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斗宣告胜利之后,绝大多数人欢呼了一阵,然而便瘫倒在地,享受着劫后的余生,以少胜多可不是容易胜的。
我倒不是太累,反而有些莫名的悸动,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孤独与厌恶感,仿佛自己融不进这种狂欢的气氛,无论胜或败,其实都不属于我,我只需要活下来就好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夜景之后,我静静地坐在悬崖边上,吹着凉风,感受着风声、草声、蛙声还有鸟声。
没错,鸟声,山野中有鸟,但叽叽喳喳地,很远,很稀疏,但我听到的这个鸟声,却很近,很清晰。
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面前确实有一只黑鸟,而且有点眼熟,很像李敬文养的那只小黑。
收摄了心神,我尝试着向那只小黑鸟招了招手,这小黑鸟居然乖乖地飞到我身边,真是李敬文养的小黑。他怎么会来到我这?
小黑的腿上绑着一个纸卷,我皱了皱眉,轻轻地取了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李敬文写给我的:
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做了两手准备,若小黑飞回来的时候腿上仍有这封书信,说明你已经战死了,我将不顾一切逃离军队,虽然王族早有防逃跑的体制,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更希望小黑飞回来的时候书信没了,这说明小黑发现了你,你还活着。
当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恭喜你,你已经成功活下来了,我也相信莫大公子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当我听到你们营被下令强行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但没有办法,一切超出了我的预料。这也明摆着说明刘武聪对你怀有杀意。这次任务可能会有凶险,但我无法帮助你,你只能靠你自己度过。我这两天能做的,只有致力于打探刘武聪的营帐及其中的花名册的情况。
刘武聪的营帐是资料聚居地,平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流动,但此处是刘武聪常年办公住宿之地。虽说刘武聪白天时常去各处营帐巡视开会,但白天专有士兵值守;夜间虽然没有士兵值守,但此时刘武聪会在营中歇息,除非有特殊情况,轻易不会离开。要想在正常情况下,暗中潜入营帐篡改花名册,难如登天。
然而这次的任务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的营长黑遒是一位奇人,我也听说了,以他的性格吃了这么一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回去一定会将此事闹大,甚至状告到偏将那里,这时刘武聪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前去帅帐对质,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但唯一要注意的地方,也就是你要做的,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要保证你们在晚上回到营地。因为以黑遒的性格,一回到营地就去偏将那里状告刘武聪,是不会有所按捺的。若是你们在白天回营地,纵然能引走刘武聪,但刘武聪的营帐还是有士兵值守。因而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在晚上引走刘武聪,才有意义。此处,切记,切记。
另外,你我现在身份敏感,尽量在军中表现中等,既不要立下战眼之功,也不要收到处分。一旦立下战眼之功,会被记录在私密档案的,这也就是多了让别人翻看我们档案的机会。我们本来就是要篡改私密档案的,自然不能出现额外的纰漏。
望你一切安好。
信此尽,我垂下眼帘,暗叹一口气。
说实话,以我现在的武功智谋,正面上战场都不怎么样,打起这些阴谋诡计更是一塌糊涂,有李敬文这么个算无遗策的老江湖当队友,感觉真是不错的。
至于信上提到的战眼之功,功劳分三种:优良之功,卓越之功,战眼之功。
优良之功,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只要参与一场战役或任务,并且赢了,以全军为单位所有人加一点功绩点。
卓越之功则强之,就是在一场战役表现优异,评出功大的营为卓越营,以营为单位全营都记卓越之功,加两点功绩点。比如我们这次参加背面突袭匪寇营帐的两个营,都被评为卓越营。
如果说卓越之功难得的话,那么战眼之功就更难了。文有文眼,棋有棋眼,战,自然也有战眼。所谓战眼,便是在一场战役之中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奠定胜局,一旦被评为战眼之功,则记三点功绩点。当然,战眼之功不是这么好得的,首先,战眼之功是以个人为单位评选,也就是说一场战役原则上仅只有一个人被评为战眼之功。并且,还对战役的规模有所要求,像我们这场双方加起来兵力不过一千余人,而且只是对阵没有背景的匪寇,而不是其他的皇盟,是不能评出战眼之功的。
当然了,优良之功和卓越之功仅仅只记录在浅层的档案之中,只有在战后结算才会以数字形式总结到私密档案的,但战眼之功则不一样,直接计入私密档案,并且以文字形式标明战局情况。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优良之功还是卓越之功,只要运气好,分配有神一般的队友,还是可以混水摸鱼的,但战眼之功则不一样了,你想,不是大将,没有玄冥境的实力碾压,想要扭转战局,勇冠三军,何其难也?
当然,战眼之功看起来只有三点功绩点,比卓越之功好不了多少,但实际上却有质一般的变化,因为战眼之功记录下来的不仅仅是一串功绩点数字,而是一行描述性的文字,这完全不一样。据说只要获得一次战眼之功,哪怕没有满十点功绩点,也可以重获自由,如果想转正,更是会受到优待,不仅待遇配备直接提上一个档次,甚至有时还可以直接当军官。
不过战眼之功洗脱一般的罪名还可以,但想洗脱蓟北游侠这种级别的罪名,是不可能的。除非同时得到高官的保举,并且上报王者得到批准,可是无亲无故的谁愿意用身家性命一个蓟北游侠呢?至于我们这位偏将,别说保举了,不害我们就不错了,当然他就算想保举我们也不行,因为品级不够。
我摇了摇头,这李敬文虽然处事周密,但是也太对我怀有信心了吧,这战眼之功,别说我想不想拿了,就算我想拿,也拿不到啊。
好歹我也是一位强大到对战眼之功不屑一顾的人了。默默地吐了吐槽,我思索起了面前对我的难题,让部队恰好在晚上回到营地。
虽说“晚上”是一个很宽泛的时间段,只要天黑就可以了,但是很不幸,我们很完美地避过了这么一个宽泛的时间段。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是清晨出发,结果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来到黑岩谷附近。因为我们是步兵,而且某种程度上是怀有轻功的步兵,因而来去的上坡下坡因素忽略不计。那么,如果明天我们也是清晨出发,那么也是下午才到。
我手一紧,把书信揉成团。
原本我低垂的眼帘猛然睁开了,因为我忽然听到背后有草声,有人在靠近我。
是溃败残余的匪寇吗?我绷紧着神经,回首一看,迅速判断出来,这位不是匪寇,而是友军。
不要问我为什么可以这么准确地判断出来,因为这位正是我们营的右督使,薛韬!此人正是与我们团的三人团领导之一,与刘武聪平级,也是李敬文和我计划要杀的人之一!
艹,他怎么会大晚上跑这里来?莫非,发现了我正在做的见不得人的事?
我背对着他,悄悄地将已经揉成团的书信揣到怀中,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莫心,见过右督使大人。”
薛韬拨开丛丛密林,冷眼扫视着身周,看着我道:“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游荡?你是哪个营的?”
我道:“卑职是第四仗剑队,第十一营。刚经历过一场大厮杀,心中不定,来这里散散心。”
薛韬顿时对我另眼相看,道:“原来是卓越之营,不必拘礼,坐。”
我脸上写满了老老实实,在扑簌的风中紧了紧衣领,坐回了刚才的位置。让我手足无措的是,薛韬随即也坐在我的身边。
薛韬打开了话匣子,道:”你们营今晚表现很不错,正是你们在背后牵制,我们才能获得胜利,我刚刚在营地旁杀鸡宰羊,特意向你们营敬了酒,但好像没看到你。”
“是的,我……我有些吃不下,就出来了。”我皱了皱眉头,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这次的匪寇不简单,不是我们想打下就能打下的,如果强攻的话,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能够动用谋略,两面夹击,确实厉害。”
薛韬笑了笑,道:“哪有?这次的匪寇确实不同凡响,居然会有火弩,好在你们营出了把力,不然一不小心,只怕会把兵全都拼光,最终靠哨骑团打出最后一击。”
我道:“哪有,全靠我们营长黑遒,我完全就是在乱战之中混的。”有了李敬文的点拨,让我警醒自己深藏功与名。别说立下战眼之功了,就算因为表现优异被三人团中人赏识了,也是一间麻烦事,至于我之前打出“剑锁清秋”暗助黑遒的事情,就淹没在无人问的过去吧。
薛韬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你这个人很不一样。”
我愣住了,道:“哪不一样?”
薛韬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气质吧,觉得你未来将不一般。”他晃了晃神,道:“还有就是,你们营里其他人都莫名地对我不太友好,但你倒可以跟我平和地交流。”
不太友好?我反应过来了,我们营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强行出征,本来就心情不好,这次被你拉过来去突袭后营,还遭遇了带有火弩的匪寇首领,黑遒自己都差点交待在那里,要是能对你态度好反而见了鬼呢。
对此,我无言以对。
薛韬道:“我还是很看好你的,若是有什么事,找我便是。”
我应了声谢谢,说实话,我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至少,他不坏,把我们营安排去突袭匪寇后营,那也是形势需要,谁都不会想到匪寇居然手中有着一把火弩,这也怪不得他。至少我对他并没有怀有偏见。
薛韬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回去?”
和右督使一起回营,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十分荣幸,受宠若惊,因为这意味着被右督使看中,到时候随便一纸调令,从普通的营调入亲卫队,编外的人被当成编内的用,到时候无论是重获自由还是转正都是很好说话的。
然而我不是普通人,我重获自由的方法也不是普通的方法,对此我婉拒道:“不了,现在我估计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先在这缓缓。”
薛韬虽然长相威猛,但却很通情达理,并没有因为我的婉拒就认为我在看不起他,道:“好,那你早些回去,明日清晨,我们就得回去了。”
明日清晨回去?不就意味着下午就到了?这肯定是不行的,我心中一动,道:“薛督使,我们刚经历一场大战,精疲力竭,能否中午再出发?”
改变到达时间的方法很多,但对于我这种小卒来说很少,行军路线以及速度不是由我决定的,但是,拖延出发时间还是可以一试。
薛韬道:“怕是不能,我们这里收容了两百多名匪寇俘虏,他们虽然投降了,但毕竟人数比我们还多,对此我们肯定是要加紧运回去的。迟则生变,若是我们的弟兄多休息一会,懈怠了,也是不妙的。”
我语塞,虽然我很想拖延出发时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但是我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们虽然经过一场大战,将体力与真气掏空了,但我们毕竟是有修为的,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一大早就出发也不是太苛刻的事。
没办法,我只能眼睁睁地错过这个方法,与薛韬挥手道别。虽说薛韬貌似很看重我,但毕竟只是初识,我没有理由让薛韬同意我这个貌似在偷懒的建议。
薛韬走了,晚景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样子,孤寂依旧,小黑已然在我们不注意间飞走了。我手探入怀中,将揉成团的信取出来,凝聚护体气劲,赤红的气劲之火在手中流淌,缓缓将纸团烧成灰烬。
今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想了我自己的命运,想了李敬文的命运,想了跟我一起被强制在仗剑队服役的弟兄们的命运,还想了这些被我们俘虏的匪寇的命运。
这些被我们俘虏的匪寇当然不会直接杀了,这些都是可贵的兵(炮)源(灰),当然不会马上补充到仗剑队,首先运回去是充当营地中的苦力,把他们打服了,管服了,才会补充到仗剑队。黑遒就是这么进入仗剑队的,只不过由于他修为很高,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仗剑队活得有声有色。
当然,这次的俘虏很奇怪,火弩这东西不是一般的稀有。同样是匪寇,黑遒作为副寨主也是一位二品玄灵境,他那被杀死的正寨主白遒可是一位一品玄灵境,偌大的一支匪寇也算是盘踞一放,却都没有火弩,然而这么一支最高修为不过区区三品玄灵境的居然都能有一支火弩,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世道变了?
以上我都是略微感慨即过,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使我们这支部队能够在晚上——最好是深夜的时刻回到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