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语刚刚喝进去的酒大抵仍从胃中上涌,宋芒初被陆泊双的话叫得回过神来后看到她的身子都在颤着。
宋芒初默默仰起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想起前日乔语还发信息说回来找初中老师拿一份东西,本来今日上午就该回学校了,谁知发生这样的猝不及防。
乔语和她住在一个小区,自儿时玩嬉便感情笃厚至今。乔语从小就一直成绩出类拔萃,中考也不负众望地押着她和陆泊双很久以前一起的约定考进了这里最好的重高,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三个人一起晚上出去庆祝了好一番,晚上走回家时,坐在了巷口边不知是哪些老人纳凉而放的小竹凳上对月畅谈。
巷子旁边便是夜阑酒吧,可一道粗制滥造的厚重旧墙到底还是把那灯红酒绿隔得密不透风,任由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清风月下怀揣抒发着他们对那富艳大千的一腔热情。
乔语当时问陆泊双:“你去年明明过了省中分数线几十分,为什么报了低一档的一中啊?”
陆泊双笑笑没说话,他拆了宋芒初风风火火买的啤酒的其中一罐,喝了一口后说:“就这学校,还是挨过我妈第一顿打才换来的。”
“我看你就是为了宋小初这个崽才报的,一到周末就去肯德基给她复习,要死要活的把她扯到过了今年一中分数线一分。”乔语晃了晃啤酒罐,啧了一声,“我还想着今年考过省中了就和我心动选手表白的,谁晓得他没考上省中。”
“去肯德基复习不还每次都带着你?”陆泊双避重就轻,“你已经念念叨叨这个男生快一年了,我们连名字还不知道。”
“我想着表白成功就告诉你们的啊!你想想,两个人拿着同样的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等熙熙攘攘的学生都散了以后,就剩寥寥几人,然后你走到他旁边装作不经意地说‘好巧,我们是校友了’,阳光也不骄不躁不喧哗的......”乔语叽叽喳喳地说着她那与现实总是相有迳庭的幻想,然后长嘘一口气,“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本来你已经用努力来使幻想实现了,最后还是被它用那该死的天命定数画上一个大叉。”
宋芒初大概天生酒量不行,喝了两罐啤酒就已经娇靥通红,“乔......乔语,我和你讲,你看上哪个了尽管和我讲,我,我给你把人绑回来藏到你屋里,等你一回家,就看到个俊俏小生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
“你怎么断定他能安安静静地让你给绑回来?”乔语揉了揉宋芒初的齐耳短发,一时失笑。
“他不肯乖乖听从我就,就打他,打到他服从为止,要是还绑不会来,我就找泊双让他来!”宋芒初嘿嘿地笑了,一头歪在乔语肩上,鼻涕眼泪通通如开了匣的水流哗哗地往前,“乔乔,你说马上就要从每天随时随刻都能看到你到一个月你才回来一次,我哭了笑了都找谁说去啊......”
“乔乔,这省中到底是个什么学校啊,本来就只放个月假了,还建在新区,这不是逼着人住校吗......”宋芒初一把搂住乔语,哭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友情也能让人这样肝肠寸断呢?她想不出结果,只能呜咽着说“乔乔我好舍不得你”。
宋芒初想,乔语是不是就蕴藏在春秋之中,如一泓清水温润着她的肺腑,现在突然离开,让人五脏六腑都有些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后来的记忆本都已像磷石被接下来碌碌而过的繁缛高中生活撞得飞入山水,却又被冥冥之中的巧合引着吻过桂花酒巷,挽着细缕醇香绵延而出。
乔语已经吐完倚赖着灰墙瘫在了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一块块紧凑而组的青石早已被岁月风雨磨平棱角而变得光滑,屋檐破瓦下的灰墙则从一而终的孤独挺立着,投下如镰皎月的温华,映在了乔语没有弧度的唇瓣上,衬得她像极了迎秋风而暗哑萎落的夏蝉。
宋芒初其实心下已经差不多了然,把乔语软绵绵的身子托着趴在自己肩上,慢慢往前走着去迎向陆泊双。
陆泊双走得似乎每一步都很吃力,把水递过来时手臂上青筋都明显地胀着。
这天凌晨宋芒初和乔语到底还是抱头痛哭了一场,只是谁也没有开口戳破乔语喜欢的人是沈琛,竟是沈琛。
不知道乔语还记不记得宋芒初曾说过要把她喜欢的人就算绑也绑到她身边来,也不知道她看到沈琛在一片混乱里护住宋芒初心里是什么滋味。
乔语想起在她在中考前夕复习课上崩溃的时候,是宋芒初任性把她带出教室俯下身抱住她说“别哭了”。宋芒初因为冲动而把手弄伤的时候,是她在医务室帮她按紧纱布止血的同时恶狠狠地不顾旁人目光吼她。
这样青春记忆里疯狂又热忱的事情她们俩做的太多了,也都认为在彼此珍惜的日子里,再无人能同对方比拟。可今天的事情两人就这么不约而同地选择稀里糊涂着得过且过了。
少年时横冲直撞的喜欢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后来,陆泊双带着一身没有处理过的伤陪她们两人慢慢晃回不算远的家。到了家门口后,本该陆泊双进家门宋芒初再上一层的,但陆泊双没有开门回家的意思,宋芒初也沉默着没有动。
温风夹杂着一点微醺的氤氲沿着敞开一半蒙了尘的折叠窗拂入,露出一圈不算漆黑的底色来,宋芒初移了移视线,望见云天被凌晨一两点的夜色晕染着泛出一片极暗也极难得的薄红——像是在与忌回首的如梭岁月进行着一场早已注定的告别。
陆泊双呼吸在阒然里依然平缓,但宋芒初分明感觉到当他的手覆上她的发时,他在颤抖。
距离太近了,宋芒初想,可是她没有后退。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害怕着这份期待的实现。
很快,陆泊双安静地收回了这份过了头的亲密,他说,“小狐狸,你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只是眼睛里好像躺了一层细细碎碎的薄月光。
直到过了几天清晨都不见那个要送她上学的人,宋芒初才听别人说陆泊双不仅仅皮外伤十余处,还有一根肋骨骨裂,去医院固定后在家卧床调息了一周才能正常上学。
可是那塌下的期末考前倒数一周的复习课程怎么办呢?宋芒初不敢问,只能一直逃避着。
很久以后当她跌倒仅仅是撞伤了肋骨就疼得直冒眼泪,她才猛地想到了陆泊双那日凌晨的一路陪同——他的眼里分明有灯影幢幢。