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不住五岁儿子的要求，带着醉意的李世杰顾不上倦意，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儿子李逸凡的出生着实不易，因此夫妻俩对他疼爱非常，尤其是李世杰，对儿子的要求没有一点免疫力，几乎是有求必应。
“悦希，前面是S弯，速度放慢些。”李世杰小声提醒妻子林悦希，这条山路并不好走，坡陡弯急，会车时，很容易发生剐蹭。
“知道了，亲爱的。”
林悦希放慢车速，将远光灯换成近光灯，她微微抬头，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眼后排座位上的丈夫和儿子，脸上绽放出心满意足的笑。
李世杰解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将手放在出风口凉了会，他容易出手汗，接着挪动身子靠近儿子。
“逸凡，今天想玩什么？”昏暗的车厢里，李世杰挑了挑眉毛，“不会又是······”
“赛罗奥特曼！”
李世杰砸砸嘴：这家伙，就没什么其他的好玩的了？
“逸凡，能不能让爸爸做一次赛罗？”李世杰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标准的赛罗必杀技手势。
“不要，哪有有这么大肚子的奥特战士，爸爸，你只能做怪兽！”
李世杰下意识地隔着衬衫摸了摸肚腩，因为瘫坐的缘故，肚子显得比平时更大，他直起身子，贴近司机位。
“悦希，帮我说说逸凡，怎么可以笑话我的肚子，我只是今天晚饭吃多了而已。”
“亲爱的，你的肚子，哈哈哈，逸凡，要不，这次就让爸爸做一次奥特曼？”
李逸凡又看看李世杰的肚子，撇撇嘴，不情愿地回道：“好吧，就这一次，今天正义的是怪兽，邪恶的是奥特曼！”
“知道啦，我的领导，”李世杰苦笑了下，转过身，伸手轻轻捏捏儿子的鼻子，“一切都是您说了算。”
两道刺眼的光线，射进车内。
“怎么会车用远光灯！”李世杰用手挡在眼睛前，忍不住抱怨，不讲交通法规的人太多了。
“嘭”
······
“悦希，逸凡！”
李世杰从梦中惊醒，是梦，他本能地摸摸右边的脸颊，有一道长长的明显的凹痕。他不死心，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冲进卫生间。
“啪”
刺眼的灯光照亮了卫生间，李世杰低头闭眼，双手紧紧抓着白色洗手盆的边缘。做完长长的深呼吸后，他慢慢睁开双眼，在洗手盆中央的不锈钢下水器银色开关上倒影出出一个变了形的脸。
他心里咯噔一下，并不是什么梦，他嘴唇微张，从喉咙口发出低沉的吼叫。
“怪物！”
李世杰晃动头部，似乎在和什么艰难地抗争，身体绷紧了，抓着洗手盆的双手此刻拽成了拳头。
最终，他战胜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额头正渗出汗水，肤色苍白，眼袋又黑又厚，右边的脸颊上有一道两边微高、中间凹陷的长长的伤疤，从嘴唇一直延伸到耳根，耳垂上也有一处浅浅的旧伤痕。
就像一张被怪兽撕扯过后的脸，一张劫后余生的丑脸。
“呃···”
李世杰喉的咙口发出一串怪异难懂的声音，他松开拽得发白的拳头，伸出微颤的食指，按住右边颤动的嘴角，接着用指尖顺着凹“槽”，轻轻划过并不平顺的伤疤，最后停留在耳垂的位置。
他捏了捏耳垂，一点都不痛，发生车祸到现在已经一年半多了，伤口早已愈合。
但，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他心里很清楚。
晚上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查看工厂的产量报告、回复国外客户的邮件时，悦希会端进一杯现磨的咖啡，然后问：“亲爱的，怎么样了？顺利吗？”
“是的，很快了，小家伙呢？”自从有儿子后，他都是这样先答后问，接着抿一口咖啡，转头赞叹，“亲爱的，今天的咖啡真棒！”
而悦希总是微笑着俯低身体，趴在座椅后背上，伸手搓捏他的耳垂说：“他睡了，闹腾了一天，我都没办法好好画画······”，得到他的安慰后，继续白天未完成的画作。
悦希喜欢捏他的耳垂，说软软的很舒服，又说耳垂大的人有福气。
为此，他还笑话过她，可是一年多前的那场坠崖车祸的确只有他离奇地活下来，很多人都说他受到了上帝的眷顾。
真是奇怪的说法！
李世杰内心痛恨上帝，万分痛恨，但从没表达过，他肯定妻子和儿子去了天堂，所以不能得罪上帝。
那个轻揉自己耳垂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世杰咬着颤动的嘴唇。
“悦希！”
眼泪从脸庞滑落，和长长的伤疤相遇，然后沿着伤疤之路斜斜向下，汇集到右边的嘴角，最后进入唇间。
“逸凡，爸爸是怪兽，你是奥特曼······”
泪进入嘴里，又咸又涩，他心痛的全身发颤。
“男人不该哭的！”
李世杰想起经常对儿子说的话，便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他知道逝去的再也回不来，日子还要继续，他说服过自己要笑着面对未来，但笑再也不可能了。
和往常一样，他对着镜子里的怪物，轻轻地咧了咧嘴，那怪物报以同样的“笑”。
那笑，滑稽又吓人。
抬起水龙头的开关，经过滤网的自来水带着气泡变成了白色水柱，猛烈地冲进洗手盆，盆底不锈钢下水器开关上的扭曲的怪物不见了。
李世杰伸手接水，水溅在了睡衣上，湿了一大片，他丝毫没有在意，将手掌上的水按在脸上，又捧了一些漱口。
脑子清醒了些，但身体好似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一点劲。
他有气无力地走进厨房，看到水槽旁有碗，便拿着接了水，灌进肚子，喝完后，舌根才感觉到方便面佐料的味道，连嗅觉也钝化了。
“该死！”
他将碗扔进水槽里，瓷碗和水槽里的什么发出相撞，发出“咔啦”一声响，他没在意，再次打开水龙头，微微俯身，伸出脖子，调整方向，将嘴探到水柱边，咬下几口水。
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啪嗒”声在深夜格外的响亮，再一次，让李世杰想起那晚他被甩出车外前听到的他们的惊恐的叫声。
通往卧室的昏暗的走道里，他又一次拽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