公子身材高挑偏瘦,面庞温文儒雅,谁也看不出来他竟有如此力量。罗大教主心中暗自感叹起这少年实乃天纵之才,又为如此天才即将凋零而感到惋惜。
罗大教主自认若仅凭刀剑或是体术,自己斗不过玉镜吾,可他内功深厚,而且他的仙力仅剩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散尽,与其化为清烟,不如在那之前尽兴一战!
玉小公子感受到罗大教主体内翻涌的强大力量,可他不能退却,只能用生命去硬扛,他少年英杰,天下追随者无数,他富可敌国,指尖轻扬举半座金山,他权倾朝野,普天之下莫敢不从?可现在的他竟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哑巴乞丐去死!传出去不知天下人会说他是愚不可及还是颂他愿为红尘染红衣!不过这都不那么重要了,人心里如果装了另一个人,就会将其他的一切排挤的毫无一念之想,即使是生命又有何妨……
罗大教主手中长剑泛起幽幽白光,面对如此生死关头,玉小公子却闲散的吹起了口哨,罗大教主刚欲笑他,却见其身后载着小哑巴的骏马猛的调转马头向着远处跑去,罗大教主恨的牙根直痒,他要把一切愤怒都宣泄在拦住自己前路的玉小公子身上!
玉小公子释然了,他长殊一口气,对面前天下无人能敌的罗天痕做了个戏谑的动作:
“我赢了。”
“但你会死!”
“她走了,我死又何妨?”
“小小公子,可笑可笑!”罗大教主手中长剑周身气流翻涌,对付一届凡人,要用他宝贵无比的仙力,玉小公子手持双锏要为小哑巴多争取一些时间,只是以后的日子,怕没自己疼她,她会被人骗,被人打,怕她饿着,怕她冻着,所有的害怕全给了小哑巴,没把一丝恐惧留给罗天痕!
罗大教主长剑发生阵阵轻鸣,玉小公子应声倒下。
下雨了,从天空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阵阵白色花瓣,那是梨花,它们有的洒在玉小公子躺着的身体旁,有的落在罗大教主的指尖。
罗大教主忽的跪在地上,口中不住的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一阵旋风般飞舞的绵密梨花雨过后,小哑巴站在两名男子中间,守着玉小公子,站在跪下的罗大教主身前,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是那个小男孩呀,对不起,我没能认出你,没想到你会变成这幅模样…”罗大教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接受着长辈的责罚。
小哑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她只是转身将玉小公子抱住向着马匹走去,方才玉小公子倒下不是因为受到罗天痕的攻击,而是小哑巴。
“我,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望着小哑巴的背影,罗天痕连忙解释道:
“我此番本就要修成正果了,我本可以抵下你受到的诅咒,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对不起,我还能怎么做呢…只要能帮到你…告诉我好不好…”
罗天痕一世霸主,竟是滑落了两行眼泪。
小哑巴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目光没有半点流转。
终于,罗天痕大叫出了她的名字:
“梨花仙!”
小哑巴的脚步被打乱了,可她仍是没有回头,她早已放弃过去,她也再回不去。
小哑巴轻摇了摇头,她不再是那位伴着梨花雨降世的仙子。
现在的她被贬落凡间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仙力,她被施下诅咒,近她者死,爱她之人万劫不复!所以她蒙上面庞避世自居,不再与人接触,连向一只蚂蚁倾诉的资格都没有。
她要把玉小公子送回去,随后她自己也该,彻底的消失。
罗天痕跪在原地,那个仙子曾在他生命中惊艳了浮世,却因为他的一个请求而落入凡尘,陷入无尽痛苦之中……
可他能怎么办呢?他还能如何?他早已万劫不复!
他没有跟上小哑巴,罗天痕创立星罗教,通过修行来减缓自己生命的流逝,旨在让自己得以功德圆满飞升成仙,那样他就可以用仙身与灵魂为代价抵下小哑巴所受诅咒,可他失败了,他什么也做不成……而如今的他已是人人得而诛之,他又怎可留在小哑巴身边。
小哑巴骑在马背上,她让玉小公子趴在前面,自始至终没回头去看罗大教主一眼,她不后悔所做之事,可她所经受的痛苦必须有所安放。
小哑巴驾着骏马离开了,她不知罗天痕心有多愧疚,她也不必去在意,她才是受伤最深的人。
走出很远后,小哑巴的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因为方才的她又造了杀孽,天罚,已经来临。
小哑巴本可以杀了罗天痕,可她没有,而罗天痕还会继续杀死更多的人,天意将此罪归咎于小哑巴,小哑巴也认罪,即使是做为流放仙族的一员,她也有义务为数千名将士报仇以安抚他们的灵魂,可她没有,而且这还会导致更多的人死去。
小哑巴的头发开始迅速变白,好在只有头发,先前诅咒的一项内容是要她永保仙颜,但爱上他的人要付出代价,小哑巴不愿如此,她才蒙上面纱。
小哑巴伸出一根手指贴在玉小公子额前,她能感受到玉小公子的生命已在迅速流逝,而他若真的死后,灵魂不会轮回,不会再有来生,而是会被囚禁在九幽之下的森然黄泉,那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不历厉劫不复生还,他就只是爱上了一个姑娘,从天上坠落的姑娘…
终于,小哑巴支撑不住了,她让马匹停下,将玉小公子平放在草地上,想要将他唤醒,可又不知他醒后自己又当如何。小哑巴望着玉小公子脸颊,不自觉间,竟流下了眼泪,她从被流放至此到经历世事磨难以来都未有流泪过,而这一次,不知是因为愧疚自己害了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小哑巴的头发完全变白,现在的她连走路都虚弱无比,这就是此次再降下的天罚,要她完全丧失反抗的能力,再经受这无情世道的摧残!
小哑巴把玉小公子摆好,就已经累的需要休息一会儿,她蹲坐在玉小公子身旁,目光所触皆是温柔,皆是忧伤。
小哑巴从未如此无助,她宁愿自己承受这罪孽。
绝望间,小哑巴忽的想起了什么,玉小公子是下任牧清侯,仅牧清侯之名就可掌天下大权与民心,如果让他得以继任牧清侯之位,不就可以借牧清侯在人间的造化将诅咒化解了吗?
民心所向,即使是天,也莫敢不从!
可玉小公子的父亲还在,牧清侯之位所受的敬仰就还算在他父辈的身上…
小哑巴紧攥拳头,良久过后,终于又缓缓松开。
玉小公子仍是平躺,小哑巴知道,以后的他,对自己或许只有恨意。
她用双臂撑住自己身体,向着玉小公子缓缓靠去,玉小公子闭着眼睛,小哑巴用手心轻抚他的脸庞,与他或是深情或是哀伤的一触,就这样不愿分开。
恍惚间,小哑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她连忙推开玉小公子环抱自己的双臂,耐合玉小公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怎么醒来的!”小哑巴不住的问自己,对了,天罚降下的一瞬,自己就再无仙力,玉小公子自然也会醒来。
小哑巴想摆脱,又或是不想他放开,可玉小公子还是放开了,他轻抚小哑巴满头白发,目光中满是怜惜。
小哑巴手指在地上滑动,每个字都刺的玉小公子心中酸痛,小哑巴停住动作,那地上的小字才让玉小公子长殊了一口气:
“现在的我,你会要吗?”
玉小公子点着头,他望向小哑巴的时候,完全不去好奇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在意。
“这么冷的天,你想不想扑到我怀里?”
小哑巴摇摇头,又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回去。”
玉小公子大手一擦,将“去”字抹除,随后又用手指写下一个“家”字。
将小哑巴深拥入怀中,玉小公子从未感受过如此放弃的感觉,如此快乐的滋味,什么江山如画,什么功名利誉,皆不及指尖一点温存、怀中入我心意之人。
小哑巴将脸颊贴在玉小公子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恍惚间,她忆起未入仙界时与一位老爷爷的对话。
:
“老头子,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呀?”
这悠扬空灵的女声是从一棵开满白花的梨树之中传来的,树下倚坐休息的老人笑呵呵的答道:
“红尘。”
“这分明是红线。”梨树鄙夷道。
老人仍是笑容满面,他的不回话让梨树有些小生气,忽的从梨树上掉下一颗梨子,刚好砸落了老人手中红线。
“哈哈,叫你不理我!”
老人连忙起身:“你干什么?”
“你一个仙家大老远跑来我这梨仙谷我还没说,又在我身上绑红线还问我为什么砸你?”梨树的声音顽皮的像个孩子。
老人气急败坏的说道:“有的人哭着盼我去我都没空,跋山涉水来找你你还不待见了,当真气煞我也。”
梨树很是不解,她试探着向老头子问道:
“你,是财神吗?”
老人气的直跺脚:“财神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头子我可比财神招人待见多了。”
梨树抖了抖身上的枝叶,传来一阵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呐,好多人来我这儿拜,都是来求财的,我还寻思着是财神显灵了呢。”
见这梨树什么也不懂,老人便又长叹一声坐在地上,捡起方才落下的梨子边啃边说道:
“你呀你,本不是什么灵物,一生得不了仙缘,耐合长在了仙气聚集之地,又被人当成了吉祥之物来拜,所以才经历数百年岁月后有了神智。”
“我知道,”梨树见老人一会儿就吃完了一颗梨子,便伸下枝头递过去一颗示意老人接着说。
老人拽下一颗梨子,又接着讲述道:
“你飞升成仙后命里仍有一劫,劫后必将位列神位,可得永生。”
“哦,”梨树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好处,我感觉我吹着风沐着雨,晒着暖暖的太阳,望着美丽的星空就很好呀,时不时会有人来摘下一颗梨子,他们吃起来开心我也开心,有时过路的人还会在树下歇息,都很好呀,想不通成仙能做什么。”
老人闻听此言,不成气的道:“你不向往,是因为你没见过没听过,毕竟你是想象不到神仙的生活有多自在。”
“我现在就很自在呀?”梨树摇晃着枝叶,惊艳了浮世之美,这梨仙谷的树木均被砍伐建造了皇宫,独留她一颗梨树在山谷正中央,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美如情诗,美如画卷,无人忍心向她舞起利斧,就连此时的老人也开始感叹她到底还算不算是凡物,她妖艳而圣洁,惊艳浮世,超脱凡俗,老人仿佛能看见她成仙时该有多么的美丽,天上是否会因她的存在而显的黯然失色,仙界是否会因她又掀起一场风雨…
“自在?”老人低头望了一眼树根,似有似无的笑了一声。
梨树不以为然:“快乐的东西多的很呢,一定有比做神仙更快乐的事情。”
老人认同的点点头:“有!”
“还真有?我以为你会反驳呢,”梨树伸出枝头为老人揉捏着肩膀,客客气气的问他道:“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好不好?”
老人呵呵笑着,举起了手中红线,那红线超出天地奥妙,不受空间制约,不随时间消散,红线这头之人跨越万水千山总会寻到红线那头之人,如果未有,则只需等待,或是必须经历过什么之后才能遇见,有时的坎坷磨难,只是在为遇见做准备。经历过痛苦的人,才会下定决心不让红线那头的人经受世事艰辛,守护她,用尽余生去守护。
老人高举手心:
“这,就是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