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有时候觉得韩齐真的是太懂事儿了。
讹上他,让他买米就买米。
等李醒净琢磨着怎么加菜的时候,韩齐看他四处去蹭把青菜,太辛苦(太丢人?),便在后院开出一片地来,拉着小五种起菜来。
可惜……
看韩齐在菜地里忙活的架势,中规中矩,很有把子技术的样子,好像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可那地就是不给力。
好不容易稀稀落落冒出点苗,却好似疥癞头上的无根毛,一副随时要夭折的样子。
任凭韩齐有契而不舍的精神,可菜苗消极怠工,你也不能灌输内力催苗助长不是?
李醒歪着脖子,又蹲厨房门口观察韩齐。跟在山里那时一样,虽已不是初识,可还是不明白这人是在干嘛。
江湖中人不是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身上穷得叮当响,也敢腆着脸上酒楼喝人一个底儿掉。最后总有仗义朋友来销帐,不成还有红颜知己来买单,更别说还有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仇人、找人卖命的奸徒争着来做后备,最差不过使出飘渺轻功,逃他个无影无踪,还落下个英雄落魄的风流逸事。
这不才是江湖中人、武林侠客该过的日子吗?
比起来,李醒老钱他们以前过的日子还比这位更江湖些,格调上道呢。
李醒嘀咕:
“老钱,这位韩爷,在江湖上,真是位厉害人物?”
“厉害,当然厉害。”
老钱这时和李醒一样体会。
一向他是很爱拍着贵人马屁,要能跟着韩齐跑前跑后,他的脸一准咧得跟屁股似的。
可现在,他忽然发觉,到底还是李醒看着亲切,有共同价值观。
韩齐正干的活,连他也不爱沾,也只有从来穷苦依然淳朴的小五还跟着跑前跑后。
“那,论武功,能排第几?”
“这难讲。现在也不爱弄武功了,说他第一,没凭没证。可这世上他自己称第二,谁敢称第一?”
“第一?!”李醒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天下第一高手?!”
……
“老钱,这天下第一高手到咱这江湖客栈来了,这消息可以卖多少银子?”
老钱嘿嘿一笑,不敢答。
李醒听出意思,安慰道:
“放心,我不惦记你那线人银子。”
“这,卖不了。”老钱一听不惦记线人银子了,就放心了。
“韩爷是高推庄的尊客,他的消息,尊客老爷说可以放才可以放,说不可以卖,高推庄一般也不敢随便卖。”
“什么叫尊客?”李醒就知道韩齐和高推庄的关系不浅。
“高推庄的生意也分三六九等,第一次跟高推庄做生意,只是入门九等客人,像您那次了结逵子的事,是纯拿钱办事,最低一等。但您在高推庄就算是有案在册了,若再有下次,您的评级会随着一桩一桩买卖升级。您在高推庄花的钱越多,级别越高,服务就越好,能拿到的消息机密级别也更高。
不过想升级,也不一定都用钱,高推庄的客人也都是他的线人,提供情报一样能换评级。像您这次搭上韩爷,给韩爷带路去找您家李老爷子,您在高推庄的评级那也是水涨船高,这种升级还是一般人想拿钱去换,都换不来的。
不过像韩爷这样的尊客,是超越这三六九等评级的。
第一人家本身江湖地位就高,高推庄惹不起,跟尊客级别相关的事,高推庄都是小心在意处理,不能随意就卖;
第二韩爷跟别人还不一样,他早年间揽过不少江湖的麻烦事,搞得许多人想找韩爷出力,可韩爷行踪不定,找来找去找不到,就委托高推庄去牵线搭桥,一来二去混得熟了,高推庄成了韩爷的官方代理,找韩爷就找高推庄。
但高推庄能做韩爷的生意,是韩爷给的面子,高推庄不敢瞎胡闹,韩爷不让卖的消息,高推庄一定不敢卖。除非……”
“除非是比韩爷面子级别更大的金主。”李醒不用老钱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积分制啊,李醒心想,可以可以,数据量化每个江湖中人的价值,评定级别,把控交易权限——本来不过是简单的人情世故,江湖中人心中的一个个小账本,名利场上的平常道理,但把这种事情搞成生意,直接做利益交换中介,第三方服务,交易双方级别越高,高推庄的影响力和势力也就越大……
超前,真TMD超前。
不过李醒脑筋转得飞快,任何大生意都是从第一笔小交易开始的,他是不知道高推庄是如何起步做成它的第一笔交易的,但这个想法给了他无限的灵感,也许可以帮他解决一笔最大的外债。
罗锅是世上理想债主的典范。
每次上门来讨债都做好万全准备。
但见他一手托酒坛,一手拎猪腿,跨步进客栈。
老钱早过去勾肩搭背了,想接手酒坛猪腿,却未得逞,罗锅已学了乖,死不撒手,只等正主李醒过来,才肯放下讨债的饵儿。
以往他来讨债,都是老钱往前迎,李醒顺风就溜。
不过这次是李老板张口约他来,果不然,与以往大不同,李醒落落大方地迎上来,二人熟不拘礼,大咧咧坐下,李醒先问一句:
“这酒,是不要钱的?”
罗锅也不恼,“最近生意不错,得喝一口。”
“生意兴隆。”
“兴隆兴隆。
老钱以前就怕这爷俩喝到一起来。老钱和李醒别的地方不同心,赖帐,是拧成麻花一条心的。但以前的李醒,有个毛病,毕竟年轻脸嫩,前头还行,能厚着脸皮抗一阵,一喝多了就不行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醒平常不掉文,只会掉这句。一听得这句,老钱心脏就抽搐。
这时候别人再说上点可怜话,有多少钱他也都掏出来了。
不过今天不同,今天老钱是跟老板串好了词的。今日被委以重任,老钱觉得成不成就凭自己一张嘴了。
罗锅见老钱还做作,一把也拽了坐下:
“你这奸猾溜嘴的,站着干嘛,什么时候你跟你家主子见外了。”
“来来来,摆个龙门给罗锅下酒。咱家江湖现在又有啥消息了?”
“能有啥新鲜事?”老钱先灌下一碗黄汤,“现今这世道,好啊,太平江湖,有钱的挣钱,有势的造势,反正没咱穷兄弟的兴旺。”
要说鲁罗锅老实本分,在这镇上住了也有二三十年,酿酒为生,童叟无欺,若不算软赊硬欠,生意做得不错。
可惜他生就了个毛病,有个嗜好。
一般人但凡有个嗜好,最终多半落得个玩物丧志的下场。
罗锅爱的东西不是什么“玩物”,却是个比“玩物”还惹祸的东西,因为这天生就是个惹是生非的。
罗锅爱的,是,江湖。
就像男人恋着一个永远追不到的女人一样,罗锅迷恋着“江湖”两个字。
只要是跟江湖两字沾边的人,不管是地痞流氓,落草盲流,他都爱搭讪一下。
什么人跟三教九流熟,不过是做四种营生的,吃喝嫖赌——酒,本来就是个容易惹祸的事,也容易招引这些惹事的人。
为这爱好,罗锅的老婆跟他闹过多少次,把家砸了多少次,才终于把罗锅这毛病治住了些。
他懂得不能把贼人往家里带,可还是免不了、忍不住结交些如江湖客栈这等平常级别的匪类,经常掏摸些他的好酒,欠上大把的酒钱从来不结什么的。
对于这点,罗锅有点矛盾:做生意谁也不想有出没入,家中更有母老虎天天耳边聒噪,但罗锅打心眼里乐得找个讨帐的机会出来走走,到这个纯正江湖破客栈里坐上一坐,不以讨帐为目的,而以过程为享受。
若非如此,江湖客栈也成不了罗锅现下最大的债头儿。
他来讨的,一个是债,一个是讨债的“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