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向前,车队依旧向前驶去,车旁有七名护卫乘马环绕四周,其中六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品玄灵境,为首的渠丰更是玄冥境。被这么一群高手拱卫身旁,而我则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中,可谓气派很足,但我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感觉。
我抚着手臂,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符号,是那玄龙卫队长临死前释放的法术击中我的手臂刻下的,我稳了稳心神,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旁边的宋敬文靠在窗棂上,懒洋洋地道:“这叫识魂咒,天尊传下来的密咒,虽说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也不会对命中者有任何损伤,但可以标记并锁定一个人,被标记了的人都是天尊与王族的敌人,见者皆可杀,依靠着这个密咒,天尊及其党羽诛杀了许多原本可以隐蔽起来的圣宗帮众。许多王族部属被暗杀或被袭击的时候都会释放这个密咒,这个队长也不例外。”
对身体没有损伤?那我倒放下心来,我道:“我受识魂咒标记在身,你们就不怕这个识魂咒把王族大军招惹过来?”
宋敬文道:“这倒不怕,这问剑界的战斗法诀浩如烟海,良莠不齐,但这种辅助法诀极为稀少,天尊是不会让一些小卒子去学的。更何况像识魂咒这种法诀要是泛滥开来,就没有对我们圣宗进行特异性标记的作用了,也可能出现内奸恶意标记的情况。因此,只要不迎面撞见王族高层,就不会有事。况且,你有隐玄剑城高级身份牌符,架子大一点,窝在马车内,没人敢进来搜查,当然了,我们最关心的是,没人敢不放行。”
好吧,玄金叔叔派人来解救我的希望破灭了。
宋敬文伸出手来,道:“好了,把剩下的那枚信号弹给我吧。”
我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宋敬文笑了笑,道:“当然是销毁啊,难不成留一个空子让你搬救兵?”
我现在是任人宰割,宋敬文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那枚红色信号弹抢走了,端详了一会,手指上跳动出蓝色的火焰,信号弹转眼间就化为灰烬。
我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玄龙卫队长,虽说我讨厌他,虽说他对我无礼,但我终究是间接害死了他,若非我出面,他也不会毫无戒心靠近,最终全军覆没,我道:“你们若是想逃跑,逃跑便是,何必要诱捕玄龙卫,多生是非?”
宋敬文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昨天纠集一帮兄弟被玄龙卫追杀,我受重伤侥幸逃出,也中了识魂咒。这识魂咒需要一天才能生效,虽说我苟延残喘了一个晚上,但今天必须杀死那位队长,否则不仅受到他的追杀,甚至会源源不断地引来其他的主力部队。若是他到今天下午还不死,那么遭殃的就是我们。”
“当然了,同样是受到识魂咒,我和你还是有所不同的。我是被他用真元释放的识魂咒锁定,因而只要他一死,就不会有人能够远程感应到我,除非贴身靠近我。而你不一样,你是他临死之前释放的识魂咒,燃烧了所有的生命精血加持,哪怕他虽然死了,但你的气息会被传送到封锁线的指挥部——因为王族部属出征时一般都会在指挥部中立下识魂咒契约,所以你的气息还是会被指挥部锁定。”
是吗?我又怀着一线希望。
“不过无伤大雅,识魂咒需要一天才能生效,还要传输到数镇之外的指挥部起码得四五天,隔着这么远传令四处调兵遣将,又得好几天。那时候我们早就走出隐玄剑城地界了。等到三十天之后,识魂咒便会自己消失,我们也就可以龙归大海了。”宋敬文随即打消了我的希望。
也是,若是识魂咒毫无限制,哪容得“四大逆党”被天尊屡剿不灭?
我又问道:“你们既要尽快杀死那一队玄龙卫,那为什么放信号弹时用蓝色信号弹,而不用红色信号弹。毕竟,红色信号弹更为紧急,他们便会全力赶来,节省你们的时间?”
宋敬文笑了笑,道:“你很聪明,也很机警,可就是太没经验。那位队长虽然口头上说遇到更强的敌人如玄冥境,才用红色信号弹,他会加速赶来。但你试想,他最多也就是一个一品玄灵境,最多抓抓一品玄灵境的人,哪有资本去剿灭一位玄冥境?因此事实恰好相反,如果他看到蓝色信号弹,才会全力加速赶来,杀敌立功;如果他看到的是红色信号弹,他反而不会过来,只会一面联络上级封锁这个区域,一面远远地观望,露面都不会露面。所以我们要是顺着他说的逻辑,用红色信号弹吸引他快点来送死,结果只能等到空气,和接下来无穷无尽的封锁。只有与他说的反其道而行之,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我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因为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一向见过许多人情冷暖,平日里许多人表面上笑着跟我打招呼,但实际上疏远我,鄙视我,孤立我。可那仅仅是鄙视,等到真正走入外界才知道,别人不仅没有义务真正的尊重你,还会处处算计你。哪怕是盟友,你的生命有时候,体现的也是别人的价值。
从我沾沾自喜地在他手中接到那两枚信号弹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的工具,成为了他“测雷”的工具,成为他检验自己是否可以立功的工具。当然,我也仅仅只是工具之一,他还会把同样的信号弹交给其他的路人,并且同样以关怀的口吻,以恩赐的口吻,还要让别人对他的“照应”感激涕零,直到用生命为他试出了他是否有立功的机会。
“好了,别想了,这种事情多得很,见多了,就不奇怪了。”宋敬文倒是风轻云淡,道:“其实我挺感谢你的,若不是你,渠丰大人压根就不会来营救我,并为我伏杀一队玄龙卫。刚刚的那场伏杀,我们死了一个弟兄,他也是一品玄灵境,他的牺牲我们早有预料。为了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一品玄灵境去搭上一个健康的一品玄灵境,还有暴露的风险,显然是亏本的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正是因为你的出现,让它们看到了你的价值,对于突破封锁线独一无二的价值,才会冒着风险来救我。若不是你的出现,我只能一个人拍破庙里撑着,苟个一天半夜,直到被玄龙卫感应到,最终身死。”
我垂着头,那位死去的队长,地位不算高,也只是众多的搜捕小队中的一个,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有城府,有心计,令人可怕。可最终还是如何?他的计谋还是被宋敬文识破了,在这场武力与计谋并存的战斗中,他最终还是被将计就计,死于非命。人生在世,由不得自己。
我忽然有些气愤,道:“宋敬文,我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别说今天,昨天晚上你就死了,那队长想检查那个柜子,虽说你掘了地,第一剑他没有发现你,但若不是我无意间拦住了他,他准备的第二剑下来,你还是难逃一死。不仅如此,我还给你上了药,让你能够恢复,但你们反而挟持我,控制我!还有你们两个,王林、李平!你们就算逃出来了,但你们身份牌符也被拉入黑名单,如果不是昨晚你们冒充我的侍从,被那批玄龙卫搜到了你们的身份牌符,照样是难逃一死!”
寂静了一会,李平、王林颇有些羞愧,随即平复下来,道:“莫公子,我们见过你很多次,你与普通的公子不同,你是一个真正有仁心,平易近人的人,我们都很敬仰你。当初我们加入蓟北游侠,在紫金楼做仆人,只是为蓟北游侠传递情报,但我们从未行恶事,从未搅是非,从未杀一人,隐玄剑城也很平静,蓟北游侠与玄金王有过协定,我们和平共处。但直到前天晚上,玄金王背信弃义,紫金楼一夜倒塌,八百多号人全被屠戮殆尽。不仅我们这样,我们蓟北游侠的兄弟都遭到了偷袭,能逃出来的基本只有一些玄冥境以及一品玄灵境,像我们这种修为的,基本上很难逃出来,就算逃出来,城外还有玄龙卫,抓住了就是死路一条。我知道我们这样对不起莫公子,但是我们既然活下来,就不会白白地活下来,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得有价值,我们的仇恨永不会熄灭。”
“玄金叔叔?他跟你们有协定?还背信弃义?”我颇有些惊异,敢跟蓟北游侠开协定,抓住了就是死,看来表面威严刚正的玄金叔叔也有他背后不为人知的面孔。
然而被宋敬文无情地打断,冷冷道:“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是,你眼中我们的卑鄙残忍,也是我们永不被压倒的脊梁。我为了活命,我做了多少?我努力了多少?我忍了重伤,逃窜十余里,我要躲在阴暗发霉的角落里,我要用我偶然学的低级水属性道术将附近的血迹抹去,我还要徒手在那个阴暗发霉的柜子徒手掘地,把一个个坚硬的大理石地砖用手挖出一个洞,只为缩进去让玄龙卫打破柜子时看不见我。要死容易,但我为了活,却做了这许多,我还有许多同伴,为了让我有时间逃跑抵死与玄龙卫相拼,只为我活着。虽说我们挟持你,确实挺不光彩,但我们蓟北游侠,愿意这么狼狈地活着,只为我们共同的理想,那个看似根本无法达到的理想。我们活着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价值。你这个养尊处优的膏粱子弟是不会懂的。”王林与李平自知失言,都低头不语。
用水属性功法将附近的血迹抹去?难怪昨晚我在谷神庙中感到奇怪,明明谷神庙虽然破旧,但不漏雨,但庙内莫名地出现了很多滩水迹,原来是这么回事。
被宋敬文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我反而冷静下来了,收定了心神,笑道:“外面的渠丰是你的上级?”
宋敬文有些疑惑道:“对啊,虽说他并不是我的直属上级,但是在紧急情况作为我的临时上级,怎么了?”
我这个问题简直没脑子,正常情况下,玄冥境的渠丰自然是宋敬文的上级,但我要的就是他这个答复,引出了我接下来的话。
我以一种令马车外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上级都在外面乘马,甚至还有一位一品玄灵境赶马,可你和两个修为低的仆役却能躺在马车里,可谓是奇怪啊。”
可宋敬文却轻蔑地笑了笑,道:“别想玩挑拨离间,若在平时,上级乘马,我们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却乘车,确实不敬。但现在这是特殊情况,虽说我们有所计划,但随时都可能遭遇玄龙卫。一旦发生突发情况,躲在马车内,武功再高也都无法逃走,乘着马反而有机会冲一冲。我是一个伤者,这两个紫金楼的人修为太低,就算在外面乘马也逃不出去,不如就呆在车内了。在生死面前,这点上下尊卑算什么呢?”
听得外面的人都轰然大笑,我知道那点小聪明又落空了,但我不服气,还想从他那里挖一点信息,道:“你曾说你是虹云商会的主事,作为三大商会之一,虽说没有强大的武装,也超脱皇盟、圣宗之外的一股强大势力,一向中立,难道虹云商会也归附了蓟北游侠?”
宋敬文丝毫没有那种“被我发现”的惊讶感,反而神秘一笑,道:“说实在的,这三大商会不仅与蓟北游侠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还某种程度上与皇盟助纣为虐。我也不是来自虹云商会,之所以说是虹云商会的主事,是因为这个身份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容易从你这蒙混过关的,虹云商会由宋氏家族创立,各地高层主事者大多姓宋,你虽说经常出入王府,知道虹云商会,但肯定与虹云商会接触的不多,可听说我姓宋,又来自虹云商会,潜意识里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我一般。”
“另外,我不姓宋,我姓李。你应该叫我,李敬文!”
靠,从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在这之前,我虽然被他们挟持,孤立无援,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感,还颇为自以为是地与他们尝试着唇枪舌剑的交锋。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太嫩了,我的小聪明都是徒劳,徒遭人笑。甚至于,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