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才到楼里,苏洛以及一干跟随梁大的小弟都迅速作鸟兽散,将病弱的梁大丢在五角大楼的门口。
“苏洛,”梁炯试图挽留一下,“吃了那个药,我觉得我还有一些症状需要记录,你不留下来吗?”
“您的症状都是很轻微的,只要不昏厥,就不用记了。”
苏洛温言轻语地回复道,如果忽视她与身体朝向完全相反的脚尖,可以称得上是不骄不躁的典型了。
梁炯不死心,他觉得自己的亲和力挺好的,不至于一回来就变成孤家寡人,“那我要是昏厥了呢?”
苏洛抬起白净的手,带着淡淡的药香,指了指五角大楼的顶层,“您的房间里有紧急拉绳,只要一拽,整个楼的人都会在十个呼吸之内赶到的。所以不要担忧。”
嗯,梁大的确可以在察觉到昏迷之前,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拉动绳子,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让整个楼的人围观“虚弱的梁大又一次昏迷了”。
然后关于梁大昏迷的种种揣测,会犹如雪花一样飞遍并融化入楼里每一个角落。
医药班和毒药班开始研究改良药品成分;
农工开始将最新鲜最有营养的食物堆到他的房间;
鲁班班着手研究“万一梁大瘫痪了该用什么样的轮椅”;
外谍班则全面调查梁大是否被不明奸细投毒导致昏迷。
以上画面一一在梁炯脑子里闪过,他最终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话音未落,苏洛已经运起轻功,好似一片枯叶借风飘走。
简直是迫不及待。
望着空荡荡的身边,梁炯悲从中来,“一群兔崽子!见到窝就不要命!”
一边感慨着,梁炯一边慢腾腾地挪到了自己的窝——五角大楼的顶层。
爬楼梯的时候他就在想,当初到底为什么选在顶楼?赏雪?雪哪有一楼好看啊,不用爬台阶。
推门而入,屋内的桌椅板凳都收拾的很干净。看来那群小崽子还是记得自己这个老大的。不过桌子上堆放的情报已经积成了小山。这个可是没人替他打理的。
五角大楼虽然身处偏僻的翡翠谷,但是在各地都埋有暗桩。这些暗桩遍布各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有走私盐的,有青楼卖艺的,有开钱庄的,有作为落地的秀才教书的。
“近日走盐水路不宜,官府大规模查封。”
“金饰涨价,求梁大支援,楼里的姑娘们都没有首饰了。”
“所教一学生的父亲,为一挑夫,力大无穷,且颇有智谋。可用。”
梁炯阅读情报的速度很快,纤长的手指犹如舞蹈,飞速展开一封封情报,扫一眼,就能够将信息记入脑海。
直到所有情报的最底下,压着一只中规中矩的信封。上面用楷体工整地写着:同沐先生亲启。
打开封口上的火漆,那里还粘着一根羽毛,暗绿色的羽枝,白色的羽杆,低调又华丽。
信件内容同样是规规矩矩的正楷:
“先生安好:
近日家中情势愈加紧张,叔伯父以及父亲的诸位朋友都劝父亲,将家主之位传给其他子嗣。因他人觉我行事乖张残酷,绝非继承人选。
庆幸家父坚持,我在族中的地位暂时无忧。只是每况愈下,每次我离家再归,必然引起极大不满。我的许多主张施行起来,受到极大阻力,先生所言‘天志明鬼’,恐怕很难实现。
恳请同沐先生能够作我恩师,届时将接先生至家中,供奉先生。希望能得先生指点,三生有幸。
姬怀上。”
梁炯细细看完,想了想,拿过一张宣纸,提笔写下一个字,然后装入信封,火漆封口。他可没有周国太子那么华丽的羽毛,所以每次都是单单火漆摁上了事。
将信封放到门旁,明天收拾的人自然会看到,将这封信送出去。
自数年前在梁炯的安排下,与姬怀偶遇,畅谈一番后,姬怀将梁炯引为知己,两人就一直保持通信。
梁炯化名同沐,引导周国的动作。二人自那一别后,就再没有见过面。可梁炯偏偏凭着一张信纸,引得远在周国的太子时不时地请教问题,并且多次邀请梁炯来周国,做太傅。
前几次都被梁炯婉言谢绝,不过这次嘛……梁炯算了算,好像也到了该自己入世的时候了。
此时距离姬怀送出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姬怀自然不知道,他倾慕的同沐先生已经打算答应他的要求了。
此刻的姬怀被朝堂上的大臣们弄得心烦意乱。
刚刚上过朝,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指责姬怀,作为周国的太子,居然带领军队与詹国合作。
詹国那是什么国家?野蛮、粗鲁、未开化、不知礼数,被历来自视甚高的周国视为低等民族。
可如今周国的太子手握重权,一意孤行地跟詹国走到了一起,简直就是……沆瀣一气!
一些年纪大的老臣被气得发抖。
那些年轻些的、资历浅的臣子,只敢委婉曲折地告诉太子,他们是不支持太子的做法的;可是两朝元老可不管这些,怒斥姬怀,只喷的他一脸吐沫星子,末了还想以死明志。
“臣无能,愧对周国列祖列宗!”一把白胡子的老头仰天喊完,就扭头熟练地撞向殿内的楠木柱子,被侍卫更加熟练地拦了下来。
“退朝!”姬怀忍无可忍地亲自喊了一句,拂袖而去,留下满朝大臣面面相觑。
这种“触柱”的戏码几乎每次上朝都要上演一遍,姬怀已经看腻了。
下了早朝,穿过一个花园,就是延寿宫,是周国帝后居住的地方。
周国的皇帝很早就处于半退隐状态,将周国一切事物和权利都交给太子姬怀。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姬怀将皇帝和皇后软禁,阴谋夺权。只是自周国皇帝交权之后很多年过去,也不见姬怀篡位,这才放下心来。
自古以来,谋权篡位讲究一个快字,快刀转乱麻,把一切不利因素一刀切,剁吧剁吧扔了。可是姬怀一直都是太子,也没有流露出想当皇帝的意思。
但是,退隐的周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既不传位,也不亲政,平日里连个毛都见不着。只有在重大节日祭典的时候才露个面,然后迅速消失。
“父皇,母后”,姬怀找了很久,才在延寿宫后面的园子里找到周国的皇帝和皇后。
尊贵的帝后身着粗布衣裳,手里拎着把锄头,正在给几垄刚刚长出两瓣嫩叶的田地浇水。
这个园子是在皇帝的强烈要求下,单独开辟出来的。周围围着篱笆,园子被分为两块地,一块种地,一块养鸡鸭。
“皇儿,你回来啦”,皇后惊喜地挥了挥空闲的手,“来这里,让母后看看——哎呦,怎么矮了这么多,不是说打仗只需要坐帐子里吗?不用穿铠甲吗?怎么压的这是?”
姬怀:……一般的母亲不是应该关心瘦没瘦么?他只好握了握皇后的手,转向皇帝。
“父皇,这次儿臣出征,与詹国结盟,攻打聂阳。现在……”
皇帝挥挥手,直接打断他的话,“这些事情我既然交给你,就不用向我解释。”
扔下手里的锄头,周国的皇帝终于正视着他的儿子。
“父皇知道自己中庸,没什么才能。祖上留下的这片江山,父皇本以为可以守住。可是没想到恰逢乱世,其他国对我们虎视眈眈。”
皇帝拍了拍姬怀的肩膀,“本来父皇已经对守住江山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我儿却是个难得的治国之才。此实乃我周国之大幸。所以怀儿,你不必有任何顾虑,父皇既然下了决定,必然是相信你的。”
姬怀自然知道他父皇的心意,不过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被感动的周国太子正想说什么,表达此刻激荡的情感,就感觉脚上被什么东西踩了。
一只鸭子越界地跳到了这边,大摇大摆地从尊贵的太子殿下脚上踩了过去,直奔那新鲜的、刚刚冒出嫩芽的小苗。
“啊!我的庄稼!”皇帝立刻扑过去捉鸭子,满院子跑,哪里还有刚刚慈父的模样。
算了。姬怀想,虽然父皇确实比较……中庸,可是有一点最好:自知之明。
“走,今天晚上给你添菜,把这鸭子给烤了。”皇帝终于捉到了鸭子,将它倒提在手中,那鸭子褐色毛儿,其中还夹杂着灰色,犹自“嘎嘎”地叫着。
侍候在旁的宫女太监倒是不少,可是皇帝养的鸭子高人一等,他们想帮忙也有些畏手畏脚,最后还得靠尊贵的帝王用尊贵的龙爪亲自抓住。
姬怀看着垂死挣扎的鸭若有所思,“父皇,周国的盐价现在几何了?”
嗯?皇帝奇怪地看向太子,转而问旁边的太监:“现在盐价多少?”
太监久居宫中,哪里知道外面的盐价,赶紧躬身道:“这……奴才不知,要不奴才去问问御膳房的人?再来回禀陛下。”
姬怀挥挥手阻止了,“不必了,也就是随口一问。”
姬十一一直跟在姬怀身后,闻言垂下目光。太子殿下当然不会随口一问盐价,事实上,周国的盐价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缓慢攀升,最近已经到了百姓们承受不起的地步了。
并非没有想过办法,可是随着战火愈盛,盐价愈高。周国几次对走私盐的水路大规模围剿,也只是勉强降低盐价哄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