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文感应得不错,他语不出多时,远方的连营的营火带来一串串的颤动,显然是有小股人马移动的样子。当然,所谓的小股人马,那也是五十人以上的规模,这个点不可能是巡防的卫兵,十有八九就是黑遒决定闹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走吗?”
李敬文点了点头,左手抓住我的肩膀,轻喝一声:“走!”带着我腾跃而起,在地下留下一阵清影,越过一个个由两三人把守的哨点,最终落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营帐背后。
我盯着身旁这黑漆漆的营帐,心中砰砰乱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座营帐就是刘武聪的营帐?”
李敬文摇了摇头,指着说远但仍然看得见的一片营帐,道:“不,是那里。”
我心中颇为无语,白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了,道:“那我们怎么走在这里就不动了。”
李敬文道:“我们是一看到黑遒行动,差不多就直接赶过来了,而黑遒要先去面见偏将,再由偏将派人来传令召唤刘武聪,这一来一回会有个时间差。我们需要给刘武聪一点反应时间,等刘武聪出来之后再进去。”
我恍然大悟,暗自给自己一个巴掌,也是,要是我们这么鲁莽地进去,岂不是直接跟刘武聪迎面撞上吗?到时候就算没被定罪也会打草惊蛇。
不过说实话,刘武聪的营帐还是挺气派的,不仅营帐比我们营的营帐大一圈,而且他的营帐外还设有小连营:六个营帐为其拱卫,卫帐之间甚至还设立栅栏和辕门连接,不仅将刘武聪的营帐严密地保护起来,还在刘武聪的营帐门前留下一大段空地。被小连营拱卫,还有着独立的空地,这也是军官的特权。
我喃喃地道:“'不对啊,刘武聪旁边的六个卫帐,大小格式与我们是一致的,会不会一座卫帐跟我们营是一样的编制,那岂不是足足有三六共一百八十人护卫?”
一百八十人,放在战场上是不多的,但是用来防卫这么一块小地方是绰绰有余的。一百八十人挤在这么一个小区域,还加了栅栏、辕门等基础防御建筑,别说李敬文一品玄灵境了,就算他突破到九品玄冥境,也有被发现的危险。
李敬文轻轻一笑,道:”怎么可能?一个团整编总共才五百人左右,他一个右督使哪来这么多人随时拱卫他?你想错了,这六个营帐加起来才一个营的编制,是右督使的亲卫队,总共才不到三十人,毕竟这个团虽然是属于编外军的编制,但亲卫队这一小部分人还是属于编内军的。”
我明白了,这就是待遇的差别。可以理解为同样是一座大小相同的营帐,我们这种临时抓丁的编外军的营,是三十人间,平时住的小榻翻个身就滚到地上了。而作为拱卫右督使的亲卫队,自然由经过政治考核的编内军充任,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是四人间。
但是这待遇差别……我心态崩了。
好吧,毕竟编内军是王族的职业军人,自然得用物质的诱惑让他们卖命,而我们这些编外军,本来就是抓过来内定成为炮灰的,谁管你住得舒不舒坦?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编外军在战后集满十个功绩点有转正这个选项了,我之前就在奇怪,为什么都可以回归自由了还有人选择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即使是成为编内军,原来这待遇真的不一样。
我们虽然在一边说话,但目光始终盯着刘武聪的小连营的辕门,一旦黑遒闹到偏将那里,偏将派人传唤刘武聪,那么就一定得从这里通过。堂堂右督使大人是不可能鬼鬼祟祟地穿栅栏的,因此,盯住了辕门,就等于盯住了整个小连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看得眼睛都酸了,除了辕门口向外坐着的两个人影(值班的护卫)时不时地晃悠之外,就没见过动的东西。
我终于有点不耐烦了,道:“李叔,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不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喊李敬文李叔的,这只是哥用来缓和之前矛盾、促进精诚合作的一点小手段。
“不知道,”李敬文眉头微皱,缓缓摇了摇头,“不对啊,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这时间足够偏将派使者跑几个来回了。”
我道:“有没有可能,是你猜错了?黑遒可能自己平息了怒火,压根就没有去偏将那里告状?”我们就在这里盯着,刘武聪在自己地盘上,出门没道理不走辕门,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是我碰到这个诡异事件的第一个猜想。
李敬文眉头紧缩:“不可能,我在蓟北游侠混迹二三十年,辗转调任多个战区,经过多少风风雨雨,算计过多少人心。不可能黑遒这种粗人的动向都猜不透,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猜错,黑遒一定会去向偏将那里告状,这一点我绝对不可能猜错,绝对不可能猜错,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道:“你别想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都是会变化的,会根据环境做出临场改变,万一黑遒被劝住了,这谁说得清?这次行动失败,下次还有机会。”
其实我心里隐隐地松了口气,虽然我之前下定决心,今晚要好好干,但也许是三分钟热度吧,我现在用肉眼实打实地看了刘武聪小连营的布置,心中颇有一点虚,若是今晚退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李敬文却对我的意见置之不理:“不,不可能,黑遒会按照我的想法进行,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差错只能出在刘武聪那里,此人心计颇深,那么极有可能——”
“我明白了!”李敬文转头看向我,“连我都能猜出黑遒回来一定会向偏将那里告状,那么早已跟黑遒积怨已深的刘武聪只能更加了解黑遒,他作为一个主动算计黑遒的人,一定也能想到。那他会怎么做呢?他一定不会坐而待毙,肯定会争取主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可能在黑遒一回营地的时候,就抢先一步守候在偏将身边,强占舆论先机。既然刘武聪已经在偏将身边,偏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派人再来刘武聪的营帐传唤他了。按照这个猜想,早在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刘武聪就已经离开他的营帐,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一个空营,我们完全可以现在就行动!”
我吓了一跳:“你疯了?万一你猜错了,若是黑遒压根就没有向偏将告状,刘武聪也老老实实地在自家营帐内休息,我们这么进去,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李敬文道:“不,我绝对不可能猜错,刘武聪肯定早就在偏将的营帐了,我们在这里白白守候了这么久,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了,不能再等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行动,偷入刘武聪的营帐!”
我浑身汗毛直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个看似没有动静的营帐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我道:“这个险冒得太大了吧,一旦你算计错了,我们就满盘尽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且求稳妥,下次再觅机会不迟。”
李敬文道:“我有把握,九成以上的把握,你以为一场战争很长吗?一旦战争打完,我们没有完成所有的计划,等待着我们的就是残酷的战后处决。这次机会难得,下一次天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攥住我的肩膀,露出不由分说的神情。
我屈服了,李敬文带着我腾跃而过,绕到刘武聪的小连营后方,瞅住一个机会,悄咪咪地越过对于我们没有什么阻碍的栅栏,落在刘武聪主帐背后的草丛之中。
情况看似很顺利的样子,毕竟这些卫帐都是四人间,里面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与生活设施,一般情况下里面的人很少出来,就算出来了,也会有火光映人影,提示我们早做躲藏的准备,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当然,若是在白天,刘武聪的营帐门口和空地有亲卫队专门把守,我们就算越过了栅栏进入辕内,也不可能潜入主帐,除非我们有着三品玄冥境——纵横太虚的修为(可是有那个修为我们就已经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正面把整个偏军击溃,还用干这种事情?)。但是这是在黑夜,只有辕门口有两个卫兵把守——而他们主要是防外的,辕内没有人,进入主帐这还不轻轻松松?
主帐内没有灯,一片漆黑,掀开主帐的帐布,我心理素质不太好,小心脏砰砰乱跳,淡淡地月光浅照着帐布闪动,仿佛有人影在里面窜动似的。但事实证明,李敬文猜测的是对的,主帐里确实没有人,刘武聪的动向果然被李敬文猜中了。
李敬文猜对了,显然我猜错了,可是李敬文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并没有因此嘲讽我,反而冷静地看着帐内四周,准备为所欲为。
虽说把帐布一合,阻断了月光,营帐内又没有灯,自然是暗得人影合一,可是我们是有修为的人,目力超常,夜视是没有问题的。
李敬文轻步走到书案旁,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卷,轻咦一声,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定义我们身份的私密档案。”
我凑身过去,道:“这么巧?”
李敬文道:“就放在书案的最上头,没让我们费工夫找,嗯,没错,就是我们要找的,来看看吧。”
李敬文大致地将整卷书翻了一边,确定了记录我们信息的大致方位,找到了我们的信息。
按照档案里记载,我的身份是——蓟北游侠!这个偏将和刘武聪果然对我怀有歹意,李敬文料得不错,我要是老老实实地听信他们,被战后处决是没得跑了。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我身份记录的“蓟北游侠”的“蓟北”两字被一道斜杠划去了,虽然划去了,但仍然清晰可见,而“游侠”则是正常的书写。
李敬文解释道:“你毕竟身份不一般,他们虽然必要通过战后处决杀你,但也要保证他们不被查出来有猫腻。如果把你记录成’游侠’,那没有战后处决你的理由,将来要是查出来,玄金王完全有理由将他碎尸万段。如果把你记录成‘蓟北游侠’,查出来属于误判,而且误判的是一位追赐同王族子弟出身的尊贵人物,玄金王也有理由将他碎尸万段。因此他们先把你记录‘蓟北游侠’,然后再把‘蓟北’浅划,表示及时更正成‘游侠’,没有误判,但时候一到,仍把你当成蓟北游侠进行战后处决,若是被查出来了,直接把锅甩给执行官,说是执行官看错了,玄金王就算知道有这种套路,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他不是玄金王的下属。”
艹,还有这种套路?王族中间套路很多,一不留神,被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至于李敬文的身份记录,自然是简单粗暴地记录成“蓟北游侠”,这个是丝毫悬念都没有的。
我道:“我们是直接改吗?”
李敬文道:“不能直接改,毕竟刘武聪随时都有可能翻动这个私密档案,他对你我印象颇深,若是偶然发现了,我们就凉了。”
我道:“那怎么办?”
李敬文从怀中掏出一些小玩意,其中有一支笔,和一瓶药水。
李敬文道:“这笔是普通笔,但药水却不是普通的药水,它唤作隐色药水,将它涂到书卷上,除非是特制的高级笔墨——这种小地方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那就可以在对书卷没有任何影响的情况下将字迹褪去。当然,不是直接褪去,而是随时间渐渐地褪去,作用时间跟调配浓度有关。我估摸着这场战争应该在两三个月左右,回军清算还需要一定时间,因此我的这瓶隐色药水是这两天刚配的,隐色时间在三个月左右,不会有差错。”
我点了点头,果然小白就是小白,老手就是老手,要是我自己去干,肯定是错漏摆出。
李敬文用笔蘸了隐色药水,道:“直接把整个‘蓟北游侠’涂了是不现实的,因为这里格子没有空间给我们补充,我只涂‘蓟北’,到时候只会留下‘游侠’两个字,虽然前面会有两个字的空格没写,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个方法不错,我很满意,前面也说了,蓟北游侠和游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蓟北游侠是十恶不赦的反贼,而游侠则是正经的皇盟公民。
我亲眼见着李敬文将我和他的“蓟北”都涂了,总算放下心来。不过看起来隐色药水貌似要加浓似的,李敬文两个地方都要涂三遍,且两次涂的间隔之中要将笔在药瓶中重新蘸一次。
我忽然对李敬文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产生莫大的好奇,有时候,学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关键的时刻如有神助。
李敬文心满意足地完成了工作,道:“可以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忽然感到好奇,李敬文拿出的那些小玩意中好像有一张纸,不禁拿起来,是一张封条,好像还是王族的封条,道:“这是什么?”
李敬文刚想把这些小玩意都收起来,随口道:“没错,这些私密档案随时都会有封条,翻看的时候就撕开,记录完就要封上,等于每次看完都要重新换一个封条。每个封条都有独立的编号,每次换封条都要记录在案。我这次来,就是提前伪造好一张没有编号的封条,改动这个私密档案的时候临时写上编号,再贴上去。”
我道:“可是这次我们改动这个私密档案上有封条啊。”
李敬文顿时发现不好:“不可能,私密档案绝对有封条。”他重新拿起刚才修改的这本私密档案,喃喃道:“这本私密档案是真的,而且封面有封条的痕迹,但是我们接手的时候原来的封条已经被撕了,新的封条还没有贴上。这不可能啊,刘武聪常年办公,不可能在这个方面出现差错。而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这本私密档案就放在书案的最上头,这也不符合常理,私密档案用完之后一般都放在隐秘的位置。”
经过我的无意中提醒,我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敬文放下私密档案,拔剑出鞘,面色警惕,看向四周。
陡然,剑出,刺向床底。
床底竟然滚出一个人来!躲过了李敬文的剑击。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二品玄灵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武聪就是二品玄灵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